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

    体育课。

    女生有50米测验,男生在一侧引力向上。

    那一年,煤渣跑道还没被淘汰。

    煤渣抓地力不强,尤其冲刺快的时候,容易滑倒,郁楚楚心里发慌。

    体育老师在边上计时。

    前四组稳稳过了。

    这一组轮到郁楚楚了。

    三个一组一起跑。

    “预备——跑。”

    发令枪一响,郁楚楚快速冲了出去,没跑几步,就感觉不对劲,不出所料,冲得太快,脚下打滑。

    心下叹道:不好。

    想起,小学时,她就在跑道上摔倒过,满裤子的煤渣。

    那时是冬天,人臃肿得如棉花,就算急促降落,倒也不觉着太痛。

    最终,她还是应声倒下了。

    她看见边上的女生已经朝前方奔去,很快到了终点。

    欢呼声,给她们;

    惊叹声,是对她的。

    她歪着身体侧倒在了地上。

    再抬眼看去,整个世界从地上生长了起来,房屋、围拢来的人,都倒立了……

    田园跑到她身边,蹲下,快速扶住她。

    “没事吧?”

    “还好。”

    膝盖有些痛。

    运动裤被煤渣磨破了一个洞。

    双手、膝盖都磨破了皮,流着血。

    体育老师着急跑过来了,看她腿,让她动了几下。

    这时,完成测试的男生看到这边的动静,也过来了。

    郁楚楚看到,陈挺侧头一顿。

    陈挺想着她,不是撞,就是摔,平时安稳走路,真是难得。

    郁楚楚在心里无奈。

    “问题不大,谁帮着她去医务室清洗消毒下。下次补考吧。”体育老师拍了怕她的肩,算是安慰。

    田园扶着郁楚楚准备离开。

    “我来吧。刚喉咙痛,要去医务室。”众人惊讶地看向陈挺。

    “嗯?这么凑巧。”郁楚楚心下嘀咕地看下他,最终没出声。

    “好。”田园像对着标准答案做题一样,规矩地划出了自己。

    陈挺扶着郁楚楚离开。

    留下一操场的疑惑。

    “陈挺,喉咙痛的真是时候啊。”

    “他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主动的?”

    “对呀,他平时连话都懒得说的。”

    “男神也有降入凡间的一天。”

    “跑操那天不是也是陈挺扶住郁楚楚的。”

    “有情况。”

    “说不清。”

    ……

    郁楚楚一瘸一瘸地跟着陈挺走着。

    “你感冒了?”

    “没有,随便编了个理由。

    “哦。”

    “痛么?”

    “嗯。”

    “要不要背?”

    “不要。”

    走出操场。

    教学楼间空荡荡的风吹过,听得清其他班级老师讲课的声音。

    树下。

    “上来。”陈挺弯腰,语气柔和。

    “不要。”

    “他们看不见了,没事的。”

    “还是不要。我能走。”

    “我嫌你走得慢。”

    “……”

    郁楚楚无奈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她感觉得出她坚实有力的后背,双臂的弹性,年轻的躯体里蕴积着时间的能量。

    她想,这才开学几天,她已经前前后后撞他几回了。

    每次一靠近他,就血液上涌,肌肉紧绷。

    她双手交叉垂在他脖颈下。

    “重不重?”郁楚楚想缓解尴尬。

    “不重。”

    一路,只有风声,脚步声,男孩的呼吸声听得分明。

    她甚至能近距离感受到他肌肉的跳动,稳健、清明,是朝阳将出未出时的蓄势待发。

    一阵长风穿过。

    他背着她,不像似负累,倒像是握着待发的箭矢。

    她是风,他御风而行,跨山越海,满目星辰。

    他记住了这一年的风。

    很久以后的一天,这风里的女子,将是他追逐的清风朗月,是心底的万里山海。

    纵横驰骋,赤诚为你。

    郁楚楚对着少年的背影一笑。

    快到医务室门口,郁楚楚执意要下来。

    陈挺只好放下她。

    他扶着她进去。

    医务室很安静,听得见钟声滴答。

    女医生处理伤口很仔细,也很温柔,没一会就好了。

    他们出来,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

    “我帮你把饭打来吧。”

    “我自己去吃吧。”

    “马上下课了,大家都是汹涌着跑出教室的,你确定你撞得过他们。”

    “好吧。”

    “吃什么?又是土豆丝。”

    “土豆丝。”

    “其他呢?又随便。”

    “嗯,都会吃的。”

    很快,陈挺饭打来了。

    满满一盒子炒土豆丝,看得郁楚楚满眼感激。

    “至于么。”陈挺不屑。

    “嗯,土豆丝很好吃。”

    “你干嘛不自己先吃好再带来?”

    “我愿意。”

    “……”

    陈挺去吃饭了。

    郁楚楚笑着看这男孩。

    他疏离的后背渐渐有了人间的温暖。

    等陈挺吃好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座位空着。

    她同桌倒是在刷题,陈挺也没问。

    过一会,远远看见她从校园东侧一瘸一瘸走来。

    “又去干嘛了?”陈挺疑惑,也没站起来,靠在椅子上看着她,一步一顿,倒是安然。

    过一会,陈挺看见虞凌霄跑过去了。

    “干嘛呢?”虞凌霄要扶她。

    “扔垃圾。不用扶,没事。”郁楚楚拒绝,语气尽量礼貌。

    虞凌霄在边上走着。

    “教室里不可以扔啊,你跑那么远?”

    “饭盒子,我怕有味道。”

    “你找人帮忙就好了。”

    “我没事啊。”

    他们无言地走进教室。

    陈挺看了她一眼,就埋首作业了。

    长空长,秋阳照,青春的歌舞,在橘色的太阳海里翻滚,无止无息,绵延回荡。

    趁着回家吃晚饭,郁楚楚换了条裤子。

    “跑得这么卖力,裤子都破了。”外婆看着破了个洞的裤子,还有擦破的皮肤,不理解。

    “没事,就只是跑快了。”郁楚楚抱了抱外婆。

    外婆拿出针线缝了起来。

    灯光下,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的外婆,一针一线穿着。

    钟声滴答,慈爱穿制成长裤上的一朵花,针针绵密。

    爱,有时无需言语,只是一种温馨唤醒另一种温馨,于朝暮之间,丰盈灵魂。

    晚自修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晚饭时,外婆拿出了伞。

    叮嘱她带上,晚上可能会下雨。

    结果,郁楚楚一个鬼使神差拿着伞去了趟厕所,上好厕所,就忘了拿伞了。

    晚自修下课的时候,雨势小了些,但还是零零落落。

    天气也开始冷起来了。

    “你带伞没?”田园问。

    “忘记了。”

    “我宿舍有,你跟我去宿舍拿吧。”

    “不用,万一明天早上还要下雨,你不是要淋雨了。雨不大,没事。”

    田园没有再坚持,准备再做几题回教室。

    教室后头,传来郁凌霄几个的声音。

    “走了?”

    “有事,你们先走。”熟悉的、清越的嗓音。

    “你一直以来不是都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改性了?”来自覃川的疑惑。

    “去下老顾那。”不容置疑地拒绝。

    “那我们先走了。”

    郁楚楚看着虞凌霄和覃川大步走进了雨里。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郁楚楚在教室走廊里,站了站,看着来来去去匆匆而行的人,也一头扎进雨里。

    路面一个个水坑里,灯影重重,雨丝迷濛飘洒。

    鞋子踩在水里,是清澈的回响。

    郁楚楚在校门口站下,仔细环顾了一圈,未见外婆。

    想着,外婆估计就是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

    不然,她发现雨伞落在家里,肯定是会送来的。

    她朝梧桐树下跑去。

    雨水打在脸上,并不很大,丝丝的凉,倒是透彻心扉,一阵舒爽。

    等遇到人家的店铺,就慢下来沿着檐下走着。

    路边一家饭店,半面墙的大玻璃,里头是暖暖的灯光。

    一个中年女子一人坐了一桌,脸色有些枯黄,发丝凌乱,平静的面部下,落寞无边际地漫延出来。

    郁楚楚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端起酒杯,小小嘬了一口。

    放下酒杯的同时,泪水也满颊地滑落,滴滴、串串,面部表情一如之前,像是生活里的寻常。

    不知是被白酒辣的,还是触动伤心事。

    她用手背抹了眼泪,夹了筷菜,默然吃起来。

    郁楚楚想,她心里大概是藏着无尽且难以言说的痛。

    旁边的几桌都在热闹地吃着,她是喧嚣里的孤独,自顾自的,没有人能理解的心事,在深夜的酒里稀释。

    郁楚楚边走边转头看着饭店里的女人,不期然,撞上一人,是个中年男人,她赶紧道歉。

    对方看了一眼她,没说一句,就走了。

    郁楚楚摸了摸脑袋,听到后面有轻轻的笑声。

    陈挺撑着伞站在路灯下,光衬得他的脸面部明暗有致。

    雨丝,纷纷扬扬,是少年修长身影的背景。

    此时的他,俊逸得如同漫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郁楚楚觉得他好看极了。

    “我跟了你一路,发现你走路都喜欢歪着头边看边走。”陈挺终于走到她身边。

    “……”

    “所以怪不得经常撞人,你很少正经朝前看着走路。”伞已经撑在郁楚楚头上。

    郁楚楚抬头对他笑了笑。

    “那也不早点跑上来给我指条明路。”

    “我就想看你什么时候撞人。”陈挺边说边笑。

    秋凉的雨丝里,走着两个雀跃的少年。

    地面的雨水溅溅,少年的心事跃然。

    “你说,人长大后,生活是不是会变得很沉重?”

    “也许吧,为什么这样问?”

    “我刚看到前面那家饭店里有个女的独自在喝酒,边喝边流泪,没有说话。感觉她很难受。”

    “哦。”陈挺应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怎么突然想这些?”陈挺侧头看她。

    “我爸妈也经常吵,我感觉他们生活在一起也很痛苦。尽管现在他们都在外地。”郁楚楚说开了。

    “你爸妈吵架么?”郁楚楚有些好奇。

    “还好。”

    “你家谁最爱你呢?”

    “都爱吧。我妈关心更多点。”陈挺笑着回答。

    “我父母在外地,我从小和奶奶生活,后来又和外婆在一起,我怎么想起来,更爱我的人,都是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的外婆和奶奶。”

    “可能在一起时间少的缘故,等你爸妈回来了,就能感受到了。”

    郁楚楚听着他的回答笑了。

    陈挺又看了看她。

    漆黑的夜里,她的眸子晶莹地闪着,尽管说着并不算如意的事,可脸上还是带着光芒,是少年的炽热和真诚。

    忽然,他觉得,在这样凉的夜里,很温暖,又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她。

    前面是郁楚楚家的小区。

    “给你。”陈挺把伞给了郁楚楚。

    “不用,我走进去没几步路。”郁楚楚没接伞,看了看马路,飞快跑进了小区。

    然后,在小区门口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算作“再见”。

    她知道陈挺肯定会看着她进小区的。

    陈挺笑了笑,看她快步跑回家,然后背影在拐角消失。

    那雨里的背影,单薄,但却带着一股子倔,赤诚又热烈。

    陈挺低头一笑,地面湿淋淋的,带着跃动的光,树声簌簌。

    他在夜凉里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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