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

    运动会将两周后的周四、周五举行。

    周四晚上有个晚会。

    高一年段是合唱比赛,合唱曲目是《黄河大合唱》。

    黎夏竹组织大家排练,并请来了音乐老师指导。

    之后的日子,音乐课、午休大家都在排练这首曲子。

    郁楚楚突然重感冒,喉咙发炎,连说话都痛。

    有一天,实在忍不住,请假去医院挂了吊针。

    班主任老顾征求她是否参加排练的意见。

    最终,她决定退出合唱团。

    于是,全班去音乐教室排练《黄河大合唱》的时候,她就在教室里看书、做题目。

    这几日,下雨,窗外淅淅沥沥,仿似催眠曲,郁楚楚在座位里缩了缩。

    看到一个身影从斜对面音乐楼里跑来,没有打伞。

    大步在教室门口站定,抖了抖身上、脚上的雨水,似一只硕大的可爱的家犬,郁楚楚在心里笑出了声。

    陈挺看了看她,走到她身旁,随手扯开椅子,坐下。

    座位太窄,挤得他长腿无处安放,索性伸到了过道上。

    “你这人,挺奇怪。”

    “我重感冒了,你离我远点。”

    “我不怕。”陈挺故意将椅子往她身旁挪了挪,清脆的声响,郁楚楚往窗口靠去。

    “我怕。”

    “你怕什么。”

    “反正,你离我远点。”

    “撞我的时候,你怎么不离我远点,在我身上蹭鼻涕的时候,怎么不离我远点。”

    “……”

    “等第一期积分公布的时候,我向老顾申请,你跟我同桌。”

    “我不要。”

    “我没征求你意见呀。”

    “你家没有教育你,高中不能早恋吗?”郁楚楚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这句。

    他愣了一下,然后,彻底笑开了。

    “谁跟你早恋,我牵你手了吗,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他弹了下她的脑袋。

    “……”郁楚楚默默了他敲过的地方。

    “可以给你讲物理题,好让你留在理科班,行吧。”

    “不行,谁也改变不了我高二学文的决心。”

    “你这死脑筋。不是都说,学了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数理化仅是招式,文史哲才是高阶心法。”

    “哪些心法,详细说说。”

    “心法里有上下五千年,有唐风宋韵,有四海八荒,有兼济苍生的情怀,有仗剑天涯的赤诚,还有你不认识的谦谦君子、翩翩佳人。”

    “合着是要当侠女。行吧,我准了。”他又乐了,听她饱含热情地说这些话,还挺受用。

    “谁要你准。”

    “十班那男生,听说最近读书可用功了,你也用你的文学心法去感化他了?”

    “要你管?”

    “你就是欠管。”

    “……”

    “走了,做题去了。”

    教室里又安静下来,一直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陈挺很快进入刷题状态。

    大概,陈挺成绩好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执着,他做任何事都很坚持,不管不顾,坚持到底。

    另一部分,是专注。

    他做题时,仿佛周边的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离了,他沉静在自己的宇宙里,开疆拓土,仗剑斩棘。

    “秋风里,他们是疾驰的箭;秋光里,他们是振翅的鹰。青春健儿们,加油……”

    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开始了,广播台的播音员高亢激情,校园的每个角落都振奋人心。

    顾守理抱着他一周岁不到的孩子来了。

    女生们争着去逗孩子玩,郁楚楚也抱了会这个软绵绵的小宝贝,看他娇嫩的手在臂弯里挣扎。

    陈挺在后头看着,难得张开手臂要从她怀里去接孩子。

    下午,陈挺有800米比赛。

    没有项目的女生留在看台上加油。

    郁楚楚在看台上写校运会的投稿,这是老顾交给她的任务,她拉着班级女生一起写,寥寥几人响应,说到写,大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就算计入积分,也不情愿,宁可看帅哥。

    她看着运动场,想着,写什么好。

    “这么认真。”夏南枝走了过来。

    “你没项目?”

    “跳高,跳远,要过会。”

    “加油。”

    “嗯。周末,去看我奶奶?”

    “好呀。”

    “走了。”

    “好。”

    夏南枝是个干脆的人,想什么说什么。

    郁楚楚看着他的消薄的背影,笑了。

    800米比赛开始,陈挺起跑很稳,班级女生在看台上大喊“陈挺,加油”,郁楚楚也在心里为这追风的少年呐喊。

    田园拉着郁楚楚来到终点线附近。

    远远看去,他长腿生风,步距很大。

    陈挺跑过她身边时候,她看得到,风吹起他前额的发,面部轮廓更加清晰,脸上肌肉在有节奏的跳动,跑步声不大,轻盈从她身边倏忽而过。

    第二圈,他一直保持在第二。

    最后半程的时候,他和第一名的距离开始拉大了,但还是第二。冲刺的时候,声音一浪盖过一浪。

    陈挺加了力度,与第一的距离在一点点缩小,直至,他俩差不多同时过了终点线。

    少年的神情里,带着不可置疑的自信,虽不言语,却也是奔腾着万马千军的自信。

    年少的自信真是无价。

    少年,愿你一直勇往直前,像风一样自由,无所遮拦,驰骋到向往之地、目光之城。

    郁楚楚在看台上想。

    在惯性作用下,他们还往前冲了会,往前冲的姿势甚至比全力奔跑的样子更加迷人,笃定的,放松的,然后,慢慢转身,散散叉了会腰,走了回来。

    丁隽菲给了他一瓶打开的矿泉水,郁楚楚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只是在看热闹,递水之类根本就没记得。

    成绩传来了。

    “陈挺第二,第一和第二都破了校800米记录。”

    “真的假的,学霸还是体霸。”

    “服了。”

    郁楚楚也是很服气,真得厉害。

    陈挺身边又围了一圈人,他身边总是不缺仰慕他的人。

    跳远开始了。

    郁楚楚拉着田园去看。

    郁楚楚看到了夏南枝,夏南枝对她一笑。

    助跑、起跳,轻盈地落地,一气呵成,很“夏南枝”,自在,随意。

    十班女生越围越多,郁楚楚和田园站在了外排。

    等欢呼声更热烈的时候,她知道,夏南枝的第一已经入了怀。

    在被潮水般祝贺、羡慕后,他向她走来。

    “怎样?”

    “很厉害。”

    “还行。”他笑了。

    “走了,看我自己班的比赛去了。”

    “嗯。”

    陈挺已经在看台上了。

    郁楚楚走到了六班的区域。

    “郁楚楚,你是不是六班的?”

    “啊?”

    “你怎么给十班去加油?”

    “没有加油啊。”

    “你不是去跳远场地了。”

    “我就去看了下。”

    “那人家十班拿第一,你鼓什么掌?”

    “……”

    陈挺坐在看台上,双肘撑在大腿上,看着运动场,云淡风轻,像什么也没听到。

    晚上是大合唱。

    郁楚楚因之前重感冒没有参加,有时,在教室排练的时候,她就停下手中的笔,静静听大家唱。

    外头风雨沙沙,屋内歌声赤诚。

    今天,在学校礼堂,当《保卫黄河》的朗诵词在阔大的屋宇内响起的时候,郁楚楚那满腔热血再一次沸腾了。

    很多年后,她还是能深切地朗诵出那直抵人心、用深切赤诚写就的文字:“但是,中华民族的儿女啊,谁愿意像猪羊一般任人宰割?我们抱定必死的决心,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然后,她就不自觉地接着在心里唱起来:“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内心是浑厚的,每一个指尖里的热血都在舞蹈。

    汹涌的情感在礼堂回旋,又无声息地穿透肌肤入人心,然后,在灵魂深处扎根。

    另一个班唱的是《我和我的祖国》,歌词里有一段是这样的:“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

    这描述,带着乡音,带着泥,朴实又接地气,写到人心里的柔软,是落笔到小家的细腻。

    可读出来的却是华章,丝丝扣扣,朝朝暮暮。

    郁楚楚想,因为有着对祖国的深切的热爱,才能写出如此抵心的文字。

    每一笔都是回望,回望里都是眷恋,那里有朝阳,有落日,有亲人,有包容我们的一切,是可以深耕的沃土,也是可以再次起程的港湾。

    地大物博,是我之于世界;

    巷陌民生,是我之于你的柔情。

    第二日下午,4×100米接力赛结束后,运动会结束了。

    这周放两天。

    老顾布置完作业,又提醒大家假期注意安全之类的。

    走出教室前,还不忘提醒值日生关好窗户。

    这周不用补物理,老顾已经提前告诉郁楚楚。

    夏南枝过来敲窗。

    “我值日。”郁楚楚边开窗边说。

    “我在操场,完了,过来。”

    “好吧。”

    虞凌霄和郁楚楚同组值日,陈挺和覃川在教室等着他,也不怕灰尘多。

    郁楚楚在后头扫地,郁凌霄拖椅子。

    “晚上一起吃饭?”虞凌霄看她。

    “干嘛?”

    “吃不了你,陈挺他们一起的。”

    “你们男的吃饭,我去干嘛,不去。”

    “吃完去我家打游戏啊,我奶奶还说,你好久没去我家了。”

    “我答应人了,我不去了。”

    “刚我可都听见了,你可没答应十班那‘黄毛’。”

    “人家头发染回来了,你不要这样叫他。”

    “不得了了,又护短。”

    “……”

    “我这是把你拉回正途啊,远离邪恶。”

    “我一直走在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

    “别废话了啊,反正今天必须得一起。”

    “哪有你这样逼迫的?”

    “那还不是你难请。”

    “……”

    “你不说话算答应了啊。”

    “你怎么这样霸道?”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南门菜馆,等下一起过去。如果不去,我去你家,告诉你外婆,你早恋。”

    “我没有。”

    “管你有没有。”

    “我去,但不是被你胁迫的。”

    “行,算你自愿。”

    “什么叫算?”

    “好,自愿。”

    话聊完,事情讲定,教室自然也打扫好了。

    陈挺和覃川看他俩斗嘴,倒是看得有滋有味。

    “你俩的确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覃川打趣。

    “谁说不是。”虞凌霄摆好最后一把椅子。

    陈挺拿着本书,长指闲散翻着,低头笑。

    “你们先走,我自己过去。”郁楚楚得先去找夏南枝。

    “干嘛?放鸽子。”虞凌霄看过来。

    “我们在校门口等你。”陈挺不等她回话,就先走出了教室。

    “快点啊。”虞凌霄看了看郁楚楚,然后去追陈挺。

    “说话还得靠你啊,要么不说,要说就一锤定音。你这么能说,下次多说说。”虞凌霄说得那叫一个开心。

    “没你的啰嗦,衬托不出我话的分量啊。”陈挺低笑。

    “行,行,还要脸吗?还自夸上了。”虞凌霄不理他。

    傍晚四点的校园,人走了大半,这时已经很安静了,放眼望去,热闹消散,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清。

    “夏南枝。”

    “好了?”

    “嗯。”

    “走吧。”

    “嗯。”

    “一起吃饭?”

    “我答应和同学吃饭了。”

    “行吧,那明天来我家。”

    “好。”

    郁楚楚和夏南枝走到校门口。

    虞凌霄他们已经等着了,高高大大三个人,站在夕阳里,背后是重重叠叠的影子,融进城市的肌理里。

    陈挺低着头,鞋子底摩擦着地面。

    夏南枝和郁楚楚说了声“走了”,就骑车消失在长街上,梧桐叶在笨重地挪动,掀起一个季节的小小的惆怅。

    “走了。”郁楚楚招呼他们。

    “比你哥还受欢迎啊。”虞凌霄笑她。

    “那也是要看是谁的妹妹,对吧?”覃川推了下陈挺。

    “那也是,毕竟我带得好。”虞凌霄听得很受用,陈挺含着笑,未说一词。

    一路走着。

    路边公园里无患子的枝叶差不多落干净了,留着倔强的几片,在在风中零落,细长枝条切割灰蓝的天,那叶子无端地平添了灵动。

    黄狗在下面走过。

    栾树枝头的果实似灯笼,已经由初秋的翠碧,转粉红,再到如今的薰红,是岁月在时光隧道里的着色,沉寂的,有条不紊的,并不慌张地按部就班。

    这样的秋,不见得是萧条、肃杀,倒是有着生长的力量,枝枝蔓蔓,蓄势沉潜。

    到南门菜馆的时候,时候不算晚,一楼还有座位,但陈挺还是选择去二楼。

    他记得,上次郁楚楚隔着二楼窗户看了运河很久。

    土豆丝最先上来了。

    “这里的土豆丝味道很好啊。”郁楚楚看了眼陈挺,同学里,大概只有陈挺知道她喜欢吃土豆丝,所以他第一个果断下单的就是土豆丝。

    “还要你说。”陈挺没看她。

    “上次我们也点了,还不错。跟你哥口味差不错,不愧是亲妹。”虞凌霄接话。

    另两个,郁楚楚吃得较多的,就是白斩呆鹅、白马湖鱼头。

    虞凌霄吃得欢快,大概运动场上忙饿了。

    “我说,你运动会没怎么卖力,吃饭倒挺投入。”覃川挤兑他。

    “我有么,运动会不靠我,咱班能拿团体第二么?”

    “倒是不谦虚啊。”

    “我需要么?”

    “做人要谦虚啊,多听听身边人的意见,年轻人。”

    “行,听,我回头拿小本子记下来,看看都是谁对我这么有意见。”

    “还要睚眦必报。”覃川乐了。

    “必须呀。”虞凌霄看看覃川。

    “我知道你能跑,但我还真不知道你跑这么好。”虞凌霄嘴里嚼着肉,话语里带着含糊,对着陈挺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陈挺又给他夹了块白斩肉。

    “十班那个夏南枝体育也是想不到的好,跳高还真是身轻如燕,听说以前是学霸,后来家里出了什么事,就颓废了。”虞凌霄看向郁楚楚。

    “看我干嘛,我又不知道。”郁楚楚老实回答。

    “你不是老和他在一起。”

    “哪有老是?只是偶尔去他家的。”

    “还去他家?”

    “没几次,他家在运河边上,看过几次运河,顺道和他奶奶聊聊天。”

    “他和他奶奶住?”

    “嗯。你怎么这么八卦。”

    “好,不说,吃菜,我还饿着呢。”

    “那你俩一开始怎么认识的?”还没吃几口,虞凌霄又转头问他,这时,陈挺和覃川都回头看她。

    陈挺听郁楚楚提过他俩认识的大概,但详细过程并不知晓。

    “你们都好八卦。”郁楚楚看大家专注地看向她,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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