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云行秋空，白鹤飞天。

    车轮辚辚，旗帜猎猎，马铃声声。车队迤逦向骊山，前往皇家猎场。

    车厢内。

    春芽打开鸟笼子，把手探入，里面的绿毛鹦鹉乖觉地跳上去。

    春芽对李信棠道：“姑娘，我把绿么教得可好了。它现在会背好多诗呢！”

    转头又对秋萤，忍着得意道：“姑娘教过的诗句，你尽管考校它试试！”

    秋萤惊奇地看着绿么，歪头想了想道：“垂死病中惊坐起——”

    绿么抢答道：“无人知是荔枝来！”

    秋萤噗嗤一笑。

    春芽急道：“你不怎么逗养它，一定是它对你感到陌生的缘故。”低头摸摸绿么脑袋，“仰天大笑出门去，下一句是什么？”

    绿么垂头丧气：“归来倚杖自叹息。”

    春芽奇了怪了：“江东子弟多才俊？”

    绿么：“温泉水滑洗凝脂。”

    秋萤听得咯咯直笑。

    春芽不信邪了，怎么没一句对的！

    “春蚕到死丝方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三更灯火五更鸡，”

    “楚腰纤细掌中轻。”

    春芽：“哎呀！”捏住鹦鹉的喙，“我可没这样教它。”

    鹦鹉困惑地眨巴眼，不明白为什么还不奖励它小豆子。

    春芽气道：“我不信这句你也能接上——力拔山兮气盖世！”

    鹦鹉自信：“子慕予兮善窈窕！”

    它真的会，但又不完全会。

    春芽沮丧，又可怜地看向自家偷笑的姑娘。绿么也转头看，看了几眼，忽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分明是李信棠的一般。

    春芽一个激灵，恍然道：“好啊！原来是姑娘你把我的绿么教坏了！”

    说着扑上去挠李信棠痒痒，一车人鸟笑作一团。

    “崔世子！”“崔指挥。”

    忽听得车窗外传来问候声。

    陈太保连忙出驾相迎，拱手道：“不知世子前来，所为何事？”

    崔觉将马辔递给华容，淡声道：“月前，予表妹容氏归适尔子。是时，予巡视冀州，不曾拜贺。不知容妹安好？”

    陈太保难掩激动，感激道：“新婚燕尔，琴瑟和鸣，再好也没有了。”

    崔觉点点头，让华容奉上贺礼。陈太保免不了一番感谢。华容心道：须得谢谢我，若非我提了一嘴，世子爷哪记得这么一个表妹。

    寒暄两句，陈太保见崔觉似有倦色，主动相辞。华容伺候世子上马，马蹄先急后徐，眼见要过了那香车。华容忙清清嗓子，上前几步，冲着车窗喊道：“夏宝姐姐在不在？我给她带了绿豆糕。”

    崔觉遥望远处的青天枫林。自六月来，青枫一点一点染上丹色，而她却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宛如吹起一阵多情的春风，素手挽起布帘，金环滑落。正是她带笑看来：“夏宝啊，她今天没有来呀。”

    华容：“哦、哦！”

    此时，崔觉恰好漫不经心地经过，于龙马银鞍之上，不经意地侧脸，静静看她一眼。

    她今日着了一身白衣，皓白的腕上套着金环。发髻亦简，几根细细的小辫散落着，无有珠翠，只在一侧挂了一枚小小的符篆，别致的模样。

    李信棠见他，便招呼：“崔觉。”

    浅笑盈盈，眼波烂然。

    [烂：明亮]

    他在这样的注视中，心地温柔。

    他只轻微地颔首，便收敛回眸。好像一片飘雪逆风飞去。他回首向前，催马。

    天边白云漫漫，焕发出奇异之色；秋草不断地为车碾折腰。

    他慢慢地将她路过。

    车队到得木兰围场，一番休憩整顿。

    午后，行狩猎仪式。兵马集结，听从号令。三次冲锋演习后，由三皇子杀牲宣誓：“令行禁止，不服者斩！”应声如雷。

    鼓声歇，角声响。皇帝统监，王公大臣、世家贵胄各领其部众，弓箭在腰，骐骥一跃，率先冲入树林。身后骑兵与步兵，奔行如雷。

    麒麟旗展。黄犬和猎豹开道，马术高超的骑手，在树根盘结虬曲的古木间，鱼跃鹿腾，矫捷驰骋。项铃清越，响彻林木。于是，野兽穷途，虎狼遁走。

    崔觉挽强弓，射劲箭，杀气棱棱动秋色。箭穿叶隙，一箭飞而双鹄落。“好！”部曲不由喝彩。于是群情激昂，勇士角逐，奋而争先。一时箭如飞沙，鸟如雨落，羽血纷飞。

    忽而，一白狐被黄犬逐出灌木。各人纷纷调弓，镞随狐走。而崔觉略一凝神，弯弓辄射，鸣镝一声，中狐左耳。

    狐不及号而毙。

    裨将敬赞：“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世子好箭术！”

    崔觉缓收弓，而杀气在眉宇。

    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其清威盛气，令人望之也披靡。

    华容奉白狐。崔觉伸手触之，觉毛柔而绵。眼前不由浮现一道人影，佩白绒腰带，颇佳。或抹额发饰，亦可。眉目也为之舒和。

    不远处，又传来催促狂喜之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