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枭雄

    晚间寒风瑟瑟,冷意伴着饥饿,尘沙裹着寒凉。泉州在几年前本还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图景的,但不论当时是否是遗留强撑,如今确实没落荒凉了。

    转角的尾巷里,一孩童蜷缩在角落里,衣物缝着补丁摇摇欲坠地挂在身上,孩童身体瘦小,面着泥泞,头发枯黄。

    一阵风又呼啸而过,他似乎终于苏醒过来,僵硬的身子动了动,却也只是畏寒地将那宽大的衣衫当作被子般扯紧了些。

    天太寒了,如今战事虽歇停了几月,却也没人敢有胆子在黄昏夜里迈出家门。

    如今日几近隐落,他没有家回,却也讨不得什么吃食。

    小孩安静地靠在斑驳的墙上,似睡未睡,蓦地他抬手揉了揉眼睛,他怕自己睡着,身上好几月来讨到的铜钱又被人抢了去。

    这几月战事不那么火热,他辛苦攒了好些个铜板,明天再多讨两个说不定就能寻家铺子换个热腾腾的馒头了。想到这,他将那把眼下皮肤揉得通红的小手放下,嘴角才有了点笑意。

    “……其实把家门囗那坛子钱挖出来就能吃饱好几年了。”系统的声音在脑内响起。

    小孩作听不见的样子,风中寒气又扑了过来,他缓缓地搓了搓手,呼出囗热气。

    “现世道战乱,要是白白胖胖、锦衣玉食的才是最危险。”说着,小孩又将那地上尘土毫无顾忌地往脸上抹。

    “嘶——”系统的声音像是倒吸凉气,却还是电子音,“一定会破相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孩冷哼一声,全当没听见。

    小孩叫江米,十二年前他穿到了这具身体里面,当时虽是天下动荡,但终究是没闹出大动静,于是他就平平安安度过了九年岁月。但几年前却突然战事暴发,像是积压的暴雨倾泄而下,如今皇室大多死绝,天下大乱,地方割据,民不聊生。

    江米是穿越局的人,在现实世界里她半年前才刚刚入职,打了几个月杂后才被分到了【白月光分部】工作,前几天才被分配了个叫“0106”的系统。

    【白月光分部】,顾名思义,江米需要在这个世界里成为某个特殊角色的白月光,然后英勇赴死。所存在的意义可能就是为了丰富角色形象,在角色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在真正的女主角出现之前死去。

    为防止小世界崩坏,他还必须跟紧白月光原身的性格,以白月光的性格来成为特殊角色的心中月。

    江米还是个新手,而转眼进入小世界接了第一个工作,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这个世界里从婴孩到少女活了整整十二年。

    没错,江米,是她,不是他。如今的身体其实叫作齐江米才对。

    系统再次不吭声地将资料传给江米,几乎每日一遍,生怕江米忘记自己是带着任务出生的攻略者似的。

    “齐江米,年十二,曾经齐氏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后来江山破落,沦为行乞,本是金枝玉叶却流落乱世,儿时玲珑可爱的个性变得内向腼腆,为求保命她将自己扮作了男相,虽有银钱却从来不许自己张扬,这才苟延残喘于世。”

    江米任由机器声在自己脑内响着,她觉得自己快要听出茧子来了。

    她无语道,“我当你在夸我机灵。”

    苟延残喘是多余的!不用每天重复!

    “呵,”系统的嘲讽溢出电子音,“我在夸原身,你少自作多情。”

    江米眉头也不眨,又不理它了。

    系统传来的电子音还在继续着,“攻略对象叫魏珵,如今二十有七,曾经是齐国将领,几年前在多方反叛的势头下也带兵占据一方要地,多年来运筹帷幄、英勇善战、知人善任,吞并数计土地,已是一方杰雄。”

    江米曾经在皇宫的时候也偶然见到过魏珵,只是魏珵那时还只是个小将,二人素不相识,就无所交集了。

    印象里,父皇在她面前夸过魏珵,父皇夸他行举有度,聪慧过人,可以委任。

    不过现下看来,江山不再,父皇是夸错了人罢。

    江米叹囗气:“你确定他会来这破地方?”

    系统说:“那当然,剧情之后他会来这收养你的,你等着吧。”

    听了这话,江米松了口气,随即又捧了把尘往脸上身上抹,免得魏珵第一眼就认出她是长平公主来。

    系统:“……你放心,现在就算老皇帝来了也认不出你。”

    江米沉默,“……”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剧情只提供到魏珵会收养她为止,剩下的内容和攻略需要江米自己摸索。至于一个落破孤女究竟要怎么成为乱世豪杰的白月光,她也不知道啊!

    系统安慰:“没事,这个任务没完成你最多被赶到婆文女配部而已,我们公司还是很人性化的。”

    江米哽住了,“……这人性化必须得要吗?”

    系统倒不理她了。

    寒风凄凄,又将齐江米的皮肤刮得通红生疼,齐江米将头低了又低,将破布衣扯了又扯,还是止不住那风挤进衣缝里。

    “哒哒。”巷头转角传来不加遮掩的几声脚步声,这动静很大,脚步杂乱,不似独自一人前来,扰得齐江米将头从破布衣中抬起,不适地眯着眼,向外看去。

    不是魏珵。

    “就在这就在这,我看见他讨到钱了!”

    一声尖利的声音刺入齐江米耳内,齐江米愣了片刻,看见来首几位痞子模样的男童,忙起身备跑。

    现天下大乱,百姓生活穷苦,尚未出现人食人的场面已经算是大幸了,更莫说抢劫斗欧了,时下已算是常态。

    齐江米起身慌乱间瞥见那帮痞子身后指着她的人——衣衫破败,瘦骨嶙峋,也是行乞的小孩。她不记得是哪时候让这人瞧见她讨得钱了,多思无益,她只怕身上的钱被这爱妒人的世道抢了去。

    她身后只有一死路,前方又围堵了这么一帮大孩童样的坏痞,她咬咬牙,趁前面的人还未反应过来正与身旁人讨论铜钱的去用,赶紧拼了命地往前冲去。

    她狠狠地撞开了那痞子两人之间的间隙,用尽最大的气力,朝巷口冲撞去。

    “喂!别让这小子跑了!”一人叫道,连忙奔跑着追向齐江米。

    痞子们手忙脚乱地也追了上去,他们大孩子模样,本该是在田地里悠闲着,如今却追着齐江米这个更年幼更可怜的乞人抢钱,嘴里频出些脏字。

    齐江米无助地加紧脚步,为免招摇过市她本就一天没有吃饭,现下跑起来只觉得有气无力。

    她倒是不怕铜钱没了,必竟财物可以再讨,但她最怕的就是身上那东西被这帮地痞抢了去!

    侮辱,这会是莫大的侮辱!

    齐江米蓦地一惊,她仓皇回头——身后那人正正追上,他用尽蛮力地扯住了她的长发。头皮撕裂般拉扯着,激得她眼角泌出眼泪,她挣扎着,试图将头发拽住,可那痞子的手虽枯黄粗糙,却好似有蛮牛的劲,挣扎的力只让她头上的撕裂感更重。

    “死狗崽子跑这么快作死啊!”痞子喘着气,恨恨地瞪着齐江米,手上的力道重更多,直叫齐江米觉得自己的头发要连带着皮肉被撕扯开。

    齐江米痛得哭出泪来,眼泪顺着眼睑溢出,混进那贴在脸上薄薄的污泥,只叫眼睛被污浊侵入,使视野模糊灰蒙,更为难受。

    身后的其他些地痞紧跟其上,叫嚣着欲来搜她的身。

    “哥几个就来借几个钱,乞子你别这么小气啊。”为首那人道。

    齐江米心生胆怯,她一个人定是打不过这几个地痞的,更何况一天未进食,身上还有旧伤了。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她怕得抖缩,她以往总是小心谨慎,不料还是因为钱财被觊觎上了。

    她吞吞吐吐,“给、给你们……你们别打我。”

    说罢,她连忙将藏在袖子内侧的东西拿出——是一个旧布袋,那布袋小巧,无甚花纹,虽是灰蒙蒙的红色,却并无一处污垢。

    齐江米一股脑的将布袋中的铜钱倾倒而出,颤着手将钱递给身前的地痞。

    为首的痞子眯了眯眼,没有接过,他的眼神扫视着身前衣着破烂的可怜乞丐,像是要把她看穿。

    齐江米抖了抖,将头低得更低。

    “哼,算你实相!”另一个痞子叫嚷说,见那为首的人没有动作,自己便上前一步一把夺过齐江米手心的铜币。

    “沙沙”,铜币被痞子放在手里颠了颠,发出一些细响,痞子眉头瘪了瘪,又松开,小声骂道,“他妈的,真是连乞丐都没个好收成。”

    “大哥,回去吧,天要暗了。”另一个地痞眼珠四处探了圈,提醒道。

    为首的痞子显然听到了这番话,但他却没有动作。

    “……”齐江米凝滞了几瞬,缓缓抬头瞳孔收缩着看着对面痞子的眼睛。

    痞子又一把扯过她的头发,一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齐江米瘪瘪的肚皮上。头皮的撕裂感还来不及传来便被五脏六腑的阵痛掩盖,齐江米来不及逃跑,便又是一拳头将她揍倒在地,这一拳打在了她旧伤的位置,直叫她想要两眼一翻晕倒在地,可是想到她身上还带着那件东西,她便咬紧牙关让自己保持了神志。

    她连忙蜷缩起身体护住自己的关键器官,她抱住头不敢动弹,害怕露出一丝生机便又激起眼前坏痞的暴怒。

    “怎么了怎么了,大哥干甚打他呀?!这小子不禁打,快把人打死了!”刚刚颠铜钱那痞子的声音转转悠悠地传入许江米的耳中,许江米来不及听清更多的话便是又一拳招呼过来,狠狠地揍在了她的脊背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拼命地憋住自己的泪意,双臂更紧地抱住自己双腿,蜷缩着像一块了无生气的蝉蛹。她的嘴巴紧紧地闭着,不说出一句求饶话。

    “他妈的这死崽子藏钱了!好聪明着呢——你还可怜他?!还不去把钱挖出来!”头上那声音气愤至极,随着手下的力道一声比一声大,使出像要打死她的劲。

    ……不是的,他真的是想要打死她。

    齐江米要将自己的唇咬破了,可那丝疼却比不上任何一道重拳来得痛。

    “啥?!”那个颠钱的痞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妈的竟敢藏钱!”

    更多的骂声传出,像是来自更多的不同的人的口中。

    这世道,天无宁日,月月有成千兵家战死,年年有成万百姓饿死,现在物价水涨船高,断人财路就好比断人生路。

    齐江米断了人财路,于是一道更用狠劲的拳头砸在了她枯瘦的身躯上——是那个颠钱的痞子。

    没有人相食,却也人人相食。齐江米被这拳打得想要呕吐,一阵晕眩恶心感如潮水涌入,却还是被她憋着一口气咽了下去。

    她想起从前在皇宫的日子,父皇和母妃最疼她了,诺大的皇宫里没人敢叫她受一分伤害,她每日是那样开心欢喜,她可以读书,她可以习武,她可以无忧无虑的衣足饭饱,可以天真地蹲在母妃膝下听故事,可以坐在父皇身前学兵书。

    这日子很美,齐江米此刻却几乎要忘却了。

    她只还记得,是那场兵变打破了一切,是那场兵变留下了一地渣碎刺得她生疼。千军万马声势浩大,终是破开了城门,她于劫难一无所知,只在那日被传唤进了承乾殿——

    丝丝银发裸露的父皇和眉目疲倦的母妃站在了她的身前。

    他们唤她走进些、再走进些,却来不及拥抱一刻或是过多言语留恋。他们只说了几句嘱托,便匆匆将她推进了暗道,像是不能再等她多停留哪怕一秒。

    她已经忘记自己是怎样走过阴湿的密道最终沿着台阶出现在长安效外林子的土地上的了。她只记得,自己迷糊又或说是迷茫地站在了那土地上,清凉的空气一瞬间让她的大脑清醒了过来。

    她一愣神,蓦然发现自己怀中竟被塞着一锦囊,她想起来了,这是父皇留给自己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是玉玺。

    她呆住了,耳边响起父皇方才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这是父皇最后能予你的了。欢欢,你要一世平安。”

    她是齐江米,是江米,是子欢,是欢欢,是长平公主。

    她是带着齐氏皇族最后的血脉逃出来的,她曾经是作公主的,不是乞丐。

    痞子们的手欲探到她身上来搜,她猛地一囗,咬上了来人的血肉。

    那连接血肉的手的主人猛地一惊,另一支手用力地扯住齐江米的头发,那撕裂感却没有想象中来的强烈。

    齐江米愤恨地将全部的力气集中在牙齿咬合间,仿佛要将这三年来所有的苦痛倾泄出去,她用力地咬,感受不到其他的痛,她任由那痞子扯她的头发,任由其他痞子欧打她的驱体,任由腥味在口中横冲直撞,此刻她却似要将那血肉生生咬下。

    她抬起头,欲看清来人是谁,又想露出笑容挑衅一番。可待眼中的身影清明起来,她愣住。

    ——是那颠钱的痞子。

    她突然口中一松,就这样,又被一把推翻在地了。

    她再次狠狈地倒在地上,眼泪却是再也憋不住地簌簌而下,泪水再次混着泥垢扰花她的眼,无论她再怎么睁眨眼睛,那混浊却怎样也不肯离开她的视线。

    “妈的,真够狠的。”那痞子道。

    “还搜吗?”

    “搜。”

    齐江米闭上眼睛,懦弱得不敢再看。

    玉玺会被他们找到的,那好玉,自会被他们抢去,而就算他们不认识什么玉玺,待他们几经变卖后终究会有一日被认出——那是在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皇城中,时至今日唯一没有被找到尸首的,极有可能是长平公主所带着的玉玺。

    介时人人都会要挟她、捆束她,那些侯官、反军、所谓杰雄,皆会以她血脉为由收取民心,皆会以她玉玺为借口正统上位,以主江山。

    侮辱,莫大的侮辱。

    ——齐氏江山的荣耀或许将因她的血脉和过错而易主!

    “嗒嗒嗒”,一阵马蹄声响起,声有律,掷地有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明显。

    “……”齐江米听到那些痞子屏息的细弱响动。

    一痞子声如蚊吟道:“该、该不会是哪军的士兵吧?天黑了……”

    泉州尚未被收属至哪军名下,暂由氏族带兵占领,并不安全。

    为首的痞子慌忙挥手招人冲向巷口逃走,“别管他了,快走、快走!”

    大批人哄拥而去,寂寥幽暗的巷,登时只剩下齐江米一人。

    齐江米身上被踢打的伤疼后知后觉地传来,她瘫软在地上,毫无力气,琐幸便翻了个身,手脚难得不顾寒气地伸展开来,摆出“大”字形。

    齐江米呆呆地看着那天上的月,怯懦消散,转归宁静,她的眼睛还纳着污垢,视野不清,那澄清的月光依旧浸不入她的眼睛,她却平静地看着,觉得,月真美。

    她的心脏疯狂的跳动,在这宁静的夜,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她不是不害怕,如果来的真是兵呢?泉州地界混杂,来人良莠不齐,而上战场的人最容易养成嗜血的习性,过往也并不是没有发生一些士兵的恶劣事件。

    但她阻止得了吗?

    “嗒嗒”,巷口传来脚步声。

    齐江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没敢抬头往巷口望去,她依旧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呼吸着,看着。

    她没有力气阻止或说是反抗了。

    蓦地,她本就不大清晰的视野被遮挡住了——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齐江米想要看清来人面貌,欲睁大双眼,可那污垢又乘机而入,这激得她停下动作,又无力动弹了。

    她不安又恐惧地眯起眼,声如蚊啼,“……你是谁?”

    来人声音低沉,却不压抑,“魏某,单字珵。”

    ……魏珵。

    她的脑海中响起一道,从多年前那承乾殿中传来的声音。

    “魏珵……此人可担重任。”

    父皇,魏珵真的可担任吗?

    齐江米闭上了眼睛,规避着忽而令人疲惫的繁星以及那太过明亮的月。

    真是直叫她心生倦意。

    她想起皇族百年顷刻覆灭,想起母妃遗留难掩倦面,想起战争十余年久难辞去,想起百姓身处乱世却难执子。

    人人都累了,战争却从不叫倦怠。齐江米也累了,她睁不开眼睛,昏昏欲睡。

    她道:“李氏子欢。”

    李,是她母妃的姓氏。

    齐江米彻底放纵了意识,睡去。

    月也不再扰人,宁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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