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鳳看向展云飞，正欲说话，展云飞先道:"我若违逆晓鳳心意，她定不谅解我；我留下，既可助李兄压制碧茶，又可助你恢复内力。况且少堂主可还有精力安排黑衣卫？李兄情势危急，我必能助力。"小宝略一沉思，正欲开口。莲花已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双眼通红，显然刚拭过泪。他脸上带着笑意，一手揽着小宝，一手揽着展云飞，往前一推，边走边说:"我真不走，我可惜命得紧。莲花楼从未有过这许多人，这么热闹，吃饭都香，来，都不饿吗？开饭！"

    一楼木桌上，展云飞掏出一包干粮放在桌子中间；李莲花翻起茶杯、拿起茶壶，先给展云飞再给方小宝倒茶，边倒边微微笑道:"高朋满座，蓬荜生辉，真真好，好的很。"最后四字莲花咬得特别清楚，望向小宝，故意逗他。

    小宝看了眼莲花，眼角泪痕尤在，小宝呼出口气，举杯將茶一饮而尽，转头对李莲花张牙舞爪道:"李莲花，被你欺负这么久，还真当我治不了你了！治不了别人，还治不了你！再敢溜你试试！看我怎么哭给你看！"尾音还带着些许哭腔。

    莲花这才松了一口气，安下大半颗心，一挑眉，拿来茶壶再给小宝添茶，笑道:"哎哟喂真威风啊方少侠！"

    小宝接过茶壶又给莲花倒上，带着三分气性道:"当然威风！拿捏李相夷还不威风？"

    "好的很！来，喝一杯！"未等小宝话音落下，莲花就举起茶杯和展云飞方小宝碰杯，可算喝了口水。

    接下来的几天，莲花果真十分乖觉浇花喝茶逗狐狸精，夜里由小宝给他输送细软的扬州慢压制碧茶，有时展云飞也来相助。莲花楼日行夜宿，每晚六名黑衣卫轮值守在莲花楼四周。即便如此，小宝也夜夜守在莲花塌边。小宝撑不住时，由展云飞看护。莲花再无一个不字，安安分分忍着透骨的寒气辗转床榻。他的寒毒早已入骨，不折磨肺脏，也终于还了莲花楼安静的夜晚。

    但小宝依旧睡不安稳，第四日时终于支撑不住，一阵眩晕险些摔倒，幸而莲花及时转身扶住才没事。小宝立刻甩开莲花的手，打起精神扬声道:"我没事！"说着昂首挺胸看着李莲花。

    莲花道：“太極生兩儀。六陰已極，逢七歸元，西方金德，陰清运純，寒淵用源。”

    小宝依言运转内息，方才片刻，竟气力自丹田升，气海渐盈，果真玄妙。小宝抬头看李莲花，莲花笑看着他，眉眼颇骄傲，倾身窃语：“怎么样，扬州慢厉害吧？”

    小宝拖长音“嗯——，李神医医死人肉白骨，名副其实。”

    “好好练吧方小宝。”莲花轻点一下小宝额头，很是宠溺。

    “话这么多，别累着了李神医。”小宝随口应着，就要扶莲花上床运功。

    莲花却一把扶住小宝的手：“我都好了。你看今晚月色甚美，不赏可惜。走，陪我出去喝点。”不等小宝反应，莲花就连拖带拽把小宝往楼外拉。

    莲花坐在一根枯木干上，看着小宝拾柴火燃火堆，看着小宝跑回屋里取酒，又听任小宝给他裹上貂裘。莲花坦然地享受着天机堂少堂主的服侍。小宝回楼时，展云飞闪出身，但莲花只是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小宝翻了翻火堆，让火燃得再旺些；看着烈火熊熊，照映着莲花苍白的面容红润明暗，难得露出笑容：“真像当年我们第一次月下喝酒时。”

    莲花看着小宝灿烂的笑容，也微然一笑，道：“你还说呢。当时你说自己是李相夷的徒弟，哎哟，把我吓得呀。”

    小宝笑出声：“我可还记得有人说，李相夷自己也是不知道的。既然不知道，那可就不作数喽。”

    莲花急忙道：“哎哎哎，堂堂刑探，怎么食言？我可告诉你方小宝，为师可等着你三杯茶呢啊。休想耍赖！”

    小宝轻轻一笑，喝了一口凉酒，看向火堆，似有些失神，轻轻道：“做梦吧。”

    莲花一直盯着小宝，他倾身贴近，刻意逗弄：“小宝，我记得当年有人说，自己吃一堑长十智；依我看，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吧？嗯？”

    小宝回了回神，笑着看莲花：“谁能想到，坐我面前的李神医是这么只老狐狸呢~多吃几堑，长的智更多。你看，我现在越发难骗了吧？”

    “哟，那可说得早了。等你再闯江湖，可别打脸啊。”看小宝轻松些许，莲花才心头略松，微微一笑，饮了一口热酒。

    小宝却心中一惊，身体陡然绷紧，大力按住莲花的腿：“李莲花，你想走？”

    莲花望向小宝，目光深邃。他用粗糙厚实的手覆上膝上小宝温热的手。小宝掌心温热，莲花坚定有力。二人的手密密结合在一起，非常令人安心。

    莲花分外温柔：“小宝，我不是想走，我是不能留。”

    “少蒙我了！”莲花未说完，小宝已经一扬手打断他的话，一把抓住莲花的胳膊，声音失控，“你个大骗子！你想走去哪？！你能走去哪？！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你个大骗子！！！”小宝急怒攻心，哭腔再起。

    莲花一手反抓住小宝手臂，另一手扶住小宝的肩，力道很大，呼唤却轻：“方小宝！我没有骗你！如果我想走，就不会坐在这！我向你保证，不，我对你发誓！我李莲花李相夷，永不欺骗方小宝！也绝不会不辞而别！小宝，信我！”

    莲花目光滚烫，那的确是李相夷的目光。但小宝满耳只回荡最后那句"不辞而别"。

    “不！辞！而！别 ？”小宝眉锁成一团，大大的眼死死盯着李莲花，逼得花花侧过头去，不能对视。

    莲花抓着小宝的手变得松软，很是温柔；他斜看着火堆，眼中光华流转:“小宝，你还记得阿娩大婚时，你给我做的那顿饭吗？我当时刚见过肖紫襟，在我的坟前。他识破我的身份，想要杀我。”说罢抬眼望向小宝，似是带了温温笑意，“我昔日过命的旧友拿剑指我，并肩作战的兄弟千般试探；可你，方小宝，却给我做了顿饭。还有，百般开解。当日的每一个字皆千钧之重，我至今亦历历在目。"

    小宝一时满心疼惜，轻唤一声：“莲花。”

    莲花闻唤对小宝轻轻眨了下眼，温和一笑，用手轻轻摩挲小宝的肩，以为安慰。莲花继续斜看向火堆，陷入回忆:"方小宝，那时我就说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即便你后来明明白白问我是不是李相夷，我也从未想过将你丢弃；我过去不会丢下你，今天也不会离开你！”

    说到最后，莲花满目坚定，缓缓转向小宝泪眼朦胧的面庞。

    小宝终于松开抓着莲花的手，狠狠用袖子擦了把眼，却还是带飞了一滴泪：“李莲花，你知道吗？其实你第一次扮作白衣大侠时，我就已然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说你，一天天病殃殃的，却上天入地，一会儿抚着单孤刀遗骨落泪，一会把笛飞声指挥得团团转，还有扬州慢。我一个被李莲花暗嗦嗦教了好几个奇案的刑探，怎会不知呢。只是，我始终不敢信。可能……也是接受不了李相夷变成李莲花吧。”小宝一时哽咽，顿了片刻接着道，“后来，你总说李相夷不是，什么傲慢自大，什么冷血凉薄，我都……恨不得……恨不得跟你打一架，撕破脸。”小宝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又道：“其实，也不是恨，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我..."

    小宝突然停了口，扫了一眼李莲花。莲花非常安静，雪白的貂绒随摇曳的烈火爱抚着他苍白的容颜，非常安静。小宝突然难为情起来，微红了脸，佯咳两声，"咳咳，我试过你好几次，李一辅勒你时我看了很久，就等你开大呢。你倒镇定的很，李莲花。"

    莲花呵呵一笑，小宝也跟着笑了。莲花的手不知何时已落在小宝的膝上，轻柔抚摸。但闻莲花柔肠百转，娓娓诉说:"小宝，你在我身边，是我前所未有的安心！"

    其实今晚的月色并不很好，正值初一，月牙一弯而已，且有丝丝乌云时时遮弗，凉风不时而来，吹得火堆忽明忽暗，冷的很。

    莲花目光如水，温柔得不似人间:"我做李相夷时，守护千万人，但我狂傲自大，身边并没有真正的朋友；我做李莲花十年，自绝人间，身边也从未有过朋友。外伤也好，碧茶毒发也罢，我独自忍受，这很好；但白水源柴房醒来，见你坐我身边发呆，居然感觉，也很好。从前那样，清清静静在莲花楼里给狐狸精养老，很好；现在这样，小宝，遇到你——更好！"

    淡淡月色撒在莲花身上，和小花看向小宝那温柔似水的笑颜融为一体。

    小宝只觉心中澎湃难抑，百转千愁齐齐涌向心尖，他强压心潮使劲摇了一下头:"我并不好！我当时真信了你的不疼！我还以为你...你任由病发，为的就是放走牛头马面。"说到后来，小宝声音细若蚊蝇，垂下头去，滴落了一颗泪。

    莲花伸手为小宝拭去泪珠，欲起身继续抚慰，小宝却猛然抬头，大大的眼睛全是急切:"我忘了说，我把你送百川院，是想李相夷回来。我不知道他们会动刑！李莲花，你没事吧？"

    莲花身子直在半空，望着小宝熟悉的焦灼的大眼，笑颜如同春水一方: "小宝，笨不笨？百川院的刑罚皆出我手，能奈我何？况我这撬锁的功夫，足可以与相夷太剑媲美啊！"

    莲花半立在小宝面前，弯腰贴耳，任由小宝双手摩梭着着自己的手，只听小宝低声道:"莲花楼主九句话里十句假，谁能分辨？"

    莲花轻轻拍拍小宝的手，声音细软宠溺:"还有，方小宝，你这打岔的功夫可是一流。你看不出我有话要讲吗？"

    不等小宝反应，莲花已半蹲在小宝面前，身姿笔挺，说也奇怪，莲花如此瘦弱的身体，究竟为何会如此伟岸巍峨？莲花被小宝双手紧握的手大力回握，另一手爱抚着小宝的膝，两只手都那般温暖坚实。莲花抬眼相望，炯炯如炬，字字千钧:"小宝，我不会死！但李相夷，真的不能活！"

    小宝瞪时红了眼眶，悲痛溢满胸腔，正欲乍起，莲花却更快一手死拽住小宝双手，一手压住小宝肩头，抢先剖白:"小宝！！！但李莲花一定长命百岁！信我！信我！！！"

    "信你个鬼！！！"小宝大喊，泪已迸出，用力想挣开莲花的手。不料莲花死死按住小宝，急切之下险些踉跄，手却未松分毫。

    小宝不忍用强，只得泪眼看他。

    莲花目光明亮，循循善诱:"小宝，皇帝忌惮于我，我断无活路。"一句话小宝泪再翻涌。

    莲花声音更软:"我今日主动离去，可落个好名声；若他日被皇帝逼上路，只恐牵连无数。四顾门，金鸳盟，还有——天机堂，和许许多多江湖义士，皆曾与我并肩作战，恐无一幸免。若抗争激烈，朝廷许对江湖有剿灭之心。届时，将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甚至武学覆亡！他们，都是你我朝夕相伴之人。阿飞、方大人、何堂主、展云飞、苏晓慵、杨昀春、刘如京，还有芷榆姑娘、女宅的姑娘、王十八和我曾诊过不曾诊过的普通人，他们本该有或惊才绝艳或幸福安详的一生。他们曾助我救我，他们日日夜夜柴米油盐于这红尘，难道让他们一一因我命陨吗？那我之前做的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我一人离去，换众人平安，多划算的买卖。小宝，你说对吧？"

    小宝泪若断线:"我本也不是娘亲生的，我这就回去跟爹娘断了关系。不需牵连他人，我保护你！"哭音很轻，却字字真情。

    冥冥夜幕，青衣小宝，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阿花百炼钢早已化为绕指柔:"小宝，虽然李相夷不能活，但李莲花，不会死！"

    清风徐拂，顽皮撩起披着淡淡月华的莲花的发；微微摇曳的火堆忽明忽暗映照着阿花坚毅清朗的容颜。悠悠高旻，茫茫大块，如斯静谧。

    花花微笑婉媚，柔声刻骨，回荡天地："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小宝儿，告诉你个秘密：阿飞的悲风白杨力同忘川阳草，我的扬州慢正是忘川阴草。二者相合，可克制碧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