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织物无言地诉说着，像鲜花，像天空，像落日。
—— 波德莱尔
走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
路灯似人间明灯，磨砂式的朦胧。
在河畔，在巷道，在婆娑的树下，是夜归人心里的暖，照得见来时的路。
一路走去。
覃川和虞凌霄走在前头。
郁楚楚和陈挺晃在后头，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刚出门时，郁楚楚走在外道，有车来时，陈挺自然地绕到她的外侧，没有言语。
虞凌霄有时回头，等着他们走近。
到了回家的路口。
“我就不去打游戏了，得回家了。”郁楚楚和他们说。
“真不去？”虞凌霄问。
“嗯。”
覃川看出陈挺想送郁楚楚，就拉着虞凌霄先走。
“等下，我过来。”陈挺在他们后头说。
“快点啊。”虞凌霄回。
“走吧。”陈挺低头看郁楚楚。
“其实，很近，不用送。”郁楚楚抬头看他，少年的周边拢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哪那么多话。”
“行吧。走。”
“明天早上去图书馆么？”
“上午有事。”
然后，是沉默。
行过一座桥。
路口，立着一家羽毛球馆，二楼一整面玻璃墙，通透、大气，里头灯光灿灿。
郁楚楚能感受到有力的挥拍声在空中划过。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短裤的身影背靠上墙边的栏杆，双肘弯曲，虚虚地支着，是运动后的喘息。
隔着玻璃，能遥遥感受出对方身体的明朗。
“你也会来这里打球吗？”郁楚楚看陈挺。
“嗯。”陈挺也看了看二楼。
“你要不要打？”陈挺又回头看向郁楚楚。
“我没学过，只会傻打，没有技术含量。”郁楚楚想起陈挺在课间休息时打球的身影，抬臂挥球的潇洒，如流星划过，流畅、倏然，不禁会心一笑。
“我教你。下次去的时候叫你。”
“行——吧。”郁楚楚犹豫着去合不合适，一边想着，语调也不自觉地拖长了。
“这么勉强？”陈挺笑她。
郁楚楚转头一笑。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球的？”
“小学吧，家里为了预防我近视，报了班，就一直打到了现在。”
“怪不得打这样好。”
“还行吧。”
“那你为什么都不愿去参加比赛？”
“不想参加。”
“没信心吧？”郁楚楚故意笑他。
“特长太多了，参加不过来啊。”说完，陈挺自己也笑了起来。
郁楚楚也笑着看向陈挺，这个少年的眼里有光，看进郁楚楚的心里。
送到小区门口，陈挺看着郁楚楚走了进去。
他在树下站了会，才转身走回去。
第二日，郁楚楚去了夏南枝家。
阳光晴好。
奶奶已经从市场回来了，灶台上放了洗好的菜蔬。
“今天，炖个老鸭煲，给你俩补补。”奶奶从隔壁间出来，拿了红色的毛线卷。
郁楚楚跟着奶奶来到院子，坐在小凳上，帮奶奶绕线团。
双手从线圈中空处穿过，绕在手腕上方，红色毛线晃悠悠在奶奶手里卷成一圈又一圈，熟练的，有序的，规整的，好似纷纷乱的人生里走出了条条清晰的道路。
夏南枝倚在檐下啃着苹果，他很享受这样的宁静。
碎金撒在奶奶和郁楚楚身上，风拂过枝条，运河的水涨起来，晴空朗朗，点亮了他曾经灰暗的心。
从此，他的心中有了光，路遥遥，心皎皎。
“外婆腿好些了吗？”奶奶问。
“还好。准备拆石膏了。”
“恩，拆好后可以稍微动动，晒晒太阳，慢慢恢复。”
“是的。”
“等下回去的时候，带些壮骨粉去，给外婆补补。”
“谢谢奶奶，不要了，上次的人参都还没吃呢，外婆怕太补了。再说，亲戚送的补品很多啊。”
“没事，家里反正都是现成有的，都是小南他爸买来的。你外婆把你带得这样好，给我们祖孙俩尤其给我们小南带来这么多阳光，我还没谢谢她呢。”
“哪有？”郁楚楚腼腆一笑。
“我们家小南啊，认识你后，开朗很多了。”
郁楚楚看了看阳光下的夏南枝，男孩动了动身子，低下头看鞋子前面的一片地。
“之前啊，小南回家书包一扔就出去了，现在还知道写作业了，上次数学还考了班级第一，他以前成绩就很好。”
“奶奶。”夏南枝知道下一句奶奶就要提之前家中发生的事，马上打断了奶奶。
“好，不说。”奶奶知道他不喜欢提以前的事。
郁楚楚听到他考了第一，也替他高兴。
“这个红线团颜色好看吗？”奶奶边卷线团边问郁楚楚，语气慈爱。
“好看。”
“那好，奶奶给你织一条围巾，送给你。”
“好。”
卷好线团，奶奶拿出一幅不锈钢针。
“我用双元宝针来织，这样更暖和。”奶奶拉出一条毛线，打了个活结，然后起针。
郁楚楚看着奶奶右手的钢针在上下穿梭，看得饶有趣味。
“要不来试试？”奶奶看她有兴趣。
“好。”
钢针上有奶奶的温度，并不冰凉。郁楚楚拿着钢针笨拙地在线圈里穿进，绕出来。
“上针，不织。对，下针，织下针。”
尽管奶奶在一旁看着，郁楚楚还是漏了几针。
跌跌撞撞地织了几排，郁楚楚感觉自己的思绪在专注中下沉，心也稳实不少。
奶奶的絮语里揉进了阳光的碎金，带着来自久远的体贴。
郁楚楚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小时候，奶奶总是柔声细语地讲话。
天冷时，把她的小手放进奶奶的棉袄里取暖，放学时，总能从橱柜里变出好吃的来，奶奶自己从不舍得吃。
小学四年级奶奶病更加重了。
去世前，郁楚楚从外婆家回到奶奶家，她趴在奶奶床前说：“奶奶你会好起来的，我还没有给你买大房子呢，你不是爱喝米酒吗，等我赚钱后，让村头老蒋爷爷给你做四大缸，放满家里各个角落，你走到哪都能吃到。”
郁楚楚哭了，奶奶笑了。
奶奶最终还是走了。
夏南枝奶奶就像自己的奶奶一般，穿着对襟衣裳，挽着苍白的发髻，操持着一个一尘不染的家，还有对自己的慈爱。
郁楚楚想把自己没来得及给奶奶的爱全部给夏南枝奶奶。
手工活真是温暖人心啊。
饭后，奶奶拎着壮骨粉送郁楚楚到路口。
她轻轻摸着郁楚楚的头发，让她下周末再来。
到了外边马路。
“你回去吧，我坐公交车回去，没几站路。”郁楚楚对夏南枝道，想着送来送去挺浪费时间。
“行。”夏南枝也没坚持。
他们在站台前等着公交车来。
“下周校外实践你参加吗？”夏南枝问。
“参加的。”
桑榆县的中小学有着一年一次的校外实践的传统，一般都是三天两夜，自愿参与。
每年这个时候，是学生和家长共同开心的时候。
学生么，终于可以在外，痛痛快快玩个够了；家长呢，终于不用在家大眼瞪小眼地嚷嚷了。
桑榆县有不少适合学生实践的场地，如海上家田学农研习基地、青瓷文化小镇等，适合学生素质拓展、学农教育游等。
今年的校外实践放在海上佳田学农基地。
周三清早，梧桐树下都是拖着行李箱的学生，一路上都是轮子碾着地面发出的“格-格-”声，脸上是期待的神色，有别于上学日那睡不饱的表情。
校门口的路边，大巴车排了一列。
六班在顾守理的指挥下，上了一辆大巴车。
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来到一个河边小镇。
远远望去，平阔的天地里，云团成涌，在丘陵，在屋脊，圆滚滚地，缓慢地，气定神闲地，朝前挪动，却又有着自然界的气势万千。
郁楚楚推着行李箱，抬头定定看着云，云移动得真慢，她有想伸手去推一把的感觉，可哪够得上，不禁又笑了。
不期然，又撞上前面的同学。
“对不起，对不起。”还没看清是谁，郁楚楚满脸堆笑的道歉先脱口而出，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陈挺在她后面走着，看她抬头看天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估计能抬头看好一会，然后下一刻就该撞人了。
果不其然。
他的嘴角扬起了并不明显的弧度。
郁楚楚找到田园，一同往前走。
实践场地很大，绵绵天地下，河流蜿蜒，草木渐枯，倒是更有阔大之姿，秋的高爽，达到极致。
男女宿舍楼挨靠得很近，只隔了一条巷子。
大家放好行李，就去实践大课堂集合了。
这次带队的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卢大志。
卢大志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底下人的眼睛盯着他，思绪却在外面。
卢大志的绵绵不绝的话语是学生思绪翻飞的催化器。
“你说，他老婆怎么受得了他的，一天叨叨到晚。”后排虞凌霄小声嘀咕。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夫人就喜欢受她教育呢。”覃川低头笑。
“在这风景优美的农场，希望我们全体学生遵守纪律，听从实践老师的指挥，学知识，长本领，展风采……”卢大志还在台上唾沫四溅。
接着，又有学生代表、农场负责人等的讲话，还有授旗仪式，一系列活动结束了，也到了中饭时间。
下午，是徒步行走。
农场带队老师姓褚，看起来很干练，讲起话来也是很干脆，不拖泥带水。
她带着学生绕着偌大的场地边走边介绍，农场占地3000余亩……
一路停、讲、坐，也算是悠闲地散步。
在花卉基地、创意田园各处走动时，整体还算安静，待到了跑马场，骏马拴在栏圈里，头却探出栅栏外，大家又是看，又是想去摸，一时乱了队形。
“大家不要着急，注意安全，每个同学在明天都有机会进行骑马练习的。”
带队的褚老师指挥着队伍往前走，顾守理在队伍最后压阵。
到了省内远近知名的湿地，水域面积达200多亩，行人走过，时不时见白鹭从芦苇边扑簌簌飞起。
“我们这里还有‘鸟中大熊猫’之称的震旦雅雀出没，这种鸟类是中国特有的珍惜鸟类，现在非常稀少，是全球濒危物种，震旦雅雀能在这里出没，也与我们桑榆县一直守护生态环境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说话间，大家听到了低沉的“呱呱”声，面前有白鹭身姿优雅地飞过。
“什么声音?”不少同学左右张望。
“这是白鹭的叫声，白鹭平时基本是无声的，这会呢，可能我们人多，来往走动，惊着它了，受惊时，它会发出呱呱声。”
“怪不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白鹭叫呢，自然界原生态声音，单调的呱呱声，也很好听啊。”
“对，自然之声总是最真诚，最打动人心的。”
“接下来，大家看这边的自然生态保护展板，这是世界环境日的由来，联合国将每年的六月五日确定为世界环境日，展现了全人类对美好生态环境的追求。”
“这边呢，是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的介绍，每年的5月22日是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生物多样性是我们人类持续发展的基石。其实呢，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是保护环境的‘主体’。6月30日呢，是我们之江省的生态环境日。”
“大家再看这边，这位体态优雅、灰衣素裳的便是白头鹤，它呢，也在我们这里出没，白头鹤已列入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它性情温雅、爱卫生，会经常梳理羽毛，确保‘衣冠整洁’。白头鹤夫妻关系十分稳定，它们是‘一夫一妻制’，常年形影不离，一方去世，另一方便孤独终老，被世人喻为‘爱情鸟’。”
“哇，哇……”周围的同学不断发出赞叹声。
“愿得一心，白首不离。”不知谁说了一句。
“说得太对了，所以我们也叫它们忠贞的‘爱情鸟’。”褚老师边走边解释。
“我的‘爱情鸟’什么时候来。”又有谁在人群里嘀咕。
接着，便是一阵咯咯的笑声。
“白头鹤呢，还非常注重家庭责任，一方孵卵时，另一方会添加枝叶等到巢上，以行动彰显关爱，让另一方有踏实感。”
“简直是模范般的存在啊。”
“就是。”
“快看。”
远远地，大家好像看见了零星一只、两只，通体是石灰色的鸟类迈着长腿，在浅草从里一下一下啄食。
人群里顿时发出低沉的欢呼声。
“哇，好优雅啊，绅士般的存在。”
“这样也能见到，太幸运了。”
“白头鹤一般10月底到11初从北方飞来，第二年的3月底左右离开。”
“全球白头鹤的数量并不多，我们要珍惜我们身边的这些优雅的朋友。”随行的农场老师继续介绍。
“我们不要打扰它们觅食，接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