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嘉没有将目光放在莫徊山身上太久，之后她便挪开眼，继续往后走，退出这个雅间。
莫徊山行走江湖多年，江湖的夜雨不知道淋过了几百回，是惯会耍剑杀人的主，他攻势一向很猛，周清嘉记得初见他时，便是在城郊的一处荒林，彼时他就是拿着一把剑，几招之内杀了他要杀的人。
如今，莫徊山也拿着这把剑，来杀齐昀了。
齐昀突逢刺杀，一场他未曾察觉到的刺杀，寒剑来的忽然，他却也不慌乱，迅疾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匕首的钢刃碰上寒剑的锋芒，兵器相撞，短兵相接，发出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响。
两人便在这一狭小的包厢里开始对打，身法变幻之快，快得简直令人看得发晕。
周清嘉退至走道的栏杆旁，她身后便是采月楼一楼的半空。
隔壁的四位娘子听到破窗声，接着又是一声“清嘉”，随后的就是兵器相碰。
赵聆一阵讶异，没想到隔壁竟然就是周清嘉，周清窈也有几分惊讶，但最先撩开竹帘出去的还是肖玉芜。
肖玉芜撩帘入到走道上，便看见周清嘉手中拿着碗筷，站在隔壁雅间的外头。
肖玉芜有些激动地往隔壁看去，正看见一个黑衣刺客正与一个太师青衣郎君搏斗。
高手之间过招，多的是眼花缭乱，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剑招一一使出来，剑锋都是带着寒气的，乒乒乓乓声响不绝于耳。
薛娉婷看隔壁这样子，是来了刺客了，有些慌乱，道：“是刺客，我们速速下楼去吧！免得被伤到了。”
赵聆也点头道：“对啊，对啊。“
周清嘉正站在那里呢，赵聆实在是不大好意思站在周清嘉眼前。
周清窈对此未执一词，先是看了周清嘉一眼，那眼中还是带着厌恶憎恨，她又看了一眼正执匕首挡剑的齐昀，却看不分明她眼中是什么神色，大抵是几分执念，少了情分，无悲无喜了。
这三人下了楼，肖玉芜却还留在原地观摩。
其余雅间的客人也听到动静，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何事，见到齐昀正与一个黑色刺客搏斗，不免慌忙大喊道：“哎呀！不好啦！有刺客，正刺杀知枢密院事齐大人！快来人！快来人呐！... ...”
采月楼的二楼这时骚乱了起来。
齐昀虽是本朝的知枢密院事，武官会武，这应当许多人都知道，但这武官具体会多少武，却没有多少人清楚。
齐昀是书香门第里头养出来的武官，他虽曾参加科举，却辞了翰林院的官职，靠着齐家的封荫，在枢密院里就职，于是许多人都觉得，齐昀应当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
眼下也只得与这个黑衣刺客搏斗个一两炷香的时间，不久便要血溅采月楼了。
二楼的食客纷纷下了楼去，周清嘉也退的越来越远，到了自一楼上至二楼的梯口旁。
莫徊山执剑，横向一劈，封喉一招，齐昀以匕首格挡，一柄寒剑便横在了他咽喉前。
莫徊山接着用力，直直将齐昀推出了雅间，行至了走道的栏杆旁，似乎欲将他推下楼去。
一楼的食客变成了看客，看见齐昀如今被动的局面，纷纷吸了一口气。
“哎呀呀！这般险情，齐大人可如何是好？这刺客属实厉害了些！卫尉寺的人怎的还不来？！”一楼的人群之中，有位八撇胡子的中年男子很是着急的道。
“魏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听你这话，是在抬高那个刺客不成？”另一边一个声音冒出来。
“我... ...这，哎呀！”魏官人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贤弟误会了！我只是担心齐大人安危罢了！焉敢有这种心思？”
王官人哼哼一声，不置可否，魏官人又踢了一边的小厮一脚，骂道：“不识时事的蠢东西，还不速速骑着我的马去卫尉寺传人来抓刺客？！齐大人若是真有何闪失，你我都担待不起！”
小厮慌忙应是，挤开人群往楼外走去。
二楼。
齐昀闪身，向另一侧避开剑芒，剑已成势，经匕首划过剑刃，“嗞啦——”一声微响后，剑横劈向了后头的栏杆，刷了红漆的木栏被削断，掉落的木块直接落到了一楼。
一楼的人群立即让出一个小空地来。
周清嘉不好再待在二楼，她放下手中的碗筷，下至一楼，却没在人群之中看着齐昀，而后走了采月楼的侧门，出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周清嘉，除了周清窈。
周清窈望着周清嘉离去的身影，她站在人群之中，带着几分落寞，亦有平静的不甘。
肖玉芜本来想要死守二楼，近距离观摩这二位的招式，结果不久卫尉寺便来人了，几个寺丞跑上楼来，硬生生把她给挤下去了。
这场刺杀，来的突然，过程也不尽完美，百招之内，莫徊山也未曾解决掉齐昀，反倒他的左臂被齐昀划伤了一刀，唯一庆幸的便是齐昀没有在匕首上抹毒。
莫徊山看准时机，最后甩出一个剑招，逼齐昀退离了两步，随后他纵身跨过了栏杆，飞向采月楼一楼。
一搂的看客们纷纷惊呼一声，一齐往后退去，给莫徊山腾出来一个落地的地方，莫徊山落至一楼后，自采月楼正门飞遁而去，不见踪影。
卫尉寺的寺丞纷纷下楼出去追捕莫徊山，齐昀右手握着匕首，还站在二楼栏杆旁，一番搏斗下来，他的气息稍有些不稳，齐昀正平复的时候，一楼的魏官人便上了楼来，先行礼作揖，很是贴心地问：“下官少府监文思院监事魏桂，不知齐大人可有受伤？”
齐昀转头看了看魏桂，答道：“多谢魏大人请来卫尉寺寺丞，方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尚好，未曾有伤。”
魏桂听到齐昀夸赞自己，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儿，面上还是故作板正道：“哪里... ...哪里... ...这本来就是下官的本分。齐大人乃我朝栋梁，若是有个损失，少了一位大人这般的能臣。可真不是下官我能担待的起的。齐大人万事皆安那可是事关官家的伟业，”
魏桂的马屁倒是拍得贼顺，齐昀对这类已然听多了，对此并无太大反应，他很是平和的对魏桂说：“蒙魏大人今日相帮，齐某记下了。”
魏桂等的便是齐昀这一句，欣喜道：“齐大人万事皆安，万事皆安呐！”
/
采月楼后街小巷。
这里相比于采月楼的灯火辉煌的前街，可就冷清多了。
少人经过，少人居住。
莫徊山先是装模作样的从前门出去逃入了前街，然后又摸黑摸到了后街去，打算开溜。
“——莫徊山。”
周清嘉的声音在暗空中突兀的响起。
莫徊山的脚步顿住，转身看向一直靠在墙边等待的周清嘉。
这里没有灯，只有采月楼的灯光自高处映射下来。
周清嘉的神色在这光下，看着有几分冷。
莫徊山不欲与她废话，有几分不耐烦道：“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要去刺齐昀？”周清嘉向莫徊山走近几步，质问他道。
莫徊山反问：“我做任务，何时要告诉你了？”
周清嘉眸色染上寒意，“齐昀他是知枢密院事，是三品大员，你去刺他，那在这东京便是要备通缉的！明日起你便要去护我好友，你想将祸患惹到我和我好友身上吗？”
莫徊山只道：“我做事你不清楚么？哪一次给你招来祸患了？”
周清嘉坚持道：“你必须放弃刺齐昀。”
“凭什么——”莫徊山停了停，才想起来问，“他是你什么人？”
方才周清嘉与那个齐昀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用饭，他竟忘了。
周清嘉也顿了顿，“——我官人。”
“难怪。”莫徊山语气里带着一丝讽刺。
“我原本以为因为你娘的事，你是不会嫁给高门作妇的。”莫徊山看着周清窈道。
周清嘉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要多少银子？我买齐昀的命。”
莫徊山说出一个数字：“五千两。”
“成交。”周清嘉答应得干脆，“不过你隐瞒我刺齐昀这一事，事后必有拘捕令，我要扣你一百两。”
“可以。”莫徊山道。
“还有，我现在没有现银，田产京铺变现需要时间，五千五百两我在一月之内会给你。”
“我好友名叫崔彩衣，她是一位商户之女，近几日在准备离京事宜，崔家便在和宁街第三条巷子里。”
“好。”莫徊山记下了周清嘉说的话，道，“若无事了，我先走了。”
“嗯……”周清嘉应声。
莫徊山转身往暗处走去。
这时，忽然一支玉萧横空出现在周清嘉右侧，擦着她的右肩飞过去，像是冲着莫徊山去的。
周清嘉下意识抓住这只玉萧，对方亦握着不松手，面门似有掌风，周清嘉抬手撤去对方的一掌，那支玉萧已从她手中脱落，又接着刺她而来。
周清嘉赤手空拳的和对方过了两招，莫徊山注意到动静，要来帮忙之时。
对方忽然发出一句：“你果然是会武功的！”
周清嘉卸了招数，退离三步，接着微弱灯光打量出手之人，琥珀色的襦裙，拿着一支玉萧。
“原来你同那个刺客认识的啊。”肖玉芜有些惊奇的说。
周清嘉看着她，没有答话。莫徊山亦有所戒备。
“我叫肖玉芜，蘅芜的芜。”肖玉芜自己介绍道。
周清嘉沉默一会儿，才答：“周清嘉。”
“周清嘉，我知道你。”肖玉芜道，“你放心，你同这个刺客认识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周清嘉转头对莫徊山道：“你快点走吧。”
莫徊山转身，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
肖玉芜看了看莫徊山离去的背影，又对周清嘉问：“莫非这刺客是你的情郎？”
“不是。”周清嘉否认，“仅是认识而已。”
“也是。”肖玉芜道，“齐昀在东京不是很受欢迎么，你也没理由会喜欢上一个刺客。”
周清嘉沉默。
肖玉芜用手中玉萧捅了捅周清嘉的胳膊，“周清嘉？你武功也不错，交个朋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