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宋思宜一直闭门不出,越来越虚弱,几乎整日躺在床上。

    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已然不知,但是听到宋景云如此形容起霍晏,语气中不乏落井下石的意味,又觉得是理所应当,毫不意外。

    毕竟是名声在外的人,又如何会在短时间内改变性情,安分下来。

    此时此刻的她也没有心思去细究,再回忆起霍晏当日离开时的场景,说话时的神情,好像并无异常,一如既往的轻松,还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决绝,不留余地。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对霍晏的那番话耿耿于怀,霍晏不是良人,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两人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偶有的交集过去,早该回到本该的位置,不再有来往,但她心里却酸涩夹杂,不知从何而起。

    宋景云是何等精明世故之人,一眼看出宋思宜心中想法,豪不留情,直白点破:“我看你就是贪心得很。”

    “前段日子,他一直缠着你不放,你觉得厌烦,如今他真去另寻她人了,你又觉得可惜,恨他不再围着你转,有这样的想法固然是正常,可你找错对象了,我想霍晏不是任你耍弄没有脾气的人。”

    “依我看,他从不是你能够驾驭得了的人,就趁这个机会彻底断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几年来,你身边有很多人出现,少许的几个你能够勉强接纳的,除了周溪云就是霍晏。”

    “理智上来说,这两个人条件都不错,都是很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你会动摇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如果要从他们俩中间再选一个的话,我认为周溪云才是更适合你的人。”

    “你也很清楚这才是对的选择,所以缘由我不必再细说。”

    “你心里一心一意只念着裴淮璟,周溪云也算是温柔体贴,虽不说能代替裴淮璟,但也与裴淮璟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按常理来说,你应该选择他才对的,毕竟你喜欢的就是这一型的。”

    “但是如今你心里却对霍晏有些许动摇,你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所以现在你心里很矛盾,或许也是因为霍晏身上有不少地方让你看到了裴淮璟的影子,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明明性情全然相反,但却是霍晏而不是周溪云让你能想起裴淮璟……我想大抵是因为这么多年,你都只接触了裴淮璟一个类型的男人,突然出现了一个与裴淮璟全然相反,但细节之处又时常能让你看到裴淮璟影子的人,你如此纠结,也是合理的。”

    “要我说,也许你喜欢的从来都是霍晏这一款放荡不羁随性恣意的呢……”

    宋景云把宋思宜看得很透,一番话说出来,把宋思宜的心思猜中了八九分。

    宋思宜知道,在宋景云面前伪装从来没有用,所以她也坦诚,开诚布公道:“我的心很乱。”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的事会牵动我的心,让我辗转反侧。”

    “但是你说我一直喜欢的是他这样的,我不这么觉得。”

    宋景云面露笑容,并没有否定宋思宜的话,而是另起话头,道:“如今他与一歌姬打的火热,并且持续有数十日,早已打破了他往日的习惯,我看,这女子是有些特殊之处的。”

    “你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如果你真打定主意要与他好,这个女子是你不可能不面对的。”

    “我知你向来是骄傲清高的,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去跟这样出身的女人争风吃醋,还是为了霍晏这个人,当年你与裴淮璟争执时,都不曾有过这般的低姿态……”

    “况且你病了这么多日,霍晏都从未出现过,与他以往对你有兴趣时的殷勤全然不同,即便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看出你们俩的关系早已不复从前,他或许早没了对你的那点喜欢,你再回头,也只是自取其辱,你能忍受他冷冰冰的态度吗?”

    宋思宜虽然在病中,思绪都不怎么清晰,但是听到这里,她终于还是觉察出有些许不对劲。

    宋景云话里话外似乎都在点她,提醒她,让她与霍晏重修旧好,虽然他们过去也算不上多好,但是宋景云的意图到此刻,有些明显了。

    “哥哥今日为什么一直让我去找他?”

    “你先前都说了,我跟他断了来往才是对的,为什么此刻你的的所作所为与你的话却是背道而驰?”

    宋景云笑起来:“原来你还不算烧到脑子糊涂。”

    宋景云做事向来是有原因的,肯定不可能无故为之,如此一反常态,宋思宜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这样问,我也不瞒着你了,确实是有某种需要,你若是能跟他打好关系,对康平侯府,对宋家是有益处的,我话说到此,至于做不做,自然是随你的,我不会强迫你。”

    宋思宜十分不解,因为过去宋景云从未有过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是让她作为一种筹码去交换某种利益,把它当做一件物品,这是没有过的事情。

    “我就说到这里,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过有负担。”

    “让你这样去做,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方式,当然如果走不通,对康平侯府也算不上多大的损失,只是少了些助力。”

    宋景云话是这么说,可脸色却与话语间的轻松不同,凝重不少。

    宋思宜也知道,自己再问也无意义,宋景云定然不会再多做解释。

    霍晏是后来才知,芸儿也是出身凤鸣楼,不过早在几年前被沈安麟看中,赎了身,成了沈安麟的专属物。

    陪在霍晏身边的十几日,芸儿一直谨小慎微,但霍晏不似沈安麟那般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虽然外界都说他称不上好人,但她却觉得,比起某些道貌岸然的所谓君子来,霍晏要坦荡真实得多,反而格外有魅力。

    这些日子,霍晏从不避讳与她的关系,更不加掩饰,她时常跟在霍晏身边,如影随形,如今乐都应该是无人不晓霍晏从沈安麟手里得到了她。

    时间一长,流言蜚语自然少不了。

    对外人的冷嘲热讽和嬉笑,霍晏从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但凭心而为。

    冷言嘲讽之外,芸儿也收到了不少真心诚挚的羡慕之意。

    往日与她一同在凤鸣楼的相熟姑娘邀她见面,话里话外尽是向往。

    “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有多羡慕你,霍将军虽说风流了些,但至少为人处事还算正派,没有那么些古怪离奇的癖好,相貌身姿气质皆是一流,人更是年轻有为,能跟他,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芸儿苦笑,却看不出多少喜色。

    “哪有你们想得那么好,我的苦你们看不到罢了。”

    “如今你日日陪伴在霍将军身侧,旁人再说看不上你的出身,背后酸言嘴碎,但当着你的面,至少也是客客气气的,不会有半分不忿表露出来,说得难听点,打狗还得看主人,凭你背后如今是霍将军撑腰,你的日子再差又会差到哪里去。”

    “不像我们,日日在不同的男人间周旋,陪着笑脸,虚与委蛇,受尽了折磨与侮辱。”

    “就是表面看着风光,衣食住行也算得舒适,甚至还有婢女伺候,一出门,也是脚不沾地的,遇到的那些人,个个面上笑脸相迎,姑娘长姑娘短,好似多尊重你,但一转身,背后指不定怎么骂呢,嫌我们的钱脏,但又舍不得这钱,毕竟银两才是最实在的东西,捏着鼻子赚我们的钱……”

    “我们这个行当是不光彩,我看这些人才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个顶个的虚伪。”

    这些事,芸儿自然深有体会。

    “前几日我去绸缎庄取订好的布料,接待我的是老板娘,后来老板才出来,平日色眯眯看着我,总要占点便宜的老板可真是变了一个人,老实极了,连一眼都没多看我,低着头,安安分分的,直至我付了银两离开,已经走了一段,想起有东西落在绸缎庄,才差婢女去取,走到门口,就听见老板娘在骂我。”

    “平日里一脸垂涎望着我,总想着来凤鸣楼逍遥一夜的老板也跟着附和,骂的多难听,这么多年,我还从没听过这些话,尖酸刻薄嘴脸,但那一刻,我竟然没了愤怒,都只觉得可笑。”

    “真是虚伪极了。”

    “我真想把她男人平日对我说的那些下流话重复一遍给她听,不过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有时候又觉得她们骂的对,我们本来就是做这种行当的,出卖自己来赚钱,选择了这条路,受到这些也是该的。”

    可是,说着说着,她的语调都伤感起来:“但,我们这里的大多人都并非自愿……”

    芸儿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所以,我真羡慕你啊,至少跳出火坑,至于我,还不知道要在这水深火热的地方煎熬多少日子。”

    芸儿张张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对方说到这种地步,她若再诉苦,倒显得是刻意炫耀,怕是要被说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芸儿也有不能为外人道出的苦。

    所有人都认为她魅力太大,霍晏独独钟情于她,自此之后,再无其他女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霍晏选择她,似乎只是赌着一口气。

    再回想当日当时的情景,怕不是她,换了其他任何人,霍晏也会照单收下。

    往后的相处细节,也无一不在证明着她的这个猜想。

    但霍晏很好,即便对她没有情,在外也处处维护她,给足了她面子,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

    看到她身上的那些伤,聪明如霍晏,早已猜到了这些年她在沈安麟处所经历的事,但霍晏并没有多问,更是从来不提。

    她也问过:“将军为何从不问我过去的事?”

    霍晏只道:“若于你是好的,你必定难以忘怀,自然会主动提及,若是不好的经历,对你定是噩梦,你定然不愿再回忆起。”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了。”

    “再者,我这人从不爱打听别人的事,没那么多好奇心。”

    芸儿当时是感激,但后来,再一想,心底的那份感情又重新藏了起来,不敢再表露些许。

    霍晏并非对旁人之事毫不在意,只不过,她非她所在意之人,所以,过去如何当下如何,将来又是怎样的光景,他全都不在意。

    但活了这么多年,芸儿头一回遇到霍晏这样的男人,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即便霍晏对她无心,她仍然有想要倾诉的欲望。

    她跟霍晏讲了很多自己的事,哪怕霍晏主观上并无要了解她的意愿,她仍旧这么做了。

    也许是这么多年,她已经太寂寞孤单了,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她的一切。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霍晏是为她在凤鸣楼大打出手,甚至连她都曾经那么认为。

    但那一日,从凤鸣楼离开后,她搀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霍晏,心里窃喜不已,霍晏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是不是也说明霍晏心里,她是有一点位置的。

    欣喜涌上心头,芸儿看着霍晏的侧脸,沉醉痴狂。

    但霍晏接着说出的话,让她原本雀跃的心一瞬间跌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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