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如

    车马悠悠,车檐上的铜铃随着车轮转动,发出阵阵清音。

    如今天未入夜,在天际之中亦可见得分抹白露,却也已出了明月。

    肖玉芜出了府门,她已换上了肖夫人命人为她裁的新衣,织金色的衣裙,鬓发间一根耀目的金簪,朗月照人,星河共舞。

    车内,肖玉芜散漫地靠坐在车壁旁,她手中仍拿着那只玉萧,好似无论何时何地,这只玉萧总是不离她身。

    即将面见本朝皇后,肖玉芜也未见半点不安惶惶之色,平淡甚至于无谓得很。

    转眼间马车已至宫门,这里已是马车可行的最后一处,余下的路只得自己用脚走了。

    皇后早已下了谕令,内侍臣谢安正扶着拂尘,恭敬站在宫门处,等候肖家马车的到来。

    马车止轮,侍者服侍着肖玉芜下了马车,谢安行至肖玉芜身旁三步外,先矮了矮身,然后道:“肖娘子安,娘娘正在内宫,遣奴在此等候娘子,娘子还请随奴来。”

    肖玉芜面含浅笑,道:“劳烦谢侍臣了。”

    谢安惶惶道:“不敢,不敢。”

    肖玉芜随谢安迈入宫门,月影稀疏,银白的光照在她婀娜身姿,宫道两处皆是高墙,狭长的宫道之内,偶有路过的宫女,正一列纵队低眉小步而行。

    本朝的皇后母家姓张,为本朝前任翰林学士张之正之长女,凤仪呈祥,温婉淑良。

    然,张皇后却并非元后,皇帝明宗在位东宫之时曾有太子妃曾氏,曾氏明宗感情甚笃,相伴近十年,应贞元年,明宗继位,年号应贞,曾氏封皇后,居坤宁殿,可却在封后三年之后戛然病逝,独留太子沈淮序。

    应贞六年,张氏封后,入主坤宁殿。

    虽为继后,张皇后所为从未有失偏颇,她一力担起内宫事务,管理各殿,同时不忘教养太子,侍奉明宗。更从未有过争风之妒,其下各宫嫔妃亦以张皇后为榜样。

    张皇后在位十一年,虽曾育有一子一女,然皇子早夭,另一女亦是秋冬多病,医者不离,明宗封其为耹安公主,自居一殿。

    坤宁殿将至眼前,肖玉芜走入外殿门,殿中已有三两宫女侍奉,张皇后力行明宗节俭之策,虽按制她应有十二位贴身侍奉宫女,三回削减下来,只留了五个。

    张皇后身着槿紫色褙子,发髻朴素,未着华冠,实打实的清朴之色,她虽年已至三十,仍是面容温润,眉眼清朗。

    她看见肖玉芜走进来,面含笑意,很是温润地开口:“玉芜如今来了。”

    肖玉芜向张皇后行了一礼:“臣女问娘娘安。”

    张皇后拉起肖玉芜的手,又道:“如今无旁人,何必拘这些礼,快些坐吧,吾已令人备了你爱吃的鱼,正是今日玉湖里钓上来的。——稍后太子也会来。”

    肖玉芜向张皇后道谢:“谢娘娘关心。”

    张皇后摸了摸肖玉芜的脸,道:“今日玉芜可真是美。”

    “不及娘娘万分之一。”肖玉芜接话道,“娘娘是天间皎月,臣女不过是月下之石罢了。”

    “你呀你……”张皇后话未完,宫女已进来禀报,太子来了。

    张皇后敛了几分笑意,看向肖玉芜,似有所指,肖玉芜正对着张皇后的目光,直直将她的意思看了个明白。

    沈淮序从殿外走进来,他还穿着午时所见的那身暗朱色衣衫,大步走过来,向张皇后行礼问安:“儿臣问孃孃安。”

    张皇后让他起身入座,一张圆桌坐了三个人,肖玉芜也算是坐在沈淮序旁边。

    张皇后问沈淮序:“吾听闻官家今日去了学士院考教殿下,不知官家问了什么?”

    沈淮许前两年被明宗派去了学士院述职,虽未有真正职权,但与诸位学士论政讲经,明宗于其中也是有磨练之意。

    沈淮序恭敬道:“父皇只问了前朝的治水之策及西关通商之利弊,经营之策,其余的便是不再多问。”

    肖玉芜坐在一边,张皇后和沈淮序的对话,除了是皇后和太子尊威,更有母亲和儿子的亲近之意,于哪方面她都不好插话,两人对话时她也只是拿着筷子沉默,忽然听到沈淮序说治水通商,她没由得警觉起来。

    这两桩话题,可不正巧是前年秋会殿试上,官家亲自出的?

    张皇后亦对沈淮序的回答有些惊讶,但仍是面上不显,又问:“那殿下答了是什么?”

    沈淮序默了一会儿,答道:“儿子便是按大学士所讲的,回了父皇。”

    张皇后笑了笑,“殿下笃学,官家定能明殿下之心。”

    沈淮序表面上在回答张皇后的话,实则余光一直在看着他身旁的肖玉芜。

    自一进来,他便看到了那抹倩丽的织金色身影,美人至美,大概也比不上如今的肖玉芜。

    在东宫里,老师曾讲,红颜祸水至斯,必清欲正心。

    沈淮序曾记了这话无数次,他自认不是那种色令智昏之人,欲者,至俗也。

    沈淮序从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尴尬之境地,他是太子,是储君,未来得登大宝,他的妻便是一国之母,此女定是贤良淑德,如同张皇后一般的娘子,而不是肖玉芜这般,打打杀杀,半点端庄都无的人。

    何况,是不是能不能当他的太子妃,还得他点头同意才行。

    肖玉芜绝对,绝对不行。

    可她又为何总是一般毫不在乎的模样?!

    不是她想当太子妃吗?为什么自他进来,肖玉芜的目光便一直没有放在他的身上?为什么她一眼也不看他?连一句话也不同他说?

    沈淮序心中不免就憋闷了起来。

    “玉芜,吃鱼。”张皇后招呼肖玉芜道。

    肖玉芜应声夹了块鱼,向张皇后露出一笑,不娇不媚,自有明丽。

    沈淮序正着身子,如何也不转头去看旁边的肖玉芜,自己动筷子吃菜。

    肖玉芜这时终于对他说了第一句话:“殿下喜欢吃莲藕?”

    沈淮序心内一喜,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之后反应过来肖玉芜在说的是什么,定睛看向他夹的菜,一直是一盘离他最近的莲藕。

    张皇后看穿了沈淮序的心思,抿唇笑了起来,沈淮序一时未说话,张皇后便替他开解道:“如今的莲藕最是鲜嫩,殿下便喜欢了些。玉芜之后不妨也带一些回去。”

    “谢娘娘。”

    一场小宴很快散了。

    肖玉芜同张皇后话别,离开了坤宁殿,沈淮序还留在了殿内,正与张皇后说话。

    “阿序,你觉得玉芜如何?”张皇后仔细问。

    沈淮序对此不知如何回答,干脆道:“孃孃既喜欢她,又何必来问儿臣。”

    张皇后道:“你知今夜吾为何要召她来,作甚这般赌气?——莫非你不喜欢她?还是厌恶她?”

    沈淮序下意识就说了:“是,儿臣便是厌恶那个肖家娘子。她整日游逛,打打杀杀,更不知礼教为何物。”

    张皇后看了沈淮序一会儿,坤宁殿内虽点了烛,因节用之名不可点多,只点了三盏灯烛,亦明亦暗的火光照在张皇后面上,一时辨不清她的神色。

    “吾看,玉芜还是挺知礼数的。”

    “——那是她装的。”沈淮序反驳道,“孃孃是一国之母,肖玉芜不过是个

    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女儿,见着孃孃,她自然要知道礼数,若是在没有人的地方,还不知她要如何呢。”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原来竟是这样,吾原来以为,你当喜欢玉芜的。”

    沈淮序一时意气,恶从口出,如今倒不知该如何圆回来了。

    “不过,吾听闻,还有一家娘子,是户部司副使周府的娘子,名叫清窈的。噢——听闻前几日,齐院事正与周家的四娘子,也就是周清窈的姐姐成了亲。周家既是齐院事的亲家,也不会差到何处去。”

    “再者,这周清窈在东京之名,是一等一的好,莫说六艺,单论礼数来说,定能让阿序你满意。”

    沈淮序想了想,在记忆中似乎并没有周清窈这个人的影子,也不知要作何评价,只得道:“既然孃孃已这般说了,儿臣自然听孃孃的安排。”

    “吾说的到底不算,还是要你来选。”张皇后道,“好了,如今天色已不早,稍后宫门落锁,阿序还是快些回东宫去吧。”

    “儿臣告退,孃孃躬安。”沈淮序行拜了别礼,之后也离开了坤宁殿。

    张皇后的大宫女扶月这时来扶张皇后起身去洗漱换衣。

    屏风内,朦胧的水汽,昏暗的烛光,张皇后展臂,扶月一层一层褪去张皇后的衣裳,仔细侍候着。

    张皇后淡声问道:“耹安今日可曾用药?”

    “公主的用事宫女来禀报了,道饭后用了半碗,睡了之后,大致半个时辰,又吐了出来... ...”扶月低声回答道。

    张皇后脸色淡了一些,道:“这医者,明日再换一个。”

    “是。”

    张皇后泡在浴桶内,此时她似乎想寻个说话的人,便浅声同扶月说了起来:

    “太子性骄,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改不了。”

    扶月用木瓢舀了热水,回答道:“太子殿下亦有苦心上进,虽一时不明,但久以时日,娘娘之期定不落空。”

    张皇后笑了一声:“一点驭人之术都不懂,连玉芜都会,他竟不知。”

    “娘娘如今看中了肖娘子,往后肖娘子定会对太子殿下有一大助力的。”扶月道。

    “我想将玉芜配他,他还不要呢。只知道一时口快,半点没主意。”张皇后恍然道,“官家今日竟问了他治水通商,真是有异。”

    扶月道:“这不正是官家对太子殿下的看重之心?有以将殿下作为储君托付?”

    “若是真有看重托付之心,又为何要问前年秋会殿试的题目?不去问些别的?”

    扶月心内回味,不免也震惊了一下。

    一个有着现成答案的题目,考教太子,若是他自己得出的回答,高下立见,可见其谋略大小,若是直接搬用,那就是连比较也没有了,或者说,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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