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绾立刻看出，萧霁的眼神似有杀意。
“我的王妃”四个字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
她真怕柳梧宴的人生之路要断绝了，再不济他也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萧霁若是胡来，必然两败俱伤。
虽然她和萧霁的夫妻身份有名无实，但是萧霁身为王爷，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与其他男人有什么交往。
她正准备出言圆场，就听见柳梧宴说了句更不怕死的。
“她小时候我便教过她。”
“我教过她的事情多着呢。”
秦卿绾在心中大呼救命，柳梧宴啊柳梧宴，怎么文质彬彬都是装出来的吗，说起话来跟抡大锤一样。
秦卿绾几乎要把脸捂起来，再偷看萧霁的神色。
果然，人的脸色是真的会变成青灰的。
萧霁绷着脸却笑了：“好，很好。”
秦卿绾的头皮都是麻的，赶忙道：“柳大人，不必了。我的马术都是王爷亲自教的。您刚上任，想必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便自去吧。”
她一直在给柳梧宴打手势，示意他赶紧走，柳梧宴开始不愿，后来她各种挤眉弄眼，终是应了。
给萧霁和她行了一礼才走。
秦卿绾立刻笑盈盈看向萧霁：“王爷，调香我真的不能再输了，王爷可能教我？”
她只能用萧霁在意的输赢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好在萧霁没说什么，只“嗯”一声，两人才开始慢慢往回走。
秦卿绾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刚才跟萧霁说话的语气一如撒娇。
甜软的嗓音，带着请求的味道。
萧霁心尖儿都颤了一下。
他便不再计较，只想完成她的愿望。
礼亲王府名贵香料一应俱全。
秦卿绾随萧霁在储室挑选。
秦卿绾是第一次进到这里，虽然这里琳琅满目，珍宝玩物都甚是丰富，但是秦卿绾还是觉着与其他人家的藏宝阁都不太一样。但凡大户人家，金银器都很多，包括母亲在世时，也有许多金玉器物。萧霁的阁子里却少见到。
秦卿绾认真选了几样香品，虽然已经尽力避免奢靡，但是萧霁所珍藏的都非凡物。
秦卿绾内心是感激的。
“若是能调出好香，先送去给王爷品鉴。”秦卿绾拿了东西与萧霁并肩走着，有些欢快地说。
萧霁只是轻轻点头：“好。”
萧霁这边回了润心堂，萧远就急火火地冲了进来。
马场最后，自家主子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这会儿进门，萧霁也刚好回来。
“王爷，查到那柳梧宴的底细了。”
萧霁耷拉着眼皮，神情淡漠：“说。”
萧远抱了萧霁手边一盏茶，咕咚咕咚两口：“王爷，很危险！”
萧霁挑眉。
萧远故作严重说：“这个柳梧宴，祖上就跟王妃的外祖家交好。柳梧宴跟王妃，那可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呢。”
“哼，”萧霁轻笑一声，脸色却难看得很，“青梅竹马。”
听上去牙齿都快咬碎了。
“而且，据说柳家曾有意向王妃提亲，只是觉得两人年纪尚小，再等等。后来王妃又常随秦将军回京都，这才没能提上日程。”
萧远越说声音越小，他现在生怕自家王爷干出什么事来。
“柳家也是苏州大户，清流正派，这柳梧宴新科状元，前途大好。今日，今日也许就是，嗐，还是王爷您娶王妃，做事不正遭人诟病，他对您有微词也实属正常。”
萧远破罐子破摔道。
“别的呢？”
“什么别的？”
“所有。”
坏了，萧远拍腿：“还没查完。”
萧霁眼神凌厉一扫。
“王爷您这不能怪我，这有什么好查的。无非就是王妃幼时秦将军夫妇经常外出守边，后来她便在苏州随着外祖生活，中间回京都住过些年份，只是来回穿插着，并无什么特别。至于王妃会骑马，一点也不奇怪吧，秦将军是叱咤沙场的将军，秦夫人也是女中英豪。王妃再娇弱，总也有父母抱上马背的时候。”
萧远嘟噜噜一大堆，萧霁竟然听进去了，脸色缓和许多。
于是他便继续：“王妃现在只是个孤弱无依的弱女子罢了，王爷还要翻来覆去地查，王妃若是知道了，定会不高兴的。”
萧霁抿了口茶：“谁说她孤弱无依。”
萧远一听，乐呵：“是，现在王妃有咱礼亲王府撑腰，绝不会孤弱。”
冬阳渐落，天色变得昏黄，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压抑沉闷起来。
萧霁自午后便一直觉着胸口沉沉，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有不好的预感。
萧远见他面色不好，立刻遣人守好王府，闭门谢客。又令润心堂不准人随意进出。
萧霁最看不得这种天气，一到压抑沉闷日子，萧远的心便也提起来。
萧远把门窗全部紧闭，确保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屋内烛火点得亮亮的。
又给萧霁取了书，铺了纸，研了墨。
“王爷，再喝一盏茶吧。”
萧霁艰难坐下，执笔蘸墨，一笔一笔临帖写字。
豆大的汗珠子从他的额间顺着鼻梁留下，一滴一滴滴在写好的字上。
浓墨凤舞的字瞬间泅湿晕开。
萧霁双眼直直盯着纸张，脸变得通红，汗珠越来越多。
萧远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直到看到萧霁的手有些抖。
“王爷，要不要……”
萧霁立刻伸手制止：“太医无用。”
说完这句，“啪”的一声，毛笔掉落，溅开的墨汁涂毁了几个大字。
萧霁眼前浮现了一场暴雨，雨中有一个鹅黄色小女儿离去的背影，还有一个红衣女人沉溺水中的影像。
“不要。”
萧霁痛苦低喊。
“不要走。都不要走。”
“王爷！”萧远上前。
书页已经被萧霁痛苦抓烂，他双手抱着头，几欲发疯。
他一脚剁开紧闭的门，就要往外走。
萧远从身后冲过来，往他脖颈的穴位重重一击，萧霁随即倒地。
秦卿绾得到消息时，正调出了一份安神香。
原本她是准备自己试用完，给外祖母寄去。老人少眠。
听到萧霁病症又犯了，她忙不迭就往外跑，一路赶到润心堂。
“王爷。”她看到萧霁时，萧霁已在沉沉昏迷之中。萧远守侯在一旁。
萧霁这次犯病，看上去比上次更痛苦，即使昏迷中，还在呢喃。
听不清楚，但是隐隐有祈求意味。
“王妃，王爷他……”
“萧远，”秦卿绾在萧霁床边坐下，正色问，“王爷病症定有缘由，不知缘由，如何医治？”
萧远一脸为难。
“即使看着王爷反复受折磨，也要保守这种秘密吗？如果他自己解救不了自己，难道你忍心看他一直痛苦下去？”
萧远沉默良久，终于狠下心似的咬咬嘴。
“回王妃，个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只是隐约知道与容娘娘之死有关。”
萧霁的母亲容妃，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即使那时她尚年幼，也听说过这位娘娘。
她甚至觉得记忆中有这个人的模样身影，应该是一位很爱穿红衣的贵人。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形象是不是来自偶然听到的一些传言，她自己拼凑来的。
更细一些的记忆也是没有了。
“我只听说容娘娘是突然得了顽疾，暴病。”秦卿绾思虑着开口。
“人人都如此说，甚至有人说王爷现在的隐疾，也是因为容娘娘。根本不是这样的，容娘娘，容娘娘她是溺水而亡。”
“溺水？”秦卿绾大惊。这样大的事情，竟然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也没有前因后果便不了了之。
“王爷幼时心智武力都优异，年纪虽小就已经到处见世面，也有不少年龄相当的好友。那日他又出门，老天爷疯了一样下大雨，容娘娘不放心他，到处去找也没找到王爷。等王爷回来，就……”
秦卿绾心中寒意顿生。
“容娘娘可能就是在找王爷的过程中……”萧远说不下去了。
秦卿绾心中一酸，若是容妃是这样离世，萧霁怎么能原谅自己。
“陛下心痛不已，又不舍得重罚王爷，最后便称容娘娘得了急症。但是陛下心中恼怒，一年不曾看王爷一眼，王爷一朝一夕间失去了容娘娘，又再不能见父皇，就日日抱着太子哭泣。”
秦卿绾对皇上有一年不曾临后宫，不曾见皇子有所耳闻，当时只觉得是皇上深情，思念容妃，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
“可是，太子又在一次救落井的王爷的时候伤了腿。”萧远声音哽咽，“王爷一直说自己是不详的人，也便是那一年，王爷落下了这么个病症。直到现在，遍请名医，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秦卿绾听得心里疼痛。
萧霁与太子反目，是真的反目么。
或许他不是恩将仇报，不识好歹。只是不能原谅罢了，那个不能原谅的人，也就是他自己。
“他那时年纪尚小，这些意外怎么能怪他呢。”秦卿绾似是说给萧远听，又似是说给昏迷的萧霁听。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她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画面。
小小的萧霁在雨中狂奔回宫，却发现母亲变成了一句冰冷的躯体。
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平日最疼爱他的父皇也将他丢入冰窖。
他从天之骄子，一下子变成孤苦小儿。
唯一陪伴自己的哥哥，却因为自己废了双腿。
他会怎么想。
他出门的时候一定觉得那是平凡的一天，他依然可以习武打猎看书喝茶。
只是那天天气不好。
他回来的时候却见此情景。
他一定宁愿永远都没有走出那个门，他一定永远都不能忘了那场雨。
秦卿绾这才意识到，门外这风雨欲来似的天气，一定和让他心惊肉跳的那日很像。
秦卿绾几乎立刻起身想要去关门。
发觉萧远还站在一旁，她努力镇定下来。
“今日这事，我只当你没有和我说过。王爷的事，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朝堂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便求一求朝外。我不信，这天下就没有一个人有办法。只要有，我们就一直找，只要一直找，一定会找到。”
萧远被秦卿绾一番话说得热血翻涌，一瞬间他也觉得这十年毫无进展，只是还没有找到人找到办法而已。
“劳烦你帮我把香料都取来，这里我来照顾。”
萧远应声去了。
秦卿绾起身关了房门，像是将所有风雨都关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