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法

    成顺十二年冬,边陲之乱三年初定,功臣良将按功行赏,朝堂上下一片欢愉。

    绞寇大将军秦印山率三万大军身先士卒,将敌寇密不透风的阵营撕开一个大口子,后续将士顺当攻入敌军腹地,唯独遗憾秦大将军再没能回归故土,甚至连尸体也没有找到。

    只留下独女秦卿绾一人守孝于府。

    皇帝听闻痛哭于朝,昏倒在龙榻之上。

    为敬告亡魂、抚慰遗孤,特下诏将秦卿绾赐婚太子。未来帝王与良将之后将缔结姻缘,一时间传为美谈。

    秦将军府。

    秦卿绾斜倚在窗前软榻上,漫不经心翻着手上的游记,葱指冻得有些发红,裹在身上的红色大披肩打滑溜到肩下。

    墨色长发散披在身,未施粉黛的笑脸凝脂润玉般点缀其间。

    静得如被收藏起来的传世名画。

    烟霞一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般光景,不由得放慢脚步,怕带了寒气给自家主子。

    烟霞慢慢走近,把披肩给秦卿绾重新裹上,又给骨瓷盏中的热水加满。

    “姑娘,还有三日便是婚期,若你不愿意,我这就……”

    “就怎么样呀?”秦卿绾轻轻放下书,双手捧起热茶盏取暖,轻轻笑着看向烟霞。

    “皇上之命,嫁给太子,二叔操办婚事,你我只歇着罢了。”

    烟霞生气道:“将军府当初何等威仪,二爷匆匆忙忙将姑娘从苏州接回来应婚,竟然将姑娘安置在偏院,自己独占将军府。寒冬腊月连个地龙也不给烧,一个碳盆子顶什么用。若他不是姑娘叔父,我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

    秦卿绾并不气,甚至印证了她的猜想。

    明明府邸和亲人都在京中,父母亲每次出门打仗却都把她送到苏州外祖母家。

    外祖母经商起家,虽在苏州甚有名气,却终是入不了官僚贵族的眼。

    即使如此,父亲母亲也不愿将自己托付给二叔,想来与二叔的关系也并不亲厚。

    自父母离世,秦卿绾身边亲近之人除了外祖母,便只剩烟霞一人,于是耐心宽慰:“二叔与我们并无太多交往,不必求人如家人待我。”

    烟霞把手搓热了,双手握住秦卿绾的指尖。

    “我只是心疼姑娘。人人都知将军府披红挂彩,未知姑娘是此般境地。将军和夫人军工累累,最终换来的却是二爷官品连升三阶。”

    “不还有我和太子的婚事么。”秦卿绾轻轻一声,自暴自弃似的。

    烟霞眼圈一热:“还说呢,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如今姑娘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秦卿绾笑她:“你还懂伉俪情深呢,嫁给全天下将来权势最盛的人不好么?”

    “姑娘又取笑我,纵使我不经□□,看将军夫人多年也知道真心相爱的人才是顶顶珍贵的,姑娘心爱自由,却要嫁入深宫大院,而且我听说太子腿脚……”

    “烟霞。”秦卿绾轻声唤她名字,烟霞赶忙闭了口。

    “奴婢知错。”

    “我并无怪罪你的意思,只是听说太子致跛,也是为了救年幼的弟弟。这种情深,不该遭到非议。”

    “是。”烟霞心服,又有些后怕地说,“幸好是嫁给太子,若是嫁给他那顽劣的弟弟,今天我定要带姑娘回苏州去。”

    对此,秦卿绾也深感认同,默默没搭话。

    皇上后宫偌大,太子萧朗的弟弟自然不止一个,但是一母同胞的弟弟却只有一个,便是恶名在外的萧霁。

    他的劣迹纵使秦卿绾远在苏州也听闻不少,而且是与太子个性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太子重诗书,文采绝佳,萧霁却喜欢习武。京城贵胄子弟,没挨过他打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大臣们苦不堪言,奈何皇上宠溺,也不敢妄言,只得回去教训自己的儿郎,莫要招惹阎王。

    “听说这次他被封了礼亲王。”烟霞自随秦卿绾回到京中,一心打听太子及其身边人的消息,一一说与秦卿绾听。

    秦卿绾知道烟霞是担心她,只静静听着。

    远离京城多年,也是该多恶补些消息。

    “二皇子初次出征就立下战功,皇上龙颜大悦,立刻封了亲王,还赐礼亲王府与他。但是这礼亲王什么表现都没有,谢了恩就召了昔日一起玩耍的公子哥去酒楼喝酒,连太子都没有去拜见。听说太子气得不轻,闭门谢客三日,还传话说礼亲王来也不见,谁知礼亲王根本就没去,酒楼酩酊三日,今日一大早被家丁抬回了府邸。”

    “当真顽劣至此。”秦卿绾略略蹙眉,但横竖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她也没过多思量。

    “二叔这些年在京如何?”

    “我给姑娘梳髻。”烟霞扶着秦卿绾在梳妆镜前坐下,“二叔之前在朝中只是五品供奉官,在京无权无望,好在有咱家将军庇佑,平安度日罢了。但是自从将军过世,他官阶直升,再加上姑娘与太子联姻消息一出,二爷每日迎来送往,好是威风。”

    烟霞语气嫌恶,秦卿绾心里也未尝不堵。但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未从父母亲死讯中缓过神来,秦永成就差人把她从苏州接回来,说是府中有不少事情还需要她过目。

    她回到京中,将军府早不是昔年光景,甚至秦永成一家住到了自己的府中。

    一打听才知道,秦印山夫妇死讯传回,秦永成心痛晕厥在大殿,皇上感念他们兄弟情深,让秦永成全权打理父母亲的身后事。

    秦卿绾心绪烦乱,摸起一把小梳子梳发尾。

    她回来后府里并不曾请示她什么事情,不到三日,与太子的婚讯就下来了。

    “二叔可是太子的人?”

    秦卿绾蓦地一问。

    烟霞顿了一下便答:“应当不是,据奴婢打探的消息得知,太子因腿疾,极少外出,也并不结交大臣。除有时协助皇上处理一些政务外,几乎闭门不出。”

    “皇上已过六旬,太子仍这般远离朝堂,怕是难免遭来觊觎。”

    “真让姑娘说着了,朝中三皇子的势力不容小觑,风头时常盖过太子呢。”

    烟霞轻笑,“据说三皇子是真真的贵人,脾气秉性极好,又有德妃娘娘时常教导。虽文不及太子,武不及礼亲王,但是拥簇者甚多。”

    “二叔是哪边的?”

    “不知。”烟霞对着镜子中刚刚梳好发髻的妙龄女子摇头,“前几日礼亲王倒是召二爷去见过,但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正说着,外头进来一个丫鬟,是二夫人的身边的采儿。

    采儿进门,略略给秦卿绾福了福身子:“姑娘的嫁妆单子拟好了,夫人差我给姑娘送来过目,若是姑娘觉着有什么不妥,可前往沁芳堂商议。”

    采儿走后,烟霞打开单子,将陪嫁之物一项一项念与秦卿绾听。

    没一会儿功夫便念完了。

    多是一些金银器之类不甚值钱的物件。

    烟霞气极了:“我这就回了老太太,让她给姑娘撑撑场面!堂堂将军府独女,嫁妆竟然苏州商户都不如,还嫁给太子,以后姑娘如何自处。”

    说着就要出去唤人,被秦卿绾拦下。

    “姑娘为何拦我?老太太定不会让姑娘受这等委屈,定会着意为姑娘添上全京城最好的嫁妆,让姑娘风风光光出嫁。”

    秦卿绾道:“我出嫁尚未给外祖母添一寸纱,岂能再让外祖母为我忧心?”

    烟霞闭着嘴,泄了一身的气,声音沙哑起来:“嫁的不是想嫁的人,而今嫁妆也如此寒酸,姑娘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怎可受这种委屈。”

    秦卿绾见她泪水在眼眶打转,便伸手抚了她的头。

    “我们苏州宋氏商户商规的最后一条是什么?”

    烟霞嘟囔道:“绝不做赔本买卖。”忽的眼睛一亮,“姑娘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秦卿绾轻轻拉过烟霞,在她耳畔低语,把心中计策告知。

    烟霞听完猛的点头,雀跃着走了。

    秦卿绾用过晚膳,烟霞才从外面回来,一进厅内便关了门,将袖中的单子拿出来。

    “姑娘,正如你所猜想的那样,将军府的库房果然空了,但是沁芳堂后院却有一间偌大的屋子用了好大一把锁锁着。奴婢翻窗进去,果然看到好多眼熟的东西,正是我们将军府的。我抄了一份单子回来。”

    说着烟霞把单子递到秦卿绾手上。

    ——

    沁芳堂内灯火通明,烛台燃了好几盏,簇簇的火苗将暗夜屋子染得如同白昼。

    秦卿绾看着这火苗觉得陌生,父母亲皆习武制军,此生都未如此奢侈不节制。

    母亲纤细有力,衣着素雅,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美丽。

    而今主位坐着的却是一丰腴华贵的妇人,满头珠翠甚是晃眼。

    秦卿绾克制着内心悲与怒道清波,轻声漫步走入正堂。

    “见过叔母。”

    郑氏赶忙下了位置过来扶秦卿绾:“夜深露重的,你怎么这会子来了,要是知道你想见我,叔母便去找你了,把你冻坏了,叔母该心疼了。”

    秦卿绾微微一笑:“叔母抬爱,哪就这么娇气了。叔母为我的婚嫁甚是辛苦,日后即使出嫁也不会忘恩。”

    一番话郑氏听得舒心,又心安理得地坐回主位,秦卿绾在右手边坐下。

    “来找叔母还是为着嫁妆的事情,”说着秦卿绾哽咽起来,“本不该打扰叔母,但是父母亲已逝,若是卿绾出嫁过于从简,怕父母亲伤心,所以来找叔母商议,看看如何能周全一下。”

    郑氏原本还诧异秦卿绾说哭就哭,想要安慰一下,听完她的目的,脸冷了一瞬,立刻蹙眉伤心叹息。

    “绾绾,你知道将军府威名在外,却内里空空。因着你父母亲实在清廉,又是武人,过日子不精细,账上所剩不多。你二叔着意为你添了不少,但是你二叔之前品阶低,又有你两个弟弟要养,也实在不宽裕。这些还是我从我的嫁妆中拿出来不少添置的。”

    秦卿绾柔声对郑氏道:“怎可让叔母出自己的嫁妆给我?府中账面确实没有银钱了?”

    郑氏见秦卿绾是个好劝的,忙答:“确实没有了。”

    秦卿绾略一思忖,对郑氏道:“叔母不要为难,绾绾外祖家是苏州富户,当初陪嫁给母亲的嫁妆甚多。虽然母亲一直与父亲相随征战,但是毕竟商户出身,很是会打理银钱,母亲是给我留有嫁妆的。”

    郑氏眼前一亮:“当真?”

    “自是真的。”

    秦卿绾起身,“母亲这次出征前,给我留过一个单子,里面记录了这些年皇上的赏赐和外祖给的家业,珍宝奇多。有了这些,我便可以周全秦家面子,也能贴补家里一番。”

    郑氏一听,也赶忙起身。

    “那些东西现在在何处?我可差人与你去取。”

    “秦家的东西自是在秦家。”秦卿绾笑着看向郑氏。

    郑氏这下才觉得不对味来。

    她是笃定秦卿绾多年在外,对家里的库房和银钱都不了解才动的手脚,现在这丫头片子竟然还想在她面前耍花样。

    肯定是诈。

    郑氏淡定坐下:“哦?府里我都差人收拾停当,并未见着哪里有珍宝,是不是兄嫂宽慰你来的。”

    “怎会,”秦卿绾轻笑,“我这里有单子来的。”说着伸手,烟霞立刻把单子递上。

    “金丝孔雀翎一套、玉如意两柄、金丝软甲两套……”

    “停!”郑氏一听,确实是秦府原本库房里的东西,她忙慌乱打断。

    “这些我从不曾见过,怎的无中生有?”

    秦卿绾一听,立刻泪流满面:“叔母明察,这真真是母亲亲笔所书单子,上面还有母亲的印章。”

    郑氏见状,平复道:“绾绾呐,将军府确实有一库房,但是里面都是些不值钱的银器,并没有你所说的这些。

    秦卿绾哭的更是止不住,伤心的劲头在场人见着难过。

    “父母亲征战沙场,连我都多年难得一见。而今母亲苦心孤诣为我未来筹谋一番,府中值钱物件竟都不翼而飞,定是有贼人欺辱,叔母一定要为绾绾做主啊。”

    原本秦卿绾只是做戏,但是想到秦印山夫妇,真正悲从中来,放声嚎哭了一场。

    “我会想法启奏皇上,皇上定不会不为我们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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