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没有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秦卿绾竟会这般执拗，无论如何也全部下来，定要将事情闹大。
郑氏身边的郑嬷嬷好说歹说，只说夫人一定会给姑娘一个说法，圈着烟霞扶着秦卿绾回去休息。
人一走，沁芳堂立刻就静下来，像是头悬梁的罪犯迎来一场大赦。
“真是难缠的东西！”郑氏靠在椅上扶额骂道。
郑嬷嬷走上前：“姑娘不过是才及笄的年纪，从小寄养在外，商户养大，教养差，自然计较些。夫人别气坏自己的身子。”
“当下该如何？别说这事闹到皇上那，就是老爷知道今天这么一出，都要对我动怒！”
郑嬷嬷不慌忙：“眼下也只能将这些物件还给她，尤其不能得罪于她，以后她成了太子妃，哥儿们的前程兴许她还能帮上忙。”
郑氏一听儿子们的前程，马上冷静下来，但是一想到到手的肥鸭子又要吐出去，仍是心痛难耐。
“这种外头养大的种，也配嫁太子！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
“夫人慎言！”郑嬷嬷忙提醒，“管上头主子怎么想，横竖她现在无父无母，全京城都只认咱这一家是秦家人。纵使是太子妃又怎的不需要娘家呢，到时候还不是任您拿捏。”
郑氏心中畅快很多，将“寻获秦将军府丢失宝物”的事情全交待给郑嬷嬷去办。
翌日一早，春翠苑的门被扣响。
秦卿绾刚刚起床，双眼干涩疼痛地厉害，之前怕外祖母伤心，在苏州她都憋着一股子悲伤，硬撑着不敢难过无度，现在哭出来心里似乎畅快些，就是觉得人的精气神也哭掉了，十分疲累。
可惜还要应付这些虚假嘴脸。
她恹恹地靠在床榻上，郑嬷嬷来她也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嬷嬷来了。”
郑嬷嬷进来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秦卿绾看郑嬷嬷神色复杂，似有万语千言，于是屏退了烟霞，烟霞出去时，顺手关上了房门。
秦卿绾正准备让郑嬷嬷有话便说，郑嬷嬷却屈膝跪下了。
秦卿绾大惊，忙起身去扶：“嬷嬷这是做什么？且不说将军府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单您是叔母身边的老人，绾绾也不敢受您这般大礼呀。”
郑嬷嬷被扶着直起身子，但并未站起来。
“姑娘，我本是老夫人，你的外祖母安排在将军府的人，后来随夫人，也就是你的母亲，来到了京城。将军和夫人经常出关，你幼时曾被寄养在二爷府中半年，那时你还不记事，但是老奴打听到二爷府中人待你并不好，所以混进二爷府照顾你，传信给老夫人，后来她便把你接到苏州去了。但是我的卖身契还在二爷府中，便再未脱身。”
秦卿绾内心惊讶，面上不显。外祖母在她来京之前确实提过，她小时候是在叔父家寄养过的。
她还疑惑，像叔父叔母这种拿着一点情意到处说的人，怎么会只字不提，原来她的离开不甚愉快。
只是她还不能相信郑嬷嬷说的话。
“嬷嬷说这话绾绾就听不懂了，据我所知，凡入府之人，卖身契必在主家手里，嬷嬷既然先入我将军府，怎的现在卖身契到了叔母手上？”
郑嬷嬷抬起头道：“姑娘有所不知，将军夫人带来的丫鬟侍婢卖身契一应都在自己手中，为的是不限制奴婢们的自由，若是将来奴婢们有了更好的去处，就可以自行告离。”
当下秦卿绾便信了三分，因为在她小时候曾听母亲怜惜奴仆。
“他们生来为奴为仆，已失人生最珍贵之自由。若再不善待，此生何苦。便让他们有决定去留的权力，将卖身契还与他们。”凡是跟着宋云溪来到京城的仆婢便皆是自由之身。
当时的情景秦卿绾已经记不深刻，但是这些话还在心里。
所以如今烟霞的卖身契也是自己保管。
郑嬷嬷又拿出怀中的平安符，“这便是夫人给下人们绣的平安符。”
秦卿绾接过平安符，蹩脚的针线，确实是母亲的手艺。
母亲随父亲征战之前，只是苏州富户家的大小姐，生性自由，但是柔情善良。
刺绣用的丝绸料子，都是外祖母自家的。
秦卿绾赶忙扶起郑氏，引她到红漆木椅上坐下，后退两步，深深一拜。
“姑娘这是做什么，使不得！”郑嬷嬷忙扶。
“嬷嬷为爱护绾绾，搭上一生自由，绾绾今生愧疚，感念大恩。”
郑嬷嬷老泪纵横：“不愧是夫人的女儿啊。老奴老了，即使是在年轻时候，也不曾想要离开将军府。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入了秦永成夫妇家门，跟着郑氏干了不少坏事，愧对老夫人，也愧对将军府人。而今，看到姑娘长大，已经无憾了。”
秦卿绾和郑嬷嬷相对伤心了一会儿，郑嬷嬷擦干眼泪提醒秦卿绾：“我今天来，是郑氏让我将将军府的宝物再原样还回来，姑娘是个有主见的，老奴放心很多。但是往后的路还是不好走，姑娘可要提防。”
秦卿绾点头，拿出昨天她写的单子。
郑嬷嬷一看：“这里面好多物件并非将军府的，而本来就是……”
秦卿绾一笑：“我看着这单子后面这些物件，与全面的相差甚远，猜到不是将军府的东西。本是想让郑氏偷鸡不成蚀把米，才添到了单子上。”
说着她拿笔将后面十几项物件划去。
“但是不是我的东西，拿了脏手，还是还回去罢。”
郑嬷嬷点头。
“姑娘嫁妆丰厚，将来嫁与太子，也不会被小瞧。就怕……”
“怕什么？”
“听说太子大婚事宜皇上交给礼亲王操办，这聘礼也是礼亲王准备。虽说太子和礼亲王是亲兄弟，但是兄弟二人好像不睦。太子倒没什么，只是这礼亲王对太子实在不敬。”
“绾绾有一事想不明白，”秦卿绾忙问，“听说太子的腿疾就是为了救礼亲王所致，为何礼亲王对待太子却不亲厚？”
“这事儿老奴也不清楚，只听二爷曾给郑氏说过，礼亲王天生反骨，不受约束。容妃娘娘去世后，太子对他的管教甚严，为了远离太子他才去学武，为的就是羞辱太子。太子因为腿疾，不能干预，慢慢他武学有所成就，也就自成一派势力了。”
“老奴得走了，呆太久让人生疑。以后我还是郑氏的贴身嬷嬷，姑娘还是姑娘。”
秦卿绾眼眶发热，只让郑嬷嬷珍重，心里却思量有朝一日要解脱郑嬷嬷。
郑嬷嬷前脚走，烟霞便进来了。
秦卿绾一看她神色便道：“你个小蹄子躲哪偷听呢？”
烟霞本也动容，一听秦卿绾这般揶揄她，撅嘴不忿：“奴婢是怕郑嬷嬷不怀好意才跑到屋顶上，怕姑娘有危险。屋顶可冷了。”
秦卿绾看着她红通通的手，将暖炉递到她手里：“好好好，给你暖暖爪子。”
烟霞不接，反而拿来盖毯，将秦卿绾的手和腿都盖着，自己只把双手缩进袖子里取暖。
“奴婢学武的时候比这苦多了，现在跟姑娘时间长了，人也娇气起来，我得磨练磨练自己，醒着神才好。”
秦卿绾看着瘦弱的烟霞，只看她样子，着实想不起来她是个会功夫的。
“好好揣着你的长处，别让人瞧出来。”
烟霞煞有介事地鞠躬：“得嘞，我走两步您看看。”
说完便装模作样地走起了女儿步，夸张的扭捏逗得秦卿绾哈哈大笑，连日的阴霾一扫而光。
“好啦好啦，不许再走了，笑得我肚子疼。”秦卿绾捂嘴摆手，“还有正事交代你去做。”
烟霞一听正事，立刻停下来：“姑娘何事？”
“你刚听到了，我的聘礼是礼亲王在办。”
“是啊姑娘，我这就去打探他是否用心，若是亏待了主子，我们要想办法让皇上和太子知道。”
说着就要往外冲。
“站住！”秦卿绾呵到，“这火急火燎的脾气能不能改改。”
烟霞停住脚，恭恭敬敬站在秦卿绾面前。
“我是要你给礼亲王带个话，不必准备任何聘礼。”
“什么？！”烟霞惊道，“没有聘礼，姑娘出嫁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绝对不可以。”
秦卿绾示意烟霞关门，之后才轻声说话：“有个念头在我脑中转圜几日了，后天便是大婚，我也少不得要做决定。”
烟霞紧紧盯着秦卿绾的嘴。
“我准备，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