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要来一个新人。
邱玥下午一上班便听说了这消息，好像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不过这倒跟她关系不大。
照部门现在半死不活的状态，说不定哪天就突然通知解散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一直等到五点多，太阳快下落到几乎能正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射进来的程度。
黄昏的光线映的整条走廊金灿灿的，也没见那新人在哪。
邱玥百无聊赖的站在走廊拐角的窗边，对着只能推开十公分狭缝的幕墙玻璃抽烟。
忍着恶心的反胃感最后嘬了一口，把没燃完的半根烟蒂在窗台上捻灭，指尖一抖，准确的轻易顺着那条缝弹了出去。
下一秒，楼下便传来了叫骂声。
“谁他妈扔……”
不等那声音传上来，邱月一拉把手，便把窗户合上了。
那叫骂声也像被扼住喉咙般随即戛然而止，只能听见一些低沉呜咽的喃喃声。
一转头，远远的就看到走廊那边有一人影正往这边走。
是人事部的经理，王茜，王姐。
她脚下踩着高跟鞋，迈着踢踢踏踏的清脆碎步，似乎是想要昭告所有人她的大驾。
邱玥不想跟她打招呼。
倒不是因为两人间有什么矛盾，只是邱玥单纯讨厌她那种装模作样的自来熟性格。
表面上姐妹长、姐妹短叫的亲热，真到碰见“待遇问题”或者“劳动纠纷”的时候，又会马上调转成一副六亲不认的嘴脸。
似乎这些做人力资源的都有这样的毛病，明明都是打工人的命，却活的像是个精神资本家。
眼看着就要打照面。
邱玥想都没想，便径直转过身子，背对着走廊。
她凝视着面前不足一臂距离墙壁，墙壁上张贴着一些公司团建的照片。顺理成章的装作端详模样，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并且还拿手指着照片数人头，似乎是在清点人数一般。
邱玥的目光扫视着照片，心思却一点都没放在上面。
她支棱着耳朵，听着王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胸口像是被闷堵住一般有些呼吸困难，她缓缓的长嘘出一口气，咬紧了后槽牙，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脸上还挂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
嗒！
嗒！
嗒！
……
王茜那硬底高跟踩在大理石瓷砖上，跟着脚步发出有节奏的急促踢踏噪音。
这声音吵得邱玥心跳都跟着越蹦越快，她心里不断地念叨着，走吧……走吧……走吧……
就当没看见我吧……
……
万幸。
一直等到王茜从邱玥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擦肩而过，她也没有开口搭话，
随着那高亢清亮的高跟鞋越传越远，邱玥瞧瞧转头偷瞄了一眼。
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生。
大学生模样，皮肤很白，背影高高瘦瘦的，扎着条马尾。
看样子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新来的实习生。
王茜领着那女生转过走廊拐角，一路走到了邱玥她们组的办公室门口，拉开门便先走进去了。
王茜身后跟着的那名女生伸手扶过拉开的门把手，在进门前，还转头朝邱玥这边瞥了一眼。
邱玥的眼睛有些近视，但还是分明感觉到了那女生投来的眼神。
她的目光有些躲闪。
心虚似的，一经跟邱玥的视线对上，很快就又挪开了。
一闪身跟着王茜溜进了办公室。
只是这短短的一撇，却让邱玥感觉她好像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妈的好贱！
邱玥对这新来实习生产生了第一印象。
“你他妈没事干东张西望什么？”邱玥心里骂道。
邱月想。
肯定是她刚才就注意到了自己。
观察到了自己为了不想跟王茜讲话，而临时想出的“看照片”伎俩，通晓了自己那伪装的低级粗劣的把戏。
而那进门前最后投来的一撇。
则更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
很显然，全都被她赌对了。
感觉像是被当众揭穿了一个本不高明的谎话。
邱玥心里登时就感觉齐了股火，下意识就去掏裤兜里的烟，手一拍，却在大腿上拍了个空，
这才想起来，刚才弹到楼下的烟头，应该是最后一根的。
-
刚五月的广海。
已是热的要死。
隔着老远望过去，马路上的车跟人都歪七八扭的，像是刚解开的笼屉里正蒸腾起的燥热雾气一般尖叫扭曲着。
邱玥在楼下垃圾桶旁抽完了烟，又晃荡了好一阵子。
估摸着王茜应该也给那新人也办完入职手续了，这才拖着步子，慢吞吞的往楼上走。
回到楼上，刚拐过走廊的转角，就看到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被从里面顶开了一条缝，门上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紧接着那黑影中露出来了一个撅着的大腚，缓缓从里面退了出来。
大腚的主人还拖着个金属的落地衣架。
邱玥还没说话，腚主郝哲看到她过来，便自顾自的解释道。
“我去把她们的东西送回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咱们这放，都快当仓库了！”
郝哲。
三十有四。
是组里的编导兼文案。
还附带有给饮水机换水加搬运设备的体力活，现在算是个没有正式任命的直播组组长。
谁问你了？
邱玥心说。
心情不悦，自然也没理会他的意愿。
邱玥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等郝哲拽着衣架拖过拐角之后才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本就不大，角落还隔出了一个简易的更衣室。
除此之外，就是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一张没有隔断的大矩形桌子。
大桌子的一头抵着外窗，两侧各有三个工位，满打满算能坐六个人。
右手边那一列。
三个座位被冯淼跟郝哲占住了，俩人的中间还堆了高高的几摞杂物。
左手边这一列。
靠窗的位置坐的是汤雨欣，邱玥紧挨着她坐在中间，最外侧离门最近的空位上也堆了些杂物。
这些杂物累成了小山，像是上学时的课桌桌面，不过现在的主要作用还是作为摸鱼的掩体。
两个没人坐的空桌上都堆了东西。
可倒霉就倒霉在邱玥堆出来的这摞小山……没有对面那摞高。
所以这新来的实习生也就理所应当的被安排到了这儿，正挨着邱玥右手边。
这会办公室里除了实习生，就只剩靠窗坐着的汤雨欣还在正低头玩手机。
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时不时地还会自己傻笑两下。
眼看着这实习生都已经坐定了，邱玥也不好再说让人换到对面去，搞得像是故意在欺负别人似的。
本来就不太爽朗的心情这会儿更显郁闷。
更别提刚才还跟这实习生来了波虚空对线，闹了些单方面的不愉快。
邱玥没好气的回到工位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年迈的椅子“嘎吱”的尖叫了一声。
邱玥掏出来刚买的烟随手就往桌上丢。
原本空荡荡的桌面上像是莫名凭空冒出来一个靠枕。
那烟盒撞到柔软的靠枕上又弹了回来，不偏不倚的蹦进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OK！
尽管垃圾桶里也不是很脏。
但邱玥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气力再去低头拣了。
仔细看看桌面上，多出来的除了那个靠枕外，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物件，原本这些东西都是堆在旁边空桌上的。
不用说，肯定是这实习生放过来的，不然她也没地方坐。
邱玥看了眼桌子上被堆得这些烂七八糟，刚靠尼古丁平复下来的心情登时又火冒三丈。
啊啊啊啊啊！
她直想原地发疯。
她想不顾一切的，一胳膊把桌子上这堆东西一股脑的全抡飞出去，全都给撕扯成稀巴烂！
再看看这实习生的背影。
低着个脑袋，只拿着个天灵盖冲着自己，头发倒是梳的整整齐齐，一副事不关己的乖巧模样。
邱月心里是又急又恼，又烦又气。
外带上又想起了方才她在门外撇自己的那眼。
那副略带戏谑的神情……现在只感觉她的出现，分明就是来针对自己的！
啊啊啊啊啊！
邱玥咬紧了后槽牙，眉头锁成一团，心里则是在疯狂的嘶吼咒骂。
她直想伸手扥过她的马尾辫，用力一拽，把她从椅子上掀翻在地，继而拿笔筒里的钢笔疯狂的刺进她的眼窝！
恍惚中，邱玥晃了晃脑袋，把那些疯狂的念头给赶了出去，把意识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
不能急，不能急，不能急。
邱玥闭着眼睛，大口的喘息着，试图把自己激动的心情给平复下来。
……
呼——
吸。
呼——
吸。
邱玥就什么都没做，突兀的在办公室里一个人站着。
停了两分钟之后。
才开始没好气的整理堆在两人中间的，那原本就属于她的杂物。
可刚收拾了没几件，那临时拼凑起来的耐心也消耗殆尽了。
便打算一股脑的先丢到一边去，眼不见为净。
伸手去拽那堆杂物下面衬着的鼠标垫，却纹丝不动。
顺着边缘寻去，发现另一头还正被压在了实习生的胳膊下面。
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发泄契机。
窝了许久的火气顷刻间爆发了出来。
“起开！压着我东西了！”
邱玥突然冲着实习生厉声吼了一嗓子。
眼看着她的身子也跟着这吼声颤抖了一下。
继而迅速蜷收起了原本趴在桌上的手臂，抬起脑袋，略带惶恐地看着邱玥的脸。
“对不起。”
她很快补了一句。
发出了与她的形象完全不相配的声音。
并不像是她外形那般，带给人以纤柔感。
反而预料之外的粗犷，音调也很低。
甚至可以说，听上去……更像是个略带磁性的男性嗓音。
邱玥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循声看去，邱玥才第一次近距离的端详到她的脸。
长得很清秀，也很中性。
鼻梁高挺，睫毛修长，临近眼角的位置，还有一颗不大的黑痣。
这会儿嗓音倒并不让邱玥意外了，因为她突然发觉，这个实习生……
长得很像谢宜佳。
尤其是她留长发的时候。
……
就在邱玥望着这张脸出神的功夫，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王茜又急匆匆的拐了回来，手里还拿着几份需要签字的协议。
一进门，看到邱玥正站在屋里，便调侃道：“数完啦？我刚看你趴在那查的仔细，都没敢叫你！”
王茜说的轻快，一点也没察觉房间里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
回头笑着介绍起来：“这位美女也是精灵组的主播，邱玥，另外还有一个，跟你一样，也是海大的学生，不过应该比你低一届，她还没毕业，要等晚上直播前才会过来。”
王茜简单的介绍了两句，便又亲手指导新来的实习生填入职手续。
刚印出来的工牌就摊在桌面上。
姓名：任迟青。
职务：编导。
这个叫做任迟青的实习生低着头，跟着王茜的手指，在几份保密协议上系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听着王茜谈得一些有关公司的规定和章程，偶尔点头示意。
邱玥看着他垂眸认真的模样，就又想起了谢宜佳。
心里忽然就为刚才情绪失控的大吼而感到有些隐隐的内疚起来。
公司行政的上下班跟主播们不同，她们严格遵循着朝九晚五的规则。
眼看着太阳就快落山，王茜也是急匆匆的等着回家，甚至有些东西都没交代清楚就拔腿开溜。
等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就只能偶尔听到一旁汤雨欣手指敲击在屏幕上的声音，还有远处其他直播室里疯狂的带货声。
邱玥隔着那堆杂物偷瞄了这个新来的实习生一眼。
方才看着还糟心的那堆杂物，现在倒成了一个良好的天然屏障。
看到那张脸，总会让邱玥回想起一些有关谢宜佳的事，这会，屏障恰又形成了用以分割现实与记忆的窗纸，让她感觉贴近又疏隔。
邱玥沉默了一会，总觉得刚才自己失控的吼叫会让新来的同事产生误解，误认为自己会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得理不饶人。
犹豫了片刻。
她还是伸出手绕过杂物堆，在任迟青扶的桌面上敲了敲。
“诶……”
刚诶了一声，邱玥才突然意识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想了想叫什么都不太合适。
看到他签的似乎还是实习合同，那应该算还没正式毕业。
正琢磨要不要称呼个“同学”，可又想到自己都毕业那么久了，这么一喊倒有点像在做作的装嫩一般。
还没等她琢磨好。
任迟青却已经是抬起了头，见她没憋出来个下文，主动应到：“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没有。”邱玥摆了摆手否认，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到。
“我就是想问下，你是独生子女么？有没有哥哥姐姐之类的？”
任迟青摇了摇头，表情显得有些疑惑。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跟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还以为你是她弟弟。”
任迟青笑了笑道：“我只有一个表哥，可我俩长得也不像，应该是巧了吧。”
紧张的气氛稍加缓和了一些。
邱玥绷着的眉头稍稍舒展，点了点头道：“嗯，我觉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