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

    “倏!”

    羽箭破空而来,一只红首鸟应声而落,被死死钉在树干上。陈缡对着侧后方的蓝衣少年微微挑眉,摇了摇箭筒里所剩不多的羽箭,满是骄傲:“百发百中!”

    一语未落,陈缡便迫不及待跳下马,急匆匆地向前跑去将猎物收入囊中,艳红的裙摆飞舞成一抹张扬。正跑着,脚下突然踢到什么东西,陈缡没有防备,咚地一声,石榴红的茜罗裙沾染上泛着微微腥气的泥土,陈缡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阿缡,不是让你小心一点吗?”徐牧亭嘴上虽然斥责,脚步却不停,赶忙过来扶着陈缡。陈缡眼见自己新做的裙子变得一塌糊涂,偏偏这种料子最不禁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抬脚向前一踢:“谁拿麻布在这装石头吗!这不成心的嘛!”

    这一踢,不得了,这麻布怎么长了头发。

    陈缡抬手掐了一个火诀,还是徐牧亭反应快,拦住了陈缡:“没事,好像是个人。”

    陈缡才慢慢顺过气来:“是嘛?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妖兽就好。”说罢,陈缡破罐破摔,也不管裙子会不会再染脏,直接蹲下身掀开了麻布的一角。

    “还真是个人,是个姑娘。”陈缡两指掐着祝韭的下巴,左右仔细看了看:“如果是异兽的话,化形如此逼真,那就是天要亡你我。”

    “看这姑娘的境遇,怕是有变故,不然……”徐牧亭也蹲下身戳了戳还有温度的麻布姑娘:“怎么脏成这样。”

    “带走?”陈缡歪头,一副我不知道全靠你的表情。

    “带走。”徐牧亭无奈摆摆手:“这天也不早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大不了醒来了该回哪里回哪里。”

    陈缡隔空施了一个移形符,将麻布和猎物一起搭到自己的白玉驹上,转身利落地爬上徐牧亭带来的马:“我先走一步。”

    “驾!”红衣猎猎,马踏无影。

    徐牧亭也只好牵起缰绳,慢慢往回走。

    远远瞧见育遗山顶搭了一个藏青帷布的凉棚,配上这苍翠山色,残霞晚照,当真一番惬意。陈缡早已经换了一身鹅黄,难得慢下性子端坐品茶。

    “这么晚?”陈缡对坐一黑衣少年悠悠开口,嗓音还带着睡了一下午的沙哑,说不出来的懒劲儿。偏生此人的举止气派透露出一种世家大族的矜贵与内敛,犹如一枚玄青色冷玉,泠然不可接近,又生了一双含情目,对谁都好似情真意切、笑意盈盈,眼眸流转间看不清全貌。

    徐牧亭随手捡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答非所问:“捡到个人。”

    “喔?”黑衣少年似乎很惊讶:“你们打猎还能打出人来?”

    “路上偶然遇见的,刚回来的路上我看过了,没有妖力波动,应该只是晕过去了,一个姑娘,提前让人送回去了。”徐牧亭不紧不慢接下一句。

    “为了捡她,还把你送我的那条茜罗裙弄脏了。”陈缡愤愤接下话头,趁热打铁:“你再搞一条送我呗,戚白。”

    被叫做戚白的黑衣少年轻笑一声:“你当这霞影纱随地捡的?”

    “嘁,我就知道,你俩一个比一个小器。”戚白和徐牧亭难得同时噤声,不置一词。

    “伯母要回来了?”徐牧亭转头对着戚白问道:“你那二弟和小妹是不是也要回来了?”听到平时最是温忍的徐牧亭对自己便宜弟弟和妹妹的在意,也知道他对这两人是真的避之不及了。

    “看我姨母那倒腾的架势,就在这几天了。至于母亲嘛,没人传信来。”嘴上说着母亲,却有一股子化不掉的疏离感,“躲了这几日清闲,也该收拾收拾去见我那姨母弟妹了。”戚白无奈笑笑,把腿一迈,直直撞上山谷内回旋徜徉的松风,纵身一跃,顷刻自由。

    之前一直在桌边懒洋洋待着和主人一派作风的灭蒙鸟悠悠醒转,青色翅膀倏忽化形千万倍大,红色尾羽一闪,稳稳接住了自己这不着调的主人,转瞬千里。

    徐牧亭和陈缡见状也幻化出各自坐骑,紧随其后。

    眼见到了育遗别院,戚白随意拣了一处空地就往下跳,等灭蒙化形成一只普通的青鸟后就抬步往自己的庭院走,不料想,横空伸出一只手,把戚白的胳膊抓的牢牢的。

    戚白面带疑惑地回头,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

    祝韭没想到土里的脏东西吸食了会难受得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改头换面的出现在一个没见过的还很漂亮的地方,更没想到,正愁找不到出处,就看到自己一直在找的人从天而降。

    太过于欣喜,以至于祝韭一下子忘了做人的本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固执的拉着眼前人的手,从高出自己不知多少的距离丈量自己错过的时间。

    “你……”戚白看这女孩子呆愣愣的,张着嘴也不知道说话,恍然大悟一般,尽量选择柔和一点的人话:“不能说话?”

    “不…不是,我太…高…高兴了,还有点…紧张…”祝韭生怕眼前人会跑掉一样,连忙加了一只手,两只手紧紧攥着戚白的胳膊不放:“你还记得我吗?”

    一双眼睛扑棱棱的,满怀期待:“我是小……”

    韭字还未出口,就被一声凌厉的女声喝断:“你谁啊你,怎么进来的!”

    陈缡气势汹汹的从飞狐背上下来,眼神不善的盯着面前拉扯不断的两人,主要是祝韭。

    “你是那位晕过去的姑娘。”还是徐牧亭眼尖,看着眼前洗去铅尘、清丽卓绝的佳人,似乎和那麻布姑娘眉眼间十分相似。

    “你?”陈缡更吃惊了,直接把人拉过来,反反复复,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看不出来嘛,你长得还真好看。”眼前的人虽然穿着一袭素衣,不知道是哪个家仆的,但胜在身姿窈窕,也不觉得寒酸。长发宛如浮光锦般自肩头披散,脸庞小巧,五官明润,配上眉间极淡的青色小痣,可谓是,层层远山间,烟青明又灭。

    可惜了,陈缡默默叹气,看人这么直愣愣的,莫名生出一股傻气。

    戚白看这三人一来一回,渐渐磨灭了耐心,转身就要走。

    祝韭马上反应过来,还是那两双手,还是攥着戚白的胳膊不放。

    “你认识他?”陈缡仿佛对祝韭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赶在戚白发火前开口。

    “嗯。”祝韭坚定的点头,话是对陈缡说的,眼神却没有分给陈缡一点。

    “那你抓着他干嘛?”

    这下祝韭终于看到了陈缡,理所当然的抛出一句话:“他跑了,我找起来很麻烦。”

    徐牧亭踱步上前,一针见血地反问:“你找他干嘛?”

    祝韭不回答了,只盯着戚白不挪眼。这番情景,玲珑心肠如徐牧亭也搞不清楚状况了。

    反而是戚白,一开始不耐烦,现在反而沉下心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你说你认识我,怎么证明?”

    “证明?因为……你……”祝韭踮起脚在戚白脸周围虚空画了个圈:“长这样。”

    戚白反而被逗笑了,眉眼间绽开一池春色:“那你应该认识很多人。”

    陈缡在旁边小声提醒:“你既然说你认识他,他显然不认识你,那你有什么信物吗?”

    “我就是。”信誓旦旦。

    “那你在哪儿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他把我捡回去……”

    陈缡难得温柔提醒:“然后呢?”

    “说要养我一辈子。”

    一句话,定住了三个人,还有一个一脸无辜。

    夏天的傍晚总是闷闷的,透不过气,而这一晚,注定会迎来它的血雨腥风。

    陈缡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半分果然如此和许多正义凛然,响彻整个别院:“戚白!”。

    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你先喝口水,慢慢说,我一定给你做主。”陈缡拉着祝韭在四方桌旁坐下,努力把五官凑成一副慈爱的模样。

    戚白倚着门框站着,一手还在揉着头皮:“陈大小姐,你什么时候改掉扯头发这个坏毛病,照这个架势,迟早被你薅秃。”徐牧亭挨着陈缡坐下,闻言也不生气。他俩都知道陈缡因为父亲的缘故,一直看不惯仙门子弟流连风月、浪荡成性的做派,在她眼里,骄奢挥霍如戚白,只要不碰这条底线,朋友就有的做,今天这个事情,搞不好还不能善了了。

    陈缡对戚白的控诉不屑一顾,心想:薅秃了更好,省的出去拈花惹草。

    还是祝韭打破了这个僵局:“戚…白?”尾音还带点不确定,她听大家都这样叫他,那应该是他的名字,虽然戚哥儿也很好听:“你不过来坐吗?”

    戚白一点接话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沉下目光盯着祝韭,试图看出一点破绽。

    “你、不、过、来、坐、吗。”陈缡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一脸你确定你不过来?你不过来我可过来了啊。不知不觉,已经自觉和祝韭站到了一起。

    戚白无奈,只能迎着祝韭过于炽热的目光挨着她坐下,可怜小祝韭以为戚白已经认出了自己,心下更欢喜了。

    “说吧,你到底怎么认识的我?”戚白实在招架不住祝韭这殷切的眼神,却没来由的觉得熟悉,好像很久之前也有人这样看着自己。

    “你把我捡回去的。”祝韭还是反反复复这一句话。

    “那你家人呢?他们知道你被戚白带走了吗?”

    韭菜点了点头,毕竟戚白摘韭菜可是大家历历在目的。

    “他们在哪儿?”

    韭菜不说话了,被吃了?韭菜可以吃,但是人应该不能吃,要是告诉他们,会被吓死吧。

    陈缡自以为心下了然,暗暗啐了一口,好你个戚白,还拐人孤女。虽然陈缡因为共情祝韭暂时抛下了昔日情义,但是保不准祝韭是不是故意为之,毕竟戚白也不是第一次被蒙骗诬陷了,还是拿话试探着:“那你得试着证明你认识戚白,很明显,他眼神不好。”

    漂亮的一语双关。

    “怎么证明,戚哥……白就是戚白。”

    理所当然,无懈可击。

    “无信物、无人证、说不出前因后果,仅凭一面之词,我们就算想帮你也帮不了啊,姑娘”徐牧亭悠悠然放下茶杯,一派从容不迫:“或者说,你知道的,旁人不会轻易知道的,可以看见的,你认识戚白的,证明。”

    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祝韭一点没被唬住,顶着众人的目光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头。

    “我知道你们不知道。”

    “嗯。”徐牧亭坚定地点头。

    “看得见的。”

    “嗯。”陈缡诚恳地点头。

    “戚白的。”

    “嗯。”徐牧亭和陈缡欣慰地点头。

    戚白眼见着祝韭举起那纤纤玉指,一点点移过来,轻飘飘却有万斤重,轻轻地,放在了,他的,

    胸口?!

    祝韭丝毫没有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羞涩,这一刻,她的菜格傲视众人,给石化的三人带来了致命震撼:“这有一颗痣,红的。”

    当啷!

    徐牧亭手中的杯子碎的惨烈。

    “真……的……啊!”与其说不相信,陈缡语气里更多的是一种冲击,颤抖着抓住了徐牧亭这一棵精神稻草。

    “真的……啊?”被震撼的两人齐双双看向戚白,偏祝韭还没有一点收回手的自觉,第一次,戚白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有口说不出。

    “不是吗?”祝韭以为大家不相信她,还信誓旦旦的再次强调:“真的”。

    戚白像被烧着了一样,直挺挺站起身,也不管带倒的凳子,拔腿就往外走,谁也不想被陈缡那个疯婆娘扒衣服,徐牧亭也不行!

    只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是夜。

    难眠。

    天还蒙蒙亮,戚白就起身,打算先二人一步启程,一脚刚刚跨出门去,

    三个人。

    戚白心口猛地一跳,关上重来,开门,

    三个人。

    陈缡紧了紧祝韭没束好的袖口,冷眼一瞥,眼下的青黑也丝毫不影响这一眼的气势:“就猜到你来这一出,不管怎么样,这姑娘没有去处,还和你关系匪浅,不能置之不理,你说怎门办吧。”陈缡自觉把戚白昨晚的不告而别看做落荒而逃。

    戚白强忍下早起的烦躁,抬手扶额:“你说怎么办吧。”

    陈缡一把把祝韭推到戚白面前,顺便接受了祝韭感谢的目光,在祝韭的目光中胆子日益壮大:“在事情没有理清楚,小韭没有找到家人前,你,带着她。”俨然一副知心人口吻,也不知道这一晚上两人谈了什么心,戚白头更疼了。

    “走吧,别装死了。”陈缡转身朝巴不得找个缝钻下去的徐牧亭冷声说道。

    徐牧亭也没有被说中心事的慌张,讪笑一声,对着戚白满脸:你多保重。手下一点不停,翩翩然捏了一张化形符,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鹤。

    “走吧。”徐牧亭伸手拉陈缡上前,投身雾色苍茫。

    祝韭转头笑盈盈的望着戚白,显然被徐牧亭那一手化形惊艳了,期待的看着戚白。戚白正头疼,转眼就瞧见一片盈盈,眸色清亮,映衬着清早的晨光,担得上一句流光婉转。

    戚白突然不那么想扫她的兴了。

    把手一扬,隐匿在暗处的青鸟瞬间化形,红色尾羽驱散开雾气,天光正好。

    展翅。

    飞越。

    一黛一天青色身影随着青鸟的直冲不断攀升,腾云入霄,呼风满怀。

    “戚白。”一直安静待在鸟背上的祝韭小声开口,却没人回应。“戚白!”祝韭以为戚白听不到,特意跑到戚白身边对着耳朵一阵输出。戚白被她这出整的猝不及防,揉着受伤的耳朵悄悄离远了一点:“干嘛。”

    祝韭这次不说话了,挨着戚白盘腿坐下,留下戚白一脸莫名其妙:“第一次。”

    “嗯?”

    祝韭张开五指,高举过头顶,有什么在倾泄,又好像没有:“你带我回去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那么那么热烈的。”

    “什么?”戚白淡淡丢出两个字。

    “风。”祝韭转头很认真的盯着戚白的眼睛,再次强调:“因为你,我感受到了,就像现在一样。”

    风,

    又不只是风。

    鸡鸣竹篱熟稻香,观如练月,惊碧水秋,看棠梨落,赏山果青黄,余枯梅几树,人间并头白纷纷。

    你习以为常,我求之不得的,

    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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