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

    戚白和祝韭处于阵心,虽然戚白是施法者,阵破时受到的冲击也不小,回到地面后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强撑着走了一段路,还是失力委顿于地,祝韭见状连忙蹲下扶着他,一手按在他后心的位置。一股温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流向经脉,如溶溶春水,驱散余寒。

    戚白从下往上盯着祝韭下巴尖看了好一会儿,话如寒冰:“你到底是谁?”

    祝韭见戚白脸色有所好转,说的话却让她摸不着头脑。戚白一把握住祝韭手腕,稍一用力,上下颠倒。

    一只手就可以握住,戚白看着手下凝雪般纤瘦的脖颈出神。

    祝韭丝毫没有生命被威胁的自觉,只是觉得不舒服,便想移一下身子,不料脖子上突然加重的力道使得她慢慢喘不过气来:“戚白,你……咳咳……”

    戚白见状立马卸了力,只是虚握着,如果历来对他要求严格的白家家主看到这一幕,非得狠狠罚他。从下不了死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输了。

    “没有妖力,也驱动不了灵力,那你刚刚往我体内输送的是什么?”戚白想起祝韭来的第一晚徐牧亭对他的提醒:“阿缡套不出话来,但是她确实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没灵力也没妖力,至于她的来历——”徐牧亭半张脸隐没在夜色里,手心浮动一团微弱波光,旁人看不出诀窍,是他窥见的一小段祝韭的记忆:“在她的回忆里确实看见了你,奇怪的是,是没回到白家的你。”

    那晚的疑惑和此刻重合,说出的话也带着逼问:“非妖非人,你到底是谁?”

    祝韭见戚白如此问她,毫不犹豫:“韭菜!”

    “?”戚白面露不解。

    “你养的韭菜!”祝韭信誓旦旦的眼神让戚白陷入更大的疑惑。

    感觉到戚白根本没用力,祝韭胆子慢慢大了起来,甚至学着戚白的样子虚拢着他的手推向他的身前,顺便借力坐了起来:“你给我取的名字,戚哥儿。”早已深埋的名字再一次被喊出,预想中的不适并没有到来,戚白只是惊讶中突然觉得,理应如此。

    “你带我回去,你叫我小韭,你说我开的花很好看。”祝韭心满意足地握着手把头轻轻靠在戚白的肩头上,倦鸟归林,浮云归山。

    “你说养我一辈子的,所以我来找你了。”戚白任由肩头微微震动牵引着心房,说过的话是迟到了很多年的箭,一箭——

    封喉。

    戚白曾以为自己拥有一切,最后发现是一地虚妄,拥有的一切化作利剑,可求不可得。直到现在,戚白抬起另一只手回抱住祝韭——我好像也有握得住的东西了。

    我好像,

    找回了一部分我。

    找到徐牧亭的时候戚白和祝韭已经离开了洄水村。徐牧亭身受重伤,撑着一口气告诉戚白自己和陈缡受了蒙面人埋伏的消息。祝韭在给徐牧亭疗伤的间隙,突然问了一句:“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是吗?”毕竟陈缡还下落不明。

    戚白倚着树干坐着,也在调养生息,闻言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祝韭隔着山头遥遥望去,仿佛看到指引自己找到阵法入口的人已经回到阿婆身边,状似无意的追问:“阵法破了,这里是不是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戚白迟迟没有反应,无声地回答了祝韭。

    “你不觉得我也是妖兽吗?起码,我不是人。”想起不管是陈缡还是周大嫂对妖兽都是一脸讳莫如深,祝韭心里没来由地担心起戚白的回答。

    戚白只是睁开眼睛瞟了一眼唇色苍白陷入沉睡的徐牧亭,四两拨千斤:“别让陈缡知道,徐牧亭也是。”决口不提自己的态度。

    “为什么?”祝韭想不通,对自己那么好的陈缡会因为自己身份的转变,而……

    “陈缡对妖兽有心结,徐牧亭又一门心思放在陈缡身上,暂时不是告诉他们的时机。”似乎怕祝韭心有芥蒂,戚白继续补充道:“陈缡本性不坏,心结没解开而已,她很喜欢你,就像……她的妹妹。”提起陈缡的妹妹,戚白并不打算多言。

    “唔……”感受到徐牧亭有醒过来的征兆,祝韭赶忙收了力,不动声色地坐到戚白身边。

    徐牧亭睁眼看到戚白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在意戚白和祝韭突然走进的关系,气都还没顺过来就想开口:“陈缡……咳咳……咳……她……”

    戚白伸手顺了顺他的背,示意他慢点说。

    “你们消失之后,我和阿缡猜到你们十有八九是掉进阵法了,正想强行闯入,却被人打断。”说到这里,徐牧亭十分懊恼地捶了捶头:“对方大概五六人,清一色的蒙面,但没下死手,应该只是想把我们强行带走,阿缡拼命让我逃了出来,她却被带走了。”

    “既然没有杀人的意思,那陈缡多半是安全的,而且顾忌着枳阳陈氏,普通人也不敢动她。”提起枳阳陈氏的时候戚白眼中划过一抹难言的神色,转瞬无痕迹:“还有其他特征吗?”

    “没有。”徐牧亭短暂停顿了一下才说:“对方掩藏的很好,不过——”

    徐牧亭递给戚白一缕穗子:“我和其中一人搏斗时从对方法器上扯下来的,是剑穗的一部分。”

    戚白接过来左右看了看,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还是祝韭附过身来淡定道:“是竹子。”闻言戚白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气息很像,有竹子的气味在上面。”祝韭理所当然地指了指绿色的穗子。戚白握着穗子的手紧了又紧,脑海中闪过雏玉获救前一闪而过的竹制宫灯。

    “青州盛产雾竹,视之如雾朦胧,韧性上乘,焚之安神,多作丝绸、香料、宫灯。但是此竹极难成活,寻常百姓不会耗此心力。”徐牧亭马不停蹄地补充。

    “青州最大的雾竹林,在青阳。”戚白的眼神再度变得决绝,语气冷淡:“看来不管是为了陈缡还是雏玉,青阳,我们都非去不可。”

    看见提起雏玉时徐牧亭一脸疑惑的表情,祝韭又给他解释了一遍她和戚白消失后的前因后果,从她受到雏玉的指引找到阵法入口再到雏玉为了压制阵法魂归天地,无师自通地省去了戚白破阵和她和雏玉彼此感应的部分。

    “这么说,”徐牧亭还沉浸在雏玉仅凭一人之力独自支撑十余年的震惊里,喃喃发问:“那做这一切的又是谁?”

    “罪魁祸首不是都到跟前了吗?”戚白看着呆愣愣的两个人,把手中的穗子一抛,轻飘飘一个诀烧了干净:“我和祝韭刚刚找到阵法,转眼你和陈缡就受到了袭击,还不明显吗?”

    簌簌尘灰落下,一朝寒尽。

    离开的时候祝韭趁戚白他们不注意在地上摸摸探探,听见戚白喊自己了才慢腾腾地跑上前去。随着灭蒙鸟攀升九天时,这片土地正迎来迟到的春色,白桑花旁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冬瓜藤,就好像有谁抱着雏玉埋怨她怎么回来的这么迟。

    戚白默默将一切收入眼底,没有制止。

    看着灭蒙鸟时隐时现的尾巴,祝韭才想起来那根羽毛为什么这么熟悉。“我可以要吗?”祝韭期期艾艾睁大眼睛问戚白,一手指着灭蒙鸟华丽的尾羽。随着戚白一声“可以”,哀嚎九天可闻。

    看着手上的红色尾羽,端坐高堂的人似有所想,含笑着问:“洄水村找到的?”明明是和善的语气,跪着的人却抖如筛糠,赴死般答道:“是。”

    “喔。”姚长风摸了摸下巴,赞叹道:“不愧是白家,灭蒙鸟这种奇兽都不在话下。”扬手,绚烂流霞一点点散去。姚长风这才注意到跪着的人一般,还是笑呵呵的样子:“驯兽堂好久没有新鲜血液了,你帮我去看看好不好。”

    跪坐的人如丧考妣,一点点萎靡,嗓子里含着血泪:“是。”

    青阳城外,秋风瑟瑟,关道萧萧。

    祝韭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坐在城外一家供来往行人歇脚的铺子里,看戚白和徐牧亭争执。

    “你不能去。”异常坚定。

    “阿缡下落不明,这是唯一一探虚实的机会。”徐牧亭据理力争。

    戚白看着手中昨日收到的信函,几行小字赫然在目:常因丹尧与青阳路遥山隔,未能时时看望贤侄。今贤侄不远万里来我青州地界,特于青阳府邸设宴,已备旨酒,鼓瑟吹笙——青阳姚氏姚长风。

    “这是请君入瓮。”戚白肯定道:“正因为我们对对方的虚实一无所知,才需要你在外面接应。”

    “嗯嗯嗯。”祝韭向着徐牧亭点点头。

    “对方都知道你的身份了,难道还会对我和祝韭一无所知?再说了,早在太华求学时,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尽管我出身薄祚寒门,难保他们不会对我有所防范,到时候我们都是笼中之兽,谈何接应!”

    “嗯嗯嗯。”祝韭向着戚白点点头。

    戚白一巴掌拍到祝韭额头上,语气无奈:“你到底是哪边的。”

    徐牧亭随手拿起豁了口的大碗喝了口水,态度软和了一些:“我们在明处,还不如将计就计,到时候就算有所变故也照应得过来,平时也好联络。”

    “不行。”戚白还是坚决:“姚长风这个老狐狸会顾忌白家和陈家的势力,我和陈缡反而安全,你们一去才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那……”徐牧亭还想争执一番。

    “灭蒙跟你们一起,我在它身上施加了传声符,必要的时候,它也可以带你们找到我。”戚白冷着声下了最后通牒:“陈缡也不希望你陷入险境。”

    听到最后一句话,徐牧亭顿时无可辩驳。

    一只青色的比麻雀大不了多少的小鸟从储物囊里一蹦一跳到了桌子上,表面还灰蒙蒙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上一刻还翱翔九天的气势,圆润得可爱。祝韭一手就把青色小鸟接了过来,灭蒙也不抗拒,静静卧在祝韭手心当摆件。

    戚白回头最后看了眼城门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一如既往地笑意盈盈。戚白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转身独入寒声秋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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