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时颂？！”方多病的声音突然拔高，神色激动，“你就是那个不愿意登上万人册的‘追风刃’戚时颂？”
宋十七：“……正是。”
戚时颂这个名字当然是假的，可是这个假身份在江湖上却也有些名气。那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万人册上，她原本是排了个几十名的样子，但是宋十七实在厌恶这劳什子万人册，于是拒绝自己的假名字出现在上面。
这下好了，本来以宋十七这个假身份的名次而言并不出众，可偏偏这一拒绝倒让她出了名——她成了一名颇有个性和自我态度的……二流高手？
铁甲门的喽啰最终还是离开了。
但是他们拉过来的棺材留下了——虽然并非自愿，完全是因为宋十七提着刀威胁他们。
因为李莲花开口想要看看那死掉的人。
“你真能救活这人？”阔少爷探了探棺材里妙手空空的鼻息，眉目间全是怀疑，“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死而复生的真事。你这神医该不是个骗子吧？”
李莲花笑而不语。
宋十七暗哂：少爷就是少爷，刚才还大呼小叫的，一会儿要替李莲花鸣不平，一会儿又要把自己抓回百川院惩戒的。现在倒好，一见新鲜事儿就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她的目光从妙手空空的身上转到李莲花脸上，仔细打量这个人，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十年，真的会让一个人改变至此吗？
宋十七不知道名满天下的李相夷会不会，但是就她自己而言……
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宋十七一边看李莲花，一边对阔少爷说话：“方少爷怎么成了百川院的刑探？又不是什么过家家的活计，当驸马不好吗？”
阔少爷一惊。
这个心狠手辣的小子怎么知道自己的姓？还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
“你认识我？”方大少爷疑惑发问，但是此时或许可以叫他方多病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宋十七笑笑：“这很正常，虽然我也没见过你——但是你的穿着和配饰实在是太有特点了。就比如你腰间那块玉佩，我是知道它的来历和去处的。如果不是天机山庄的方公子，谁人敢佩这块玉呢？”
“哈？就凭这个？”方多病叫起来，“我以为我已经很低调了！！”
李莲花笑出了声。
宋十七转过头幽幽地看着他：“方公子低调得过了头，李神医不用学这种低调——大可现在就去救躺在棺材里的妙手空空，展示一下自己精湛的医术。再晚他怕真是要成了死人。”
方多病疑惑地看向李莲花，眼神里面带着审视。
李莲花神色微妙，但是却好像并不意外宋十七看出其中的关窍，反而没头没脑地问了别的事情：“戚小兄弟，你之前曾说过有人雇你来找我……”
宋十七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李莲花，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响起，神色愈发缓和下来：“确实如此，八卦门给了我一千两银子，只是为了找到李神医。我对大生意总是来者不拒的，尤其是这样轻松的大生意。”
“可你现在好像并没有打算强行带走我。”
“因为我不想做这笔生意了。”宋十七把自己的刀背到背上，“总有一些事情比做生意赚钱更重要，你说对吗方公子？”
她突然点名，方多病吓了一跳，这年轻的小公子显然还没能从遇见的这些事情里面缓过神来。
“不管怎么样，你杀了人，无缘无故就杀了人。”方多病试图跳过提问，回归自己熟悉的领域，“你必须和我回百川院！”
宋十七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感到十分好笑：“还是先把棺材里面那位救活再说吧。假死现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方少爷见识过起死回生的把戏再绑我回去问罪也不迟。”
方多病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而李莲花已经走向摆放棺材的地方。
宋十七紧跟在他的身后。
方多病思考了一下，咬咬牙，带着两名小仆也追了上去。
李莲花拿出药箱，对妙手空空施针。
最后一根银针落下，妙手空空腾地一下从棺材里面坐了起来，然后慢慢地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哈哈，我醒了！谢谢你啦花花！”
“不用谢，我的菜谱给我吧。”李莲花伸出一只手。
妙手空空从怀里掏出一本老旧的书递了过去：“喏。”
他从棺材里面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呲了呲牙：“对了，还有你让我打听的……”
“等等。”李莲花打断了妙手空空的话，转过身来看着宋十七和方多病主仆，“我……”
他话音未落，就见方多病主仆三人扑通扑通相继跌倒在地。
李莲花睁大了眼睛：“这……”
“现在你想和妙手空空说什么随便说就可以了。”宋十七无辜地看着他，“我只是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罢了，不用太感激，我一直都是这样善良热心。”
妙手空空发出了怪叫：“花花！你从哪里认识了这种家伙？？”
李莲花无奈地看着宋十七。
宋十七摊手：“我并不是很关心你们要说的话，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我总是不进耳朵的。”
“戚兄弟。”李莲花谨慎提醒过，“你完全不必站在这里，我不可能突然飞了。况且你不是不想做我的生意了吗？”
“我确实不做生意了。”宋十七看着李莲花，“可是李神医，我也确实帮了你一些忙，而且又因为你将要放弃千两白银。你总得报答一二，人还是要讲些义气对吧？”
“你想要什么报答？？”妙手空空沉不住气了。
“我只是有一些事情想问问李神医——只是一些很平常的事情。”宋十七双眼直视李莲花。
李莲花答应了宋十七的要求。
他和妙手空空走远了，确保没有人能听到谈话内容。
“你叫我查的关于金鸳盟的事情，现在已经有眉目了……”妙手空空凑近了李莲花，“你怕是得去一趟灵山派。”
送走妙手空空，李莲花一个人回到院子里。
方多病主仆已经被宋十七拖回了客房。
宋十七自己坐在房门外面的石阶上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听到脚步声后转头就看见李莲花远远朝她走过来。
“戚兄弟，你想问我什么呢？”李莲花走到她面前轻声询问。
宋十七仔细描摹着眼前人的身形容貌：“……我有一个好友，他多年前曾经在一次比武中受了重伤，跌落到了海里。”
“李神医，你说他还有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李莲花沉默了，宋十七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试图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
良久，李莲花顶着宋十七专注的目光，斟酌开口：“兄弟，你这朋友找了多少年了？”
“已有十年之久。”宋十七答道。
“……恕我直言。”李莲花愣了愣，然后迟疑着开口，“十年没有音讯，恐怕这人已经……而且你们既然是朋友，如果他还活着不可能不回来见你。”
“这样。”宋十七沉吟，“可是我总是觉得……”
“他不可能简简单单就死了。”
“人死都是很简单的。”李莲花叹息，“杀死一个人并不需要多复杂、多精妙的手段，生命总是脆弱无比，是死是生都自有定数。”
宋十七从台阶上站起来，似笑非笑，一直望到李莲花眼睛里面去：“我倒是不太信命。我从出生到现在，如果认认真真按照所谓的命数走下去，早就该死了。可有人告诉过我，天无绝人之路，我从那个时候开始便不再走既定的路了。”
李莲花被这少年看得有些心慌。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名叫戚时颂的少年话里话外意有所指——他这朋友的经历实在是太像自己了。
可是他发誓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人。
李莲花试图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你这样也很不错，人有些性格总是好的。”
“还有一个问题。”宋十七没有过多纠结，接着说，“一个人会因为一些外力导致身形容貌的改变吗？”
“顶级的易容术是可以做到的。”李莲花认真回答，“江湖上精通易容的人还是有一些的，甚至有些人会秘术功法能将自己的性别暂时扭转。”
宋十七又笑了：“确实神奇。但是若是不使用易容术和功法呢？就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吗？”
李莲花的心突突地加速跳动起来。
“我听说金鸳盟的药魔手里有一种奇毒，名为碧茶。”宋十七看着李莲花耳朵上的小孔，神色难辨，“中了碧茶之毒的人，相貌身形会因为毒性渐渐改变，与往日几乎变成二人，教人难以分辨。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可能呢？”
李莲花毫无感情地“哈哈”笑了两声：“戚兄弟见多识广，这确实也是一种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宋十七却突然抢身贴近李莲花，李莲花本能地想要躲避。他躲得很快，可惜还是被宋十七一把擒住手腕。
宋十七叹了一口气：“江湖上的人叫我‘追风刃’，其实形容的并不是我的刀，而是我这个人和我的身法。李神医想要躲开我的偷袭怕是不太容易。”
宋十七使用的力道并不大，若是从前的李莲花，挣脱宋十七的控制简直不要太容易，可惜如今……
李莲花毕竟已不再是李相夷了。
想及此，李莲花不禁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宋十七的指头已经搭上李莲花的脉门，感受着他那令人心惊的脉象，再看他的笑容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冷悲凉。
“碧茶之毒。”宋十七喃喃，“真的是碧茶之毒。”
李莲花看着面前少年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你若是想知道解毒方法就找错人了。我也没有办法解开这种毒……”
“我知道你解不开。”宋十七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冷得像冰一样，牙齿不受控制地颤抖，“我会帮你的……我一定能找到解毒的办法。”
“其实不用的……”李莲花有点惊恐地摆手，“你我素不相识，何必为了我一个陌生人的事情劳神费心呢？你只要帮助你的好友就行了。”
宋十七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乐意为你解毒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管不着。好友什么的是假的，事实是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替她找到她的恩公，还要尽自己所能给予帮助。你若是拒绝岂不是陷我于不义？”
李莲花扶额：“……我不记得我是谁的恩公了，就算有这么一回事也没关系。我不太需要别人帮我解毒——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他看着少年不太好的脸色又接着找补：“实在有这份心意你不如让你朋友给我一百两银子算了，就当是报答了。”
“一百两银子可以给你。”宋十七看着李莲花慢吞吞地开口，“但是解毒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罢，她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来，摊在手掌上往前一送，银票借着内力飘飘悠悠飞向李莲花。
李莲花伸手抓住，赫然是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这太多了。”
宋十七不以为然：“你太瘦了，身体这么差就应该多吃些好好补一补。我现在手里只有这些银子，剩下些碎银得以备不时之需，以后有了钱再给你。”
她这张脸苍白脆弱，还带着些孩子般的神采，看起来稚气未脱，眉目间却自有一缕倔强傲气的意思。
这一点倔强中的傲气教李莲花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来。
于是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最终只好叹了口气把银票揣进自己怀里：“……好吧，说到底这事儿也是我占了便宜。小戚兄弟，要不要到我的莲花楼里喝杯茶。”
宋十七点点头：“好啊。不过你别叫我戚兄弟了，那只是我行走江湖的化名罢了。”
“？”李莲花眨眨眼睛，“你不是‘追风刃’戚时颂？”
宋十七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确是‘追风刃’，但是戚时颂是个假名字。我姓宋，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李莲花愣住了。
“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人给我取过名字。”宋十七神色淡漠，好像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收养我的人姓宋，所以我姓宋，因为我是第十七个被收养的，所以大家叫我宋十七。”
“宋十七，倒过来就是戚时颂。”李莲花笑了，“你很会起名字嘛，小宋兄弟。”
他们一路走到郊外，李莲花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由好几匹马拉着的楼：“到了，就是这儿。”
一只土黄色小狗从楼里面跑向李莲花，不住地摇着尾巴。
“哎呀，狐狸精你是不是饿了？”李莲花弯下腰去，摸了摸狗头，“放心吧，一会儿就给你做饭吃。”
宋十七看着小狗的尾巴尖儿和李莲花苍白瘦削的手指，一时间有些出神。
“真好。”她说。
这种生活其实又有什么不好呢？宋十七看向自己的手，头有些发晕。
这双手的作用似乎只有杀人，永远也不可能……
“嗯？”李莲花没有听清宋十七在说什么，声音有些大地反问。
“没什么。”宋十七回答他，“它叫狐狸精？”
李莲花笑了，文雅清秀的脸突然生动起来：“对，我养了不少年了。”
“那你也很会起名字嘛。”宋十七故作严肃地评价道，“谁不想一回家就有个狐狸精迎接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