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一名穿着华国百年前军装的青年，二十多岁的模样，身材高大目光湛湛，看起来不像练气的修士，倒像是练体的武者。

    青年说话虽然也有些口音，却比那个穿古装的巡使更贴近现代语言。

    即使刨除灌溉进脑子里的语义，也能大概听懂他说的话。

    这次被逮住，卫川索性停下来，和他好好商量：“抱歉打扰你的巡视，我只是想在这里看看，很快就会离开。”

    然而这名巡使摇头道：“多谢体谅，在下心知无法阻拦阁下，只是收到同僚告知，您大概来自我们之后的时代。”

    他有些犹豫：“听您语言应当与在下国籍相同，不知……您具体身处什么年代？”

    卫川听到这问题，再加上他这身衣服，隐约猜到什么，肃然起敬：“今年正是建国后七十周年，你、您是华国曾经的战士吗？”

    “建国……已有七十年了……”青年怔怔重复一遍，半晌才回复道，“是的，在下当初投身驱逐外敌的事业。”

    他只简单应了一句，又迫切地再问：“您可否告知在下，我国何时将倭寇逐出国土？又是何时成立的？”

    碰上这样一位先烈，纵是卫川着急找人，也不忍心拒绝他，遂干脆简单叙述了一遍近现代史。

    华国近百年发展历程波澜壮阔，即使只是简略措辞也足以激动人心。

    青年眼眶都隐约泛红，略有些羞赧地平复一下心情，向卫川道：“打扰阁下办事，实在抱歉。不知您打算在此地寻找什么，在下可否能帮得上忙？”

    看他既然这么说，卫川当然不会拒绝。在这里巡视了几十年的巡使，说不定还见过赫连肃呢。

    ——他确实见过。

    尽管没有确切看到赫连肃的脸，但就他在职的这几十年来，只有一个生灵闯入鬼界绝灵境，沿路将那些怪物杀了个遍。

    这个巡使死亡的时候很年轻，到鬼界之后这么多年看似久，但对鬼魂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

    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曾经他以为最强的执政官都束手无策的怪物，轻易地消散在那男人刀下。

    偌大的鬼界一共只镇压了百余只怪物，仅那一次就死了十几只。

    当然也有一些比较特殊的怪物，它们并非杀不死，只是需要太长时间消耗，男人就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怪物身上。

    青年觉得他似乎在赶时间。

    他自知拦不住那人，遂不曾出声，匆忙的男人应该察觉到附近有巡使，但并没有停下来与他对话。

    青年抬手指向侧前方：“再往前去不远处，就是他曾经留下一命的怪物，您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他的气息。”

    卫川回头看去，极目远眺不可见，只能隐约能察觉到绝灵境滞涩的气息。

    “谢谢，我过去看看。”她对青年说，“如果你需要继续巡视，那我就不打扰了。”

    青年笑道：“怎么会，很感激您能将常世这些信息告知我，如果还有需要，向我这边释放气息，我就会赶去的。”

    告别青年巡使，卫川往他说的方向走去。

    所谓不远处当然是以她的脚程来算的，沿途又经过一个荒废的绝灵境。卫川站在外沿看了看，难以想象这宛如干涸湖泊的巨坑底下纵横的沟壑是她爸砍出来的。

    ……话说赫连肃先生杀这些怪物做什么？

    想不明白，她没有多作停留，赶到这一路走来碰到的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尚且完好的绝灵境外。

    完整的绝灵境看起来好像倒扣的碗，在远处时肉眼无法观测到它，但随着靠近，会逐渐显现出一个漆黑的半球罩。

    这层绝灵境罩并非实体，而是一股力量。

    特殊的力量隔绝了三个原生世界以及若干次生世界无处不在的能量，使关在其中的怪物无法接触到任何灵气、魔气妖气，乃至龙息、神息，或者更稀少的能量种类。

    所谓“绝灵”之称也正是源自于此。

    当初历史记录员在鬼界未能查清这份力量的来源，而她后来上报给王宫，交到临崇手里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这一份资料。

    临崇在给卫川讲解鬼界事宜时，特意提及此事，叮嘱她如果要接触绝灵境，必须万分注意安全。

    卫川将魔气流转全身，提起警惕心，然后走进境中。

    里面什么都看不见，浓重的雾气带着不详的灰黑色，瞬间将她能感知到的所有灵气隔绝掉——好在这雾气没有腐蚀性。

    阻塞的空气不仅压制着怪物，同时也在抗拒外来者。刚走进来不适应，她后退两步险些被挤出去。

    定了定神重新站稳，继续往里走。

    身周的浓雾逐渐变得稀薄起来，前方出现一道模糊的影子。

    三米多高，似乎是上半人身下半马身，初看好像人马，但走到近处时，黑色的山羊头和蜘蛛步足似的六条手臂……姑且叫它手臂，也显露出来。

    感知到来人，它纯红色的眼球动了动，转向卫川。

    “祂的……女儿。你终于来了。”

    卫川一个后撤步：？

    怪物一口纯正的标普，措辞也十分现代化，只是开口时似乎带点犹豫。这和它在不知多久以前，就被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绝灵境的身份不匹配吧？

    卫川顺着它的话问道：“你认识我爸吗？”

    “是的，赫连先生曾经来到过这里，委托我向你转达祂的话语——”

    怪物在卫川疑惑又期待的眼神中说道：“我需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祂告诉我，转告的报酬将由你支付。”

    卫川不大确定：“你先说说看。”

    赫连先生怎么有点神神叨叨的……等等，这话真是赫连肃说的吗？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伸出一只步足，尖尖上挂了只怀表：“如果不相信也有证据……这是你曾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蜘蛛似的黑毛胳膊伸了伸，示意取走：“你记得带走。”

    卫川一边警惕一边接过来。这确实是她曾经送给赫连肃的怀表，表盖下面还有她自己刻的一个小小的“S”。

    咳，小时候都喜欢整这些。

    卫川重新抬头：“那报酬是什么呢？”

    怪物似乎微叹一声：“我想要你从我身上取走一段时间。”

    从它身上取走时间？

    这是……活腻了的意思？

    也许是看出卫川的疑虑，那张毛茸茸的山羊脸上嘴角似乎往外拉了一下，带出点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