第八章

    江缨在位置上坐下,没怒没恼,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衫道:“仔细想来,我确实配不上这件衣服,白芍,明日把陛下赏赐的那些锦缎,都给秋儿妹妹送去吧。”

    这话倒是让贺秋儿慌了神,昨日贺重锦说过赏赐都是江缨的,他一肚子黑水,要是知道了,说不定怎么算计她。

    昨天晚上跪了一夜,贺秋儿的膝盖到现在还痛着,是被扶着到内阁的,这辈子她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你自己留着吧!”她立马改口,不情不愿道,“谁稀罕你的那些破东西!”

    窦三娘突然开口道:“江缨,听说重锦已经在书房住了许多日,也真是奇怪,明明只是普通的风寒罢了,怎么这些天迟迟不见好转呢。”

    阴阳怪气的语气,无一不在讽刺着江缨。

    有了窦三娘的提醒,贺秋儿这才想起来,贺重锦和江缨分房的事在府里传了个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二人离了心。

    江缨默不作声,白芍替她辩解道:“才没有那回事呢,姑爷一直对小姐很温柔,怎么会离心?”

    窦三娘嘲讽似的笑了笑,扬长了语气:“天底下男子的心思我最是懂了,今日宠你,明日厌你,不过像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你们昨日还在榻上欢好,今日竟然就闹得分房。”

    江缨陷入沉思。

    从认识贺重锦以来,他便频频对她表露好感,一口一个缨缨的叫着,设计让她嫁给他,更是将皇帝的赏赐尽数归给了她。

    洞房花烛,一夜夺了她的身子后,他人便留宿书房,几天几夜都不见。

    若是喜新厌旧,倒还真说得过去。

    近些日子江缨始终闭门不出,若不是窦三娘说,她还不知道自己成了贺府上下的笑柄。

    不过,相比守寡五年的贺少夫人红杏出墙,与情郎私奔之事传遍汴阳城,又能算得了什么?

    贺夫人转动着念珠,扫了一眼坐着的女眷,道:“都来齐了吗?”

    一直不说话的贺怜儿弱弱开口:“大夫人,还有一个人没来呢。”

    江缨不禁一愣。

    贺家女眷除了在座这些,还有别人吗?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一名打扮得体的妇人握着帕子这才匆匆赶到了内阁,瞧上去与贺夫人相差无几,举止投足都透着贤惠温婉的性子,走近时朝每个人都热情的笑了笑。

    贺秋儿道: “大伯母,都几时了,我们都等你好久。”

    “昨夜睡得不踏实,起得有些晚了。”妇人抱歉地笑着,“让你们久等了。”

    大伯母!?她不是已经......

    在侍女的搀扶下,妇人慢慢坐了下来,江缨就坐在她旁边,眼露疑色地盯着这个姗姗来迟的人。

    妇人也不眼生,凑过来笑眯眯地同她说:“你就是重锦刚娶进来的江家姑娘?这模样生得真不错,是个标志的美人胚子。”

    “......”

    “重锦唤我一声大伯母,你也跟着叫我大伯母好了,没事来我房里坐坐,别客气,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上一世江缨便早早听说,贺尚书的兄长是名武将,两国交战,他死在战场上再也没能回来,在世时没有下个一儿半女,所以他的夫人秀云则一个人留在贺家守寡,一守就是二十年。

    江缨刚嫁过来时,大伯母刚下葬不久。

    她是在与亡夫初见时的湖边漫步,脚下一滑掉进了冰冷的湖水中,本就体弱多病的大伯母被救上来时,只剩下半口气尚存,还没撑到郎中赶来时就咽了气。

    如今,大伯母竟然好端端的活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贺夫人重重咳了一声,才将江缨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回过神,张妈妈已经将一张尚未完成的绣图在众人前展开,里面绽着一朵金灿灿的牡丹。

    只听贺夫人毫无感情地说道:“老爷在朝为官已有数十载,平日里最爱字画,我们这些做女眷不会作画,只会女红,所以需要你们每人亲手绣上一朵牡丹,完成富贵牡丹图送给老爷,才更显得心有诚意。”

    “呦,送给老爷的牡丹?”窦三娘甚是一喜,连忙站起来,“那自然要好好绣着!快,拿针线来,我先绣!”

    贺夫人早已习惯窦三娘这副作态,便命张妈妈将针线递给了窦三娘。

    窦三娘绣完,紧接着是大伯母、贺秋儿、贺怜儿......

    江缨放在衣裙上的手微微一紧,她抬眼,便看到了贺夫人投射过来的厉光,上辈子被欺负的厉害了,她几乎出自本能地料到这不一场针对她的局罢了。

    江老爷是个爱女的,旁人家的千金从小就被教养着学习诗书礼仪,针织女红,而江缨虽读了书,对其他的一概不知。

    此事汴阳城人人都知道,贺夫人又岂会不知?明摆着在为难江缨。

    很快轮到江缨了,她一言不发地接过针线,身旁的白芍见了心里都跟着打鼓。

    贺夫人冷冷一哼,随即明知故问道:“江缨,怎么不动针了?难道你身为贺少夫人,连绣一朵牡丹都不会吗?”

    贺怜儿道:“母亲,我好像听说,江家从不教嫂嫂这些的。”

    “那就是缺乏管教了?”贺夫人骤然拔高了语调,“连刺绣都不会,好歹曾经也是汴阳城的富商,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废物?”

    握着针尖的手抖了抖,江缨突然笑了:“母亲误会了,刺绣我是学过的,我现在就绣一朵牡丹出来,只是可不可以绣好了再展给你们看,免得我分神?”

    贺夫人应了。

    不绣还好,一绣便是惊天动地的一针,混乱的线条,粗糙的针脚,凌乱的金线......江缨不仅自己的牡丹绣得一塌糊涂,正是刻意毁了其他人绣的牡丹。

    如今她虽成了靶子,却也不会做展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宁愿伤敌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果不其然,当贺夫人看到那张快要完成的富贵牡丹图被江缨毁成了一片狼藉,当即怒火中烧,要处罚江缨。

    大伯母想要求情,江缨却道:“大伯母,你的好意江缨记下了,但是这鞭子你不能替我受着。”

    何况,江缨现如今想做的,不仅仅是毁了送给贺尚书的刺绣这般简单。

    她跪在地上,看着贺夫人拿起托盘上的鞭子,那条鞭子江缨再眼熟不过了,和上一世贺夫人用来打她的鞭子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江缨也并非上一世选择隐忍的江缨了。

    “夫人。”张妈妈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万一大公子那边知道了......”

    “分房五日的夫妻,贺重锦还会在意她?”

    说完,贺夫人握住鞭柄,脸一横,就这样重重一鞭子甩到了江缨的后背上,本想着再甩第二鞭,结果江缨便直直地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让贺夫人彻底不会了。

    “小姐!”白芍连忙扶起江缨,对贺夫人道,“大夫人!别打了!小姐都晕过去了!再打就会出人命的!”

    “我这才打了一鞭而已。”贺夫人怒竭道,“她定是装得,来人!去找盆水来!”

    其实贺夫人所料不错,江缨的确是装晕。

    张妈妈的心中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及时劝住了贺夫人:“夫人冷静啊,她毕竟是圣上亲自下旨嫁到咱们府上的,万一真出了事......岂不是又给老爷添了麻烦?”

    假装昏迷的江缨把张妈妈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张妈妈这样说,贺夫人犹豫了,心中实在是不解气。

    “罢了。”贺夫人将鞭子狠狠扔在地上。

    本想着借绣图一事为难不会刺绣的江缨,结果不仅绣图被毁,还窝了一肚子的火不能发作。

    贺夫人刚收手的同时,忽然守在外面的两名侍女道:“奴婢见过大公子。”

    只见贺重锦大步流星,快步走了进来,眼眸漆黑锐利,直勾勾地盯着贺夫人,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姑爷,你终于来了!” 白芍连忙道,“小姐她晕过去了!”

    “缨缨”

    在看到昏迷的江缨,以及贺夫人手上的鞭子时,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贺重锦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白皙的额角抑制不住地暴起青筋。

    贺夫人冷冷一哼,对贺重锦道:“身为夫君,你也不好生调教自己新妇,针织女红不会就罢了,还没规没矩,忤逆长辈!”

    他竭力忍耐心中的怒火,侧眸看向贺夫人,目光冷锐如刀“缨缨的性子如今母亲也见识到了,母亲既然与江缨不合,我们便搬到梅园里,免得碍了母亲的眼。”

    “你!!!!”

    “我知道母亲和妹妹们在背后一向说我是个没用的病秧子。”贺重锦收回目光,不急不躁道,“我的确没用,好不容易做人丈夫又成了个惧内的,只要她不管教我,重锦就已是不胜欢喜了,搬到梅园后,缨缨每天早上便不会再来内阁请安,她的小性子也只会发作在我的身上,还望母亲保重身体,别气坏了身子。”

    贺夫人气得脸都紫了,吼道:“整个汴京城,哪一个女子像她这般肆意妄为,全然不把一家主母放在眼里!?”

    贺重锦打横抱起江缨,只留下一句话:“那又有何办法?我惧内。”

    而后,他便带着江缨离开了内阁。

    走到梅园,见周围无人,跟在后面的白芍压着嗓子,准备叫醒装睡的江缨:“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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