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黄禄年宅院好不热闹。
家里的心肝宝贝女儿，从前几日出门回来就不大高兴，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一个劲儿发脾气闹腾。
黄禄年老来得女，他日渐年迈，女儿却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他自是看得眼珠子一般金贵。
好容易休沐一日，却听说黄爱音在院里发了好大脾气，连忙来看。
“哎哟，宝贝女儿诶，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
黄爱音扭头不理。
黄禄年年近花甲，两鬓有白丝，仍是慈祥老父的耐心：“说与为父知道，我定不饶他。”
黄爱音说完，黄禄年也气得不轻。
“秦印山在世的时候，少不得要给他三分颜面，现在她一个孤女，还逞起威风来了？”
“现在人家有礼亲王撑腰，是王妃了，我算什么。”黄爱音哼哼嘟囔。
“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呀，王妃也不行。”黄禄年安抚道。
“别急，与我女儿过不去，她这是送上门来。”
黄爱音一听高兴不少，又有些担忧道：“可是，礼亲王那脾气……不会有什么事吧爹。”
黄禄年笑着摇头：“朝堂的事，你女儿家不懂。他确实是皇子，但是皇子也不止他一个。”
转眼到了煎茶比试的日子，礼亲王府秦卿绾一行早早出了门。
“茶场设在重华宫，没想到会这般隆重。”秦卿绾准备下轿，萧霁先她一步，伸出手扶她。
秦卿绾已经对他在外面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伸手便搭。
只是萧霁自从醒来，一直是一副失神的样子。
大抵是生病毕竟是个体力活，即使平日健朗样子，也难免无力。
“听说是德妃娘娘给姑娘，给王妃和吴将军求来的。”烟霞知道，萧霁在场的时候，秦卿绾就是王妃。
“你消息倒是灵通，快赶上我了。”萧远乐呵呵看着烟霞。
“切，你的消息算得上什么灵通，我或许知道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呢。”
“那咱俩以后可要互通有无啊烟霞姑娘。”
烟霞哼一声，不接茬儿。
“这三皇子和德妃娘娘也是奇怪，我们王妃跟吴将军的比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一个整日巴巴跑来观战，一个又兴师动众去求场地。”
秦卿绾制止：“烟霞，不得无礼。”
烟霞不情不愿应了句：“是。”
秦卿绾看萧霁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看来是没有怪罪的。
不过也是，萧霁和萧朗萧乾都不对付，自然也不会在意烟霞对他们无礼。
萧霁看一眼萧远手上拎的茶盒。
对秦卿绾道：“今日上午两道茶会一起比试，明日的三道茶，场地我们自己选。你还想选在这里吗？”
秦卿绾略一思索：“其实，我还没想好。待今日结束再想一想吧。”
“嗯。”萧霁轻轻点头。
“王爷，我听说，三道茶中，前两道占一半分数，第三道一道茶便占一半。要是一个人赢了前两道，一个人赢了第三道，怎么算呢？”
“那便是第三道胜出的人胜出。”
“啊？”萧远和烟霞异口同声。
“明日的比试岂不是更重要？我们姑娘在朝中谁也不认识，不是很吃亏。那吴将军怎么也是朝中重臣，那一百个人真的能做到公平公正吗？”
萧霁听完这话，看一眼低头思索的秦卿绾。
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或许也在为自己担心吧。
萧霁便看她一眼，说：“认识我就够了。”
秦卿绾虽然在走神，但是他们的话也都听进去了，冷不丁听见萧霁说这句，猛然抬头看他，正对上一双柔和的眼睛。
随后秦卿绾便笑了：“好。”
京都的豪门贵族看起热闹来，一点也不嫌冷。
前两道茶都与台下的看客们没什么关系，却也满满当当座无虚席。
判官席却是空空如也，判官们一个也没露面。
“不知道哪些人是判官，听说判官是太子殿下选的。”烟霞说完看萧霁一眼，他和太子这么不对付，能选什么对秦卿绾好的判官。
萧霁一如往常，只是上台阶时甚是小心地护着秦卿绾。
秦卿绾也有些忐忑地看着判官席。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评审到！”一列人在注视中不紧不慢上前。
为首的是太子，身后依然是三皇子推着。
难道这二人都是评审？
很快两人落座，证实了她的猜想。
萧远说了句：“礼部尚书。”
秦卿绾：……
那不就是黄爱音的父亲。
果然，在几步之外，看见了黄爱音得意洋洋的脸，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评审有五人，除了这三位以外，还有一男一女不认识，那女子看上去是一名女官。
萧霁见女子，却迎上去：“陆姑姑。”
女子有五十年岁，秦卿绾估摸着，若是容妃在世，怕比容妃还要大上几岁。
没听说萧霁还有什么姑姑。
女子只点点头，便坐下。萧霁也不再多说话。
一切就绪后，太监开始向周遭报评审官，原来刚才那位女官是尚功陆南南，这种与女子礼仪有关的事情她参与也合情合理。另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则是御史石见贤。
秦卿绾看评审官这阵势，还是有些担心。
若是五位都公平公正还好说，若是……
她叹气，没办法，萧霁树敌太多，现在她顶个太子妃的名头，怕是想人缘好也好不起来。
不一会儿，重华宫的高亭上煎茶准备就绪。
秦卿绾和吴眉笑一左一右，一人一个茶案，两人间隔数米开外，中间以屏风相隔，转头只能看见绰约人影。
评审官坐在二人前方几米外，两人同步进行的煎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秦卿绾这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萧霁就坐在她的斜前方。
他比评审官坐得更近，秦卿绾不抬头也能感觉到萧霁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
她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是又莫名开始习惯这道目光追随，因为他总是在，有时候也有一种安心在。
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只有萧霁是熟悉的。
他的危险她也见识过，只是那种危险已经过去许久，后来她感受到的反而是些其他的东西。
秦卿绾想着，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眼萧霁。
萧霁显然没想到秦卿绾会看自己，有些惊讶，挑眉示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却见秦卿绾蓦地笑了。
她这一笑，萧霁却有些愣怔。
最近都天寒地冻，秦卿绾的小脸看着总有两处红红的。
刚才他看着还在想，一身一身的棉衣都送到摘月苑了，怎么她看上去还是这么单薄。
小脸虽然看上去冻得不轻，手却是极稳，纤细的指用镊子轻轻夹起足量的茶叶，两只水灵的眼睛专注地看着。
就在他探究着她的神态时，却见她突然抬头看自己。
那突然间的一抬头，一双无辜的眼睛就撞上来。
萧霁的心突然紧了一下，生怕是她烫着或者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红红的脸蛋和鼻尖，让她看上去总有些委委屈屈的神态，他生怕她会柔弱地哭出来。
就在他心紧着时，就见一个灿烂的、不设防的笑容绽开在眼前。
像在黄云压抑中吹开满天的霾，又像在漆黑夜幕里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
萧霁紧着的心骤然舒展了，随即却疯狂地跳动，好像是要随着烟花一起绽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秦卿绾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重新专注地煎茶。
只剩萧霁偷偷地、慢慢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时间到！”随着一声叫停，屏风也被撤下。
吴眉笑转脸迫不及待地看看秦卿绾的茶：“怪不得你选煎茶，不错呀。”
秦卿绾也看看她的茶色，吴眉笑也是好手。
这时黄禄年慢悠悠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探头往秦卿绾和吴眉笑两人茶案上一看。
“吴将军的茶香，在这里都能闻到。”
“黄尚书年事虽高，鼻子倒好，连香味儿的方向都能分清从哪里来的。”陆南南说话面无表情，声音却柔和。柔和的声音配上一张冷冰冰的脸，格外像阴阳怪气。
秦卿绾突然想到萧霁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不是就是和他这个南姑姑学的吧。
若是萧霁也阴阳怪气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有点想笑，又忍住了。
御史石见贤难得说话：“茶这么香，别凉了，快给太子和三皇子呈上来吧。”
说话间，茶遍被端到几位评审官面前。
品茶、评判需要一炷香时间，这时候秦卿绾便能自由地歇一歇。
只可惜重华宫四面八方坐满了看客，她也没有更好的去处能躲一躲。
于是便往亭子外去，看能不能找到哪歇歇脚。
刚出来，烟霞便递上大氅，给她裹一层。
刚做茶不觉着，这会儿确实有些冷。
烟霞撇嘴道：“这皇宫忒不讲究。”
“怎么说？”
秦卿绾还抱着一杯茶，刚才还看见萧霁，这会儿却又不见了。
原本是给他留一杯的，刚才他一个劲儿看着她做茶，应该也是想尝尝的吧。
“要是想公正，直接一样的杯子，别说是谁做的。咔咔两杯茶一喝，说哪杯更好喝就完了。这还看着、分着。要是偏向谁，就选偏向的那个，还怎么公平公正？”
烟霞白眼翻上天了。
秦卿绾但笑不语。
“那样确实公平，但是缺少观赏性。比试结果重要，过程也重要。煎茶的过程也是比试的一部分。”萧霁不知道从哪又出来了，心情很好的样子，解答烟霞的疑惑。
烟霞还想说什么，就被萧远拽走了：“走走走，重华宫大得很，我带你转转。”
“我不去，我不去，诶，诶……”边说着烟霞就被拉走了。
萧霁伸手：“带你去休息。”
秦卿绾点头，任他拉着走。她也不想在这里等结果。
萧霁拉着她，最开始还有目光跟随，接着就见萧霁三拐两绕的，周边就没有人了。
眼前只剩一处僻静的小殿，供着一尊佛，十分安静。
秦卿绾站在门外不敢进。
“走啊。”萧霁转头疑惑看她。
“不合适吧，在这休息？”
萧霁拉她进来：“没什么不合适的，佛嘛，自然是让凡夫俗子休息的。”
秦卿绾一想，也对，于是进去。
两人找了蒲团坐下，秦卿绾这才赶紧把另一只手一直端着的那盏茶递上来。
“给你。”
萧霁惊讶：“给我的？”
“嗯。”
萧霁刚才就见她一直小心翼翼拿着茶碗，没想到是给自己的。
“给你留了一盏。”
“茶底可是最醇厚浓郁的，都给我了？”
秦卿绾讶异，萧霁竟然还会开玩笑，于是也笑：“你可别嫌苦。”
便见萧霁十分郑重地掀开茶盖，轻轻品一口，又故意没喝够似的咂摸着嘴，又贪婪地喝上几口。
“好茶、好手法。”
秦卿绾有些害羞：“好不好的，还要评审官说了算。”
萧霁的笑容立刻不见：“他们说了比我说的算？我可是……”
“是是是，您是王爷，那坐得还有太子呢。”
萧霁见她脸还是红红的，只是现在的红跟之前冻得红不太一样。
之前看上去脆弱又委屈，让人想要帮她捂一捂，所以他赶忙带他来了这间暖殿。虽然这是一间小佛堂，重华宫自然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但是这是重华宫最暖和的一间。
现在她脸上这种红，却是他之前很少见到的，一种女儿独有的羞涩和欲语还休。
萧霁便看着她这样，道：“太子也没有夫君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