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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花宿柳为鬼为蜮

    大雨新霁,碧空如洗。正是仲夏时节,一片蝉鸣中,东湖的十亩荷田正迎着凉风翩跹起舞。荷田成簇点缀在湖面,错落成趣,疏密有致,其间水道交错,可供小舟泛浮,农用、观赏皆合宜。

    此间荷花多由辜舟打理。

    一年前,苏轼带民众修浚东湖,用以蓄水润田,抵涝防旱。完工之后,苏轼想在湖中种上荷花,辜舟觉得自己不能在苏家白吃白喝,便毛遂自荐,同几位农人一起,承担东湖荷花的种养事宜。

    阳光还未驱散清晨的凉意,东湖尚在打盹,四顾无人,一派祥和。欸乃声动,一只红蜻蜓惊起,在空中停留片刻,又懒懒落下。一只孤篷小艇移入湖中,在碧色的水面拖出一道长漪。

    艇中正仰卧一位少女,穿浅绿轻罗窄袖褙子,藕白色长裙,一绺青丝垂在胸前,被一截开着小白花的忍冬藤蜿蜒缠绕,花信妙龄,烂漫天真,正是辜舟。

    暖阳照亮她雪白的肌肤,随着船行,荷叶的阴影断断续续移过她脸庞,她闻到雨后泥土凉爽的气味,夹杂着荷花的清香。湖岸的槐林、湖中央的柳堤,传来一波波的蝉鸣,耳边不时有锦鲤戏水,凫雁潜游。

    她嘴角上扬,轻声道:“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睁眼望向蔚蓝的天空,她的思绪追随白云悠闲地飘荡。

    苏轼不是高卧深院之人,总是要找点事做,给弟弟写写信啦,邀朋友一起游玩啦,招待一下上门拜访的雅士啦,上邻舍家中聊天凑热闹顺便蹭个饭啦,在大自然搜罗一些可食用之物啦……所以苏家的奇事总是接二连三,无一日风平浪静。

    不过,要说这一年中,影响苏家气运的大事,辜舟觉得,是新知府上任。

    半年前,原知府宋选调离,□□亮来任。□□亮是位纯熟练达的官场前辈,与宋选的随和包容不同,他刚介耿直,御下严格,不留情面。

    甫一上任,这位练达的官场前辈,便给了苏轼一个下马威。

    那日,几位公吏三五结伴,嗑着瓜子,谈论些坊间趣事,渐渐地,话题引向苏轼,公吏们一口一个“苏贤良”,交换些苏轼讲过的笑话,出过的丑,大笑一回。不料□□亮恰好路过,呵斥他们:“签判一小官尔,何足称贤良?”让几个公吏每人领了十板子。

    第二天,苏轼怒气冲冲来找□□亮理论。苏轼能言巧辩,□□亮只要和他争辩,一定说不过他。可□□亮根本不和苏轼争。他官高苏轼一头,何必多费口舌?不仅对苏轼的义正辞严爱搭不理,还在临走时,把苏轼最近写过的几十篇公牍退回去,让他重写,不痛不痒道:“苏贤良如此大才,不如用在公务上。”

    苏轼年轻气盛,心中讨厌□□亮,州府举办聚会,他通通不去,结果被□□亮告上朝廷,罚铜八斤。

    处处被压制,苏轼当然不爽。不过要让他整日心心念念只想烦心事,他也做不到。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比如,追查谢尘的身份。

    苏轼让何七跟踪陈塾掌,但跟了大半年,从未查到任何异样。陈塾掌每日要同数十商人交际应酬,有时还要亲自跑去衙门上下打点,忙得脚不沾地,似乎也无暇筹谋什么不轨之事。

    只有一点令人稍感困惑。陈塾掌无家室,每日清晨,天还未亮,他就会独自前往西郊灵山脚下的灵坟酒肆,据何七观察,是为了吃早饭。

    陈塾掌并非困窘之人,就算没有家室,也大可雇几位厨娘在家宅,何必大费周折跑去别处用饭?灵坟酒肆似乎也并无特别之处啊。

    灵坟酒肆是一家阔绰的酒楼,楼前块石、鹅卵铺地,门口悬琉璃栀子灯,粉墙丹柱,光彩照人,虽处荒凉的城郊,但若把它整个搬往汴京,也并不违合。楼内经营丰富,既有粗简的早点、从食,也可沽酒、摆宴,吃饱喝足,还可上楼一宿,只要上楼住宿,便有妓|女前来伺候。虽然精致周到至此,酒楼却并不欺客,要价酌中,合乎市场普遍度程,因此生意颇为红火。何七冷眼观察,酒楼掌柜赵娘子会定期资助义塾,应是已同陈塾掌结社。

    但这日有些不同。

    这日,陈塾掌照常前往灵坟酒肆,却没有用饭,而是上了楼。陈塾掌平日一丝不苟,从不近女色,缘何突然做出如此举动?何七警觉,不敢耽搁,即刻报与苏轼。

    苏轼才刚穿好官服,准备入衙点卯,听到消息,左思右想,决定先去探查。他踏着黎明的微光来到酒楼,二话不说进了门,厅堂花木陈列,铺设典雅,因天色尚早,坐客寥寥,雅阁的帘幕全都高高卷起,待客光临。赵娘子喜气洋洋迎上来,殷勤喊着“苏贤良”。

    苏轼直奔主题:“陈塾掌呢?”

    “陈塾掌?”赵娘子眼珠滴溜溜地转,“似乎是上楼了吧。陈郎那种冷脸子,来妾身这儿也要化进蜜里呐!苏贤良好不容易有闲暇,坐下喝一杯,上楼好生消遣,如何?”

    苏轼不理她,径直带何七上楼,命令:“分头找!”

    他们以官府勘查“官员宿娼”之名,命各房客配合。粗寻几间房,没有异样,又到一间空房探查时,忽听门口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

    “苏贤良,”一位青衣妓|女扭动腰肢,拥了过来,“今日日暖云轻,熏风醉人,正宜佳人相伴,苏贤良好兴致!”

    苏轼看一眼窗外,天气暗沉,重云密布,寒风凛冽。

    青衣妓|女向苏轼抛个媚眼,两只青葱小手贴向苏轼的胸膛,却一个踉跄,摸了个空,险些摔倒。

    “啊,这位录事,”苏轼挪步躲开她,龇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见旁边有窗,随口道,“快要下雨了,苏轼帮录事关窗。”

    他胡乱拉了拉窗扇,再转身时,前方又多了两位妓|女。三人站在不远处,将他围在槛窗与屏风相交的角落。

    “苏贤良真贴心。”青衣妓|女面带绯红,娇羞一笑。

    “知苏贤良洁身自好,谨守律令,但既然来了,何不且尽一杯酒?难道是我们姐妹姿色平平,不入苏贤良法眼?”黄衣妓|女眨巴双眼挤出泪水。

    苏轼心中叫一阵苦,讪笑着道:“哪里哪里,三位录事娇憨动人,若杜郎今在,只怕十里扬州妙景,也要沦为三位录事的陪衬了!”

    妓|女们娇笑谦让。苏轼观察她们,看出粉衣妓|女动作腼腆青涩,不像其他二位慧黠,略一思量,心生一计。

    他近前一步,拉住粉衣妓|女的手,引她向厅堂的圆桌行去,低头对她道:“这位录事秀质内敛,竟如野兰生于幽谷。敢问芳名?”

    “苏贤良谬赞,奴家凝露。”凝露生涩地道。

    “凝露生香,这名字和录事很是相配呐!”苏轼道。他停步回头,对其他两位妓|女道,“凝露录事性情沉静,想应不喜热闹,二位录事可否暂避?”

    二位妓|女行礼告退。苏轼拉凝露坐在桌前,给她倒茶,问道:“凝露录事,苏轼不顾扰民之嫌,忽在贵店大肆缉查陈塾掌,录事可知所为何事?”

    凝露摇头。

    苏轼微笑,端起茶杯抿一小口,道:“近日官家有旨,为正世风,严查各地塾师宿妓之罪,取‘身不正者殊难正人’之意,若有令妓|女私侍枕席者,脊杖二百,流配三千里,无可轻恕。”他笑看凝露面色渐渐变僵,继续道,“不过,官家深仁厚泽,怜妓|女卑弱,即便有罪,也多为豪强所迫,因此并不多加课罚,更有甚者,若妓|女积极配合取证,还会有丰厚奖赏。”他在说谎,朝廷关于宿妓的禁令是为官员而设,并不涉及百姓,且一旦获罪,对妓|女的惩处往往要比官员严重得多。

    凝露目光忽闪。

    苏轼道:“录事,苏轼与你一见如故,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其他录事与你抢功呐!”言外之意,即便凝露不说,他也会询问其他妓|女。

    凝露抿唇,沉默片刻,犹豫地开口:“苏贤良,陈郎是位心系百姓的正人君子,他来小店……据奴家所知,只是……只是用些早饭,未曾寻欢作乐,苏贤良明鉴!”

    “嗯?”苏轼做出疑惑的表情,“那他为何上楼呢?赵娘子可是说他上了楼。”

    “这……”凝露道,“娘子怕是看错了吧……苏贤良,据奴家所知,陈郎近日有事恳求知府相公,您回衙看看,陈郎这会定正和知府相公在一起呢!”

    “把我支开,好让他逃呀?”苏轼道。

    “奴家不敢!苏贤良何不且回衙,若陈郎不在,岂不正好证明他可疑?”

    “有道理。”苏轼一边点头回应,一边不紧不慢梳理她的话。这位录事听闻宿妓之罪惩处严苛,首先做的,竟不是和陈塾掌撇清关系,也不是告发陈塾掌领赏,而是袒护他,这说明,她与陈塾掌休戚与共,关系非常。

    只是,这种休戚与共,是出于个人私情,还是酒肆共同利益呢?

    她如此信誓旦旦陈塾掌业已回衙,要么是和他有私情,听他亲口所言;要么,是酒肆早已筹划得周密,赵娘子的话、三位妓|女突然出现,均是为了设法拖住他,好助陈塾掌暗中离开。

    若是后者,陈塾掌定是在酒肆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辞别凝露,苏轼与何七迎面相撞。

    “郎君,”何七向苏轼一礼,歉然道,“并未发现陈塾掌踪影。”

    苏轼摆摆手,道:“不必找了,陈塾掌已经回去了。”

    二人正要离开,前方出现几名壮年男子,客商打扮,统一服饰,窄袖短衫,长裤,短衫右侧臂袖之下的衣缝处,绘了四个遒劲大字,“倚阑纸行”,原来是一众差旅的行商。

    苏轼友好道:“各位行商朋友,在下凤翔府签判苏轼,来此公干。各位朋友至歧下,不知有何贵干?”

    “原来是文名满天下的大苏先生。”几位行商笑着上前行礼。

    苏轼道:“不敢不敢。”

    行商道:“不瞒先生,我等是奉敝行行头之命,前来采收富平墨玉,路过此地,不承想……”话至此,各行商忽然以手扪头,眉头紧皱,意乱神迷,像是在忍受颅内眩晕。

    “各位朋友怎么了?”苏轼关切地上前,岂知他刚近前一步,行商们便个个遭雷劈一般哀嚎起来,他每近一步,行商们痛苦便猛增一寸。何七上前帮他们把脉,脉象并无不妥,他困惑地对苏轼摇头。

    僵持一瞬,行商们痛苦渐渐减弱,面面相觑,移时,忽悚然变色,恐慌地大喊:“鬼……此地有鬼怪……我想起来了!”行商们一哄而散,纷纷冲下楼,向门口逃去。

    苏轼骇异片刻,心生警觉,忙道:“拿下他们!”何七即刻追过去。苏轼跟着跑出酒楼大门,何七已将行商们撂倒在地。

    不幸的是,□□亮也在,身后跟着一众公吏。陈塾掌也在,不卑不亢侍立□□亮之旁。

    苏轼愣了一下,向□□亮行礼道:“陈知府何以至此?”

    □□亮面容峻刻,冷哼一声,道:“府衙点卯,不见苏签判踪影,原来在这花柳场吟风弄月。苏贤良,好雅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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