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孚山城中甚是热闹。行人摩肩,骡马并骑,小贩们见缝插针地兜售,讲价嬉笑声不绝于耳。余庆护着朱敏,边走边看。

    忽然一个嘶哑的叫卖声传来:“鲢鱼,鲢鱼,新鲜的鲢鱼,一钱五斤,一钱五斤。”

    行人闻声呼啦涌了过去,人聚为团,瞬时就堵塞了街面。

    朱敏停步,刚要问余庆能不能绕路,就听身后有人嗤声道:“鲢鱼有什么滋味,黄花、鲳鱼哪个不比鲢鱼强。”

    又一人道:“这不是没开海吗,爱吃鱼的总得打打牙祭。你不喜欢不吃就是,还管别人啊?”

    “谁要管!可这堵路不行,挡大家的道。”

    “哎,你做什么……”

    朱敏正听得纳闷,就见一个粗胖男人从后面挤出,大步向前,冲那堵塞处而去,一个驼背男人紧跟其后。

    余庆瞧着两人背影,笑道:“急什么,马上就散开了。有宋巡司。”

    果然,那粗胖男人还未走到的,就听一声锣响,接着是一个男声:“散开,鱼篓靠边摆,买的排队,留出过道,都快着点儿,后头这么多人等着呢!”

    话音未落,人群疏开,大半的街面亮出来,朱敏瞧见那拿锣的是个军士,中等身材,黄面小眼,眼光很亮,机警地扫视周围。

    “我就说嘛,走,阿姐。”

    余庆笑道,同朱敏继续向前,那军士看见余庆,点头为礼,并不言语。

    余庆也没开口,却是抱了抱拳。

    这一切,朱敏看在眼里,当时并未询问余庆,直到转进另一条街,才道:“那军士,可是管辖城中市集交易的?”

    余庆点头:“将军把商市这块都交给宋巡司,商户安全、税金收取、街市秩序,都归他管。”

    原来这孚山城乃青金卫驻扎之地,城中一切事务全由将军府统管。宣锐虽是一城之主,但他重点抓军务,民政则交由同知孙晟,孙晟不爱同商贾打交道,宣锐便点了宋海。

    原来如此。朱敏默默记下“宋海”这个名字,脚下不停,继续沿路探看,只见店铺一家紧挨一家,五色旗招迎风飘扬,米面蔬果油茶糖,布衣鞋帽脂粉钗,日用种种皆备。

    不觉过了正午,余庆的肚子发出信号,朱敏听见,便带着他进了家小面馆。

    *

    “两碗牛肉面。”

    朱敏选了临街靠窗的座位,两人对面坐下。

    余庆给朱敏倒上茶水,笑道:“阿姐,走这么多路,你也不累,反倒是越走越快,兴致勃勃,可我也没瞧见什么好玩有趣的,你跟我说说,别我看漏了。”

    朱敏不答反问,“这城里少了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余庆想了想,摇了摇头:“什么?”

    “酒。”

    “咱们转了大半个城,八条街,都没有一家酒铺。”朱敏双眸闪闪,对余庆道,“咱们的机会来了。”

    “开酒坊?”余庆恍然,下一瞬却面现难色,“阿姐,你有所不知,将军下了禁酒令。”

    这倒是朱敏没想到的,她急问:“为何?”

    “城中多是军户,喝酒误事,这是其一,还有那酗酒闹事之人,更有喝酒致死的。”

    “这样啊——”朱敏攥紧茶盏,想了想,又问:“所有的酒都禁吗?米酒、果子酒、药酒这种也不行?”

    “我知道白酒肯定不行,度数高,一喝就上头。至于果子酒之类的,我不清楚。”

    正说着,店家送上面来,那老板娘听见两人说酒,以为要加酒,遂笑道,“小店只有黄酒,自家酿的,五文一壶。”

    “来一壶。”

    朱敏又问那老板娘:“售卖酒水,需纳税金,您这自家酿的,应该不低吧?”

    不料老板娘摆手道:“不用缴,咱又不是酒铺,统卖不了多少,一文半厘的,宋巡司不收。”

    “哦,城里有酒铺吗?我这没寻见。”朱敏说着看了看窗外。

    老板娘道:“酒铺不好做,都在四季街那边呢,那边铺面便宜。”

    这时又有客人进店,老板娘赶紧放下朱敏二人,迎过去招呼。

    朱敏笑笑,夹了片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咽下,这才道:“咱们的机会还在!”

    余庆会意地点了点头。

    *

    四季街,冯家酒铺,冯老板正跟酒保、酒师们算月钱。

    “真是对不住大伙,咱这铺子,怕是熬不住了。”冯老板叹声道,“我知道,大伙都不容易,寻下家呢,我不拦,可有一点,得提前给我说,你不能今儿说今儿走,得让我这心里缓缓。”

    杜乾道:“东家,您别灰心,容我再调调方子,咱这葡萄酒还酸一点儿,下一瓮准成。”

    韩福接口道:“就是啊,东家,昨天还有客人特意寻来打酒呢,说就认咱家。”

    冯老板苦笑一声,“一个两个客人,根本撑不起这铺子,实话跟大伙讲,要不是还有半年租约,我都想关门大吉了。这开一天,赔一千,谁受得住啊!”

    正说着,有客人入店。

    韩福赶紧上前招呼,“两位客官,咱家招牌葡萄酒,新酿的,很适口,来多少?”他说这话时,一直打量那位女客,凭感觉,她才是拿主意的人,另一位小军士,看上去不像喝酒的人。

    朱敏道:“我们不饮酒,想盘店。不知老板方便说话否?”

    下午来这四季街上走了一遍,朱敏发现这冯家酒铺的位置甚好,从街首数第三家就是,既不把角,也不据心,租金当不高,这样定价的空间会大一些,且门面宽敞,足足三大间,下雨阴天客人都有落脚处。

    后坊也够大,是个两进院子。这是余庆爬上后墙瞧看清楚告诉她的。

    她便下了决心。

    听到朱敏的问话,已经走到账房门口的冯老板立刻转身赶过来,笑道:“方便,方便。”

    谈生意,关键是公平自愿,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这就好办。

    冯老板可算找到接手的人了,终于能扔掉这包袱,是以对朱敏非常客气,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双方就谈妥了转让之事。

    朱敏付了一千两,摇身一变成了新东家。

    铺中之人见个女人当家,纷纷告辞,只有杜乾、韩福留了下来。

    “感谢两位信任,我刚接手,还请多多看顾,这样,头三个月,月奉八钱,之后加抽成,每月利润的一个点,年底花红另计。”

    朱敏说完,问杜、韩两人,“可以吗?”

    太可以了。这是四季街酒铺中头一份厚俸,两人还能说什么呢,唯有深深拜谢,“谢东家,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韩福起身,又道:“东家,新人新气象,咱这铺子得换个新号。”

    杜乾附议:“请东家定夺。”

    朱敏笑笑:“这个不急。等新酒出来不迟。现在咱们要做一件事。”

    “铺中所有的酒,八折出售,全部卖光,十日后,我要上新酒。”

    杜乾急道:“敢问东家,要酿何酒,我这就去准备。”

    “容我想想的,想好告诉你。”

    *

    朱敏说得含糊,心中却是打定了主意。她要酿的正是“四季酒”。

    就像四季街以四季月季遍开为名那样,四季酒也是以月季为主材。

    余庆听闻她的打算,立刻道:“阿姐,你要何种月季,我带你去采。”

    “最好是紫红色的。”

    “跟我来。”

    余庆带着朱敏绕到四季街后,爬上座石山,指着山另一侧道:“阿姐,你看。”

    紫英嫣然,碧枝亭亭,清香透骨,一大片紫红月季正傲然绽放。

    朱敏惊喜万分:“这是谁家的,我得去跟人家讲说采摘之事。”

    “将军种的,你尽管采。”

    余庆手指花侧的凉亭,“那也是将军修的。这是孚山城赏花的地方。听杨园说,之前这一片都是杂石乱草,常有毒蛇猛虫,有时人在这石山上,还被咬呢。”

    朱敏听着,没有应声,忽然记起什么,“城里的月季花——”

    她指的是孚山城每条街街心的月季花圃。

    那花圃长长的,修剪齐整,刚好间隔左右,行人往来,各走一边,互不冲突。

    “也是将军种的。四季街是因为离这儿近,大家就移了月季在家,自行照管。”

    朱敏点头,不再说话,因为她的心跳得厉害,连带的人也有些颤抖,她抱紧胳膊,深深凝望那片月季花海,不觉笑容从唇角溢出,爬上眉梢。

    此时,夕照正好,给她的杏粉衫裙镀上金边。

    不知过了多久,朱敏才觉得心跳正常,她喊余庆回去。

    余庆看着她笑:“阿姐,你刚才想什么,那么出神?”

    “酒方,这四季酒,还得用蜂蜜,你知道哪家铺子实惠吗?”朱敏说着,躲过余庆的视线,转身就走。

    “知道,要多少,我给买了送到铺中。”

    “先要三斤。”

    朱敏说完,站住了脚,一双眼睛被眼前的景象紧紧吸引。

    居高临下,只见孚山城那么远,却又这么近。城中炊烟袅袅,燕雀绕梁,极目处,海天一色,浪花朵朵。

    朱敏看着,不觉被最高最远的一所宅院吸引。

    那是座石院,立在孚山城最东侧,与大海咫尺为邻。

    “那是?”

    余庆顺着朱敏的视线望过去,笑道:“你不记得啦,将军府啊,咱们今早上刚从那出来。”

    “将军府?”朱敏重复了一句,突然就明白了青金卫不在澄州而在孚山的原因。

    这才是“驻守”。

    驻在最危险处,守住身后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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