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柳依云阻止了姜淮与苏和玉的除妖活动。

    当天晚上,她挨在姜淮身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少年任她抱着,于枕上墨发垂散,没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

    柳依云抱了他两息时间,见他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反应,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却还是没忍住眼前氤氲。

    水意染上眼睫,还未成形,俄而,一只手揽上她的腰,他终究还是将她抱在怀里。

    落在她腰间的手修长有力,柳依云于他怀里懵了一霎,少年怀中温暖踏实舒适,比她体温略高的手覆在她身上,黑色中衣袖摆沾染他的温度叠在她衣上,被他搂着的地方,属于他的体温密密匝匝侵入衣里,笼成稍带侵略性的一片热意,柳依云指尖微蜷了蜷。

    四周都是属于他的草药的甘苦香,柳依云被他揽在怀里,微湿润的眼睫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有些茫然地顿了顿,细碎水珠停于睫上,她缓慢地眨了眨眼,鼻尖挨在他的胸膛,莫名获得了些安定感和安全感,却是不哭了。

    她陷在少年怀中,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她手抓着少年些许身后衣襟,没忍住,开始和他表白:“姜淮,我喜欢你。”

    姜淮将她搂在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发,听见她的‘喜欢’,他长睫半掩,眸色乌沉瞧着她的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应了一声:“嗯。”声音极轻,轻得像是在对她的妥协。他将人于怀中搂得更紧了些。

    柳依云窝在他怀里,倍感安心,她就这么赖了一会儿,又再开口:“姜淮,不要伤害他们好不好?”

    搂紧她身上的手骤松,隔了许久,少年的声音才响起,像是明知道答案并不想询问,却又自虐地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期待这次的答案会和先前有所不同。因着这难以说出口的可笑的微茫的期待,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声:“不要伤害谁?”

    声音低低的,有些微哑。

    柳依云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或者,她已经察觉出了,但有些时候,有些话,即使察觉出了,也要说。

    呼吸寂静。少女安静了稍许,还是道:“苏和玉和温姐姐。”

    搂在她身上的手彻底松了,姜淮将手收回。少年容颜稠艳,黑衣墨发,半垂着眼睫,勾唇笑了笑。心下明白,说着是喜欢他,其实是在为苏和玉谋生路。他牵唇笑着,漆黑的瞳中却无半丝笑意,像一渊黑到死沉的潭水。

    他离开了她的发,似是不愿再挨着她,但到底,……还是没有推开她。

    只余寂静。

    落在她腰间的手离开了。他没有半点回应。柳依云抱着他,等不到他哪怕一丝半粟敷衍的安慰她的一句话,纵使是一个字。

    ……他当真是不理她。

    她睫上水气又开始没出息地氤氲。被衾温暖松软,她却觉得所有的热意都在姜淮收手的那一刻均被带走了,她只觉得冷。

    诚然,她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时机真的太糟了,无论如何她的告白都不该与剧情告白叠在一起,还被姜淮发现。她的告白也不该于让姜淮放过苏和玉和温姐姐的请求连在一起。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别无选择,她必须要在这个时间段确定姜淮不会对主角二人起杀心,确保自身的救世任务能顺利完成。

    说白了,姜淮本来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对苏和玉起杀心,原著这里根本没有写,原著姜淮最终决意杀死主角二人的剧情也不在这里,现下还没有发生。那么,究竟为什么只是一次告白就会让剧情偏移,错误在哪里?真的只是因为两次告白叠在一起吗?要是分开两日告白,结果会不一样吗?还是说,是她理解错了?

    但是,她对他的喜欢是真的,希望他能放过苏和玉与温容的想法也是真的。两个都是真的,可是累加在一起……

    她细细地想着,很冷静。很冷静地在思考着。

    直到姜淮觉出衣上濡湿,垂眸将她人从被里捞出来时,她一眨眼,睫上一滴泪落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居然在哭。她自以为很冷静,很冷静地在思考,但实际却因为这些事情自己都不能理解地哭了出来,而且看样子还哭了一段时间。

    这是怎么了?她不明白。

    把她捞出来瞧见她泪眼的时候,姜淮的心像是被针捅穿了,他立时觉出了疼,疼得抿了唇。他就这样看了柳依云一息时间,才慢慢缓过劲来,他也不知为何地笑了一下,然后低睫,像一路丢盔卸甲的兵终于扔掉了最后一件武器,举了投降,他笑了笑,承诺似的发誓道:“我不会伤害苏和玉他们。”他勾着唇,伸手去为她拭泪,又说了句:“绝不会。”

    他在答着认为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事情,也确实是很重要。但柳依云在听的那一瞬间,最想听的却不是这个,她杏眼朦胧,抓着他的手说道:“姜淮,我喜欢你。”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少年顿了顿,他容色艳丽,眸色似含了水,温柔得不像样,很轻地说了句:“我信你。”

    我信你。不管你说的是否是实话,不管还要被伤害多少次,我都愿意一次一次捧出这颗心,永远信你。

    “所以,”他伸手擦了擦她的泪,轻声道,“别哭了。”

    柳依云和姜淮最近的气氛不对。或者准确来说,姜淮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是柳依云状态显然有些不对。

    本着团队里年长者的思维,她去找柳依云询问了下情况。

    她神情很茫然,像是有什么心事,一开始也不愿意说话,还是温容关心了一番,她才攥了攥袖口开始说了起来。

    温容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开始开导她,她好像似听非听,时不时地在发呆,在温容又再一次说到姜淮对她很在意时,她好像忍了很久,憋了很久,终于把一直一直都想说的话说出口了,她说:“可是姜淮喜欢的是你啊!”

    再一次的,她以为自己很平静、很冷静,但出口以后,她才意识到眼睫已经湿润了,她同样的也是后知后觉,原来姜淮,原来这个事情在她心里是这么重要的吗?她呆了呆,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失态,她道了抱歉便想离开。

    但是温容是不会让她走的。听见她说那句话时,她很是惊讶,但随即,她又笑起来,她觉得依云肯定是有了一些误会,她问:“是姜淮告诉你他喜欢我的吗?”

    “不是。”

    是,书里说的。

    但这话是不能与温容讲的。但是柳依云相信那本书里的东西,迄今为止,所有的剧情都是按照书里走的,这些剧情或许因为柳依云的加入变得有些偏差,但无论如何,这些剧情都是会发生的,得先发生才会得到柳依云的改变。她指尖攥紧了袖子,所以,姜淮喜欢温容这件事也是真的,会按照剧情发展。她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心理,到底在不在意,就像她无数次以为自己很冷静结果却湿了眼睫,就像她一直都在说,也一直都在做,一直以为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男女主一路的平安,拯救这个世界,也一遍一遍反反复复恳求着告诉姜淮让他不要伤害苏和玉和温容,但当他真的擦去她的眼泪承诺似的发誓不会伤害他们时,她在那一瞬间却突然发现她最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些,她最想听的,最想告诉他的,其实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几次三番说与他听的,一直一直放在让他不要伤害温容与苏和玉前面的,实际跟任务根本没有关系的‘我喜欢你。’

    她最想告诉他的,其实从第一次表白开始,或者从她迟钝的情绪开始有了起伏,从很久之前开始,一直一直就想告诉他的,就只是这句‘我喜欢你。’她只是想告诉他这个。可惜,直到姜淮朝她保证不会伤害苏和玉时,她才意识到这点。她瞧着他为她抹泪的姿态,后知后觉。

    然而,姜淮是不喜欢她的,他或许因为这具身子里换了一个灵魂,而对她与原文中对待原主的态度不太相同,但他喜欢的也只会是温容。一切都是决定好的,就算午夜梦回她痴心妄想,想到这件事情时,她也只是心痛。

    听见她说这话,温容更诧异了。她笑起来,似乎觉得不可思议,“既然也不是姜淮说的,那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柳依云没答。她只是低头瞧着自己的裙摆。

    温容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想,但还是思索了一下,引领她思考,她像是看着一个极端恋爱弱手一样笑道:“那你觉得姜淮表现出有哪点喜欢我的地方?”

    “他是对我说过情话,还是为我做过什么看起来与众不同的事?”

    “他关心过我的冷热,关心过我的心情,关心过我今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胃口,吃不吃得下饭,晕船的时候胃里难不难受,走得累的时候需不需要休息,需不需要背,路上干粮枯燥的时候,是不是想吃小点心,看向路边某个东西的时候,是不是感兴趣想要买下来,他关心我一个人除妖的时候会不会害怕,冬天的夜里是不是太过寒冷。他看到各地有趣特产的时候会想起我,看到适合我的漂亮的东西会买下来送给我,看见好吃的点心和菜会选择分享给我,即使他自己对口腹之欲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担心我会被另外一个少年拐跑,和我冷战的时候也会选择保护我,不搭理他的时候,偶尔能瞧见他偷偷看我,他担心我吃饭吃得太少,担心沿路的菜不合我的胃口。”

    “他喜欢我,对不对?”温容手撑着下颌,手肘落在膝盖上,好笑地看着她。

    柳依云一开始听着还有些难过,但逐渐的,她茫然了起来,她抬眸看向温容,看到了她好整以暇微笑的脸,直到她把话讲完,她还有些恍惚得说不出话。

    “对不对?”温容又问了一遍。

    柳依云开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嘴,她突然意识到她不好说对也不好说不对。

    因为温容说的那些根本不是她与姜淮的相处,而是柳依云与姜淮的相处。

    她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面容白皙,攥着袖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说道,声音轻轻的:“可我做了一个梦。”

    温容笑意愈浓,能看出她是真的觉得好笑道:“什么梦?”

    容颜昳丽的少女不能把实话告诉她,只得将所有心思都当梦来讲给她听。

    “我梦见姜淮待我不好,梦见姜淮喜欢你,梦见他总想办法拆散你和苏师兄,梦见,”她抿了抿唇,好半晌才说下去,“梦见你与苏师兄表白心意后,他…”她顿了顿,再没有说下去。

    温容认真地听着,听到最后依云窒了声,再无话语。她又等了一会儿,见她确无下文,本来打算好笑着说:‘这就是一个梦啊。’但她随意瞥目瞧了一眼,恰瞧见柳依云浮着涟漪般的水眸,弱白到近乎碎瓷质感的侧脸肤色,微颤着的垂下的长睫,攥紧袖口的指尖,陡然意识到依云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情,因此也跟着认真了些,她遽然坐直了身子,端正地思考着,寻找一个突破口。

    她斟酌着问:“那么,他为我做了什么?”

    “嗯?”突如其来的询问,柳依云有些怔愣。

    温容瞧她反应,大约知道是没有的,于是她笑起来,“他有没有关心我,保护我,想着要照顾我?”

    她更直白了,像是在逗柳依云一样道:“他有没有把对你做的事情在梦里向我做一遍?”

    她在逗她,但柳依云没反应过来,她只是想了想,认真思考着,手指攥了攥袖口,咬了咬嘴唇,看着她慢慢道:“没有。”

    温容逗她心思愈起,拉长语调道:“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连十分之一…”柳依云觉出了些不对,不知道是觉出了温容在逗她,还是陡然发现姜淮实在对她……太好了。他关心她,照顾她,想接近她,想…缠着她。她是知道姜淮待自己好的,但经过温容一说,她才发现姜淮对自己,也实在…太好了些。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吗?她声音慢慢小下去,顿了顿才道:“…也没有。”她又咬了咬唇,紫色绲银边绸带缠住青丝懒懒坠于肩上,她容貌白皙,看起来真的有些茫然。呆呆的。

    温容手有些痒,莫名很想捏一捏她的脸。

    她喝了口茶,了然道:“那他就只对我说情话了。”

    “情话…”柳依云蜷了蜷指尖,小声道,“也没有。”

    温容这下是真奇怪了,“什么都没有,那你为什么觉得他喜欢我?”

    柳依云被带得也有些糊涂了,头一次怀疑了自己的判断,她瞳色微动,但仍是坚持道:“他一直拆散你和苏师兄。”

    “他明显,”她指尖攥了攥袖摆,无意识将手指攥得发白,“他明显,是想和你在一起。”

    温容显然也有些疑惑,并没有因为这是个梦就敷衍对待,她认真思考着:“这是为什么?”

    她把问题抛给了柳依云,带着她思索,“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柳依云显然想不出答案,她容颜昳丽,水瞳动摇,隔了许久后才慢慢说道:“他讨厌苏和玉。”

    “他讨厌苏和玉?”温容怔了一霎,像是从来考虑过这个问题,她顿了顿,思虑了很长时间,突然笑了,偏了偏头问这个懵懂少女:“他有多讨厌?”

    乌发如软绸般的美丽少女没办法告诉她姜淮是想杀了他那般厌倦苏和玉,她杏眸水润,想了想也只是道了声:“很讨厌。”

    温容思考了一下,突然问:“他们有仇吗?”

    柳依云愣了一下,即使说的是梦境,她也不想透露这么多,她想了想,沉默了。

    温容看着她的沉默,慢慢笑起来,她眉眼弯弯,好整以暇,“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梦是有逻辑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姜淮不是喜欢我,他只是因为苏和玉曾经对他做过什么,所以太厌恨他了,由衷的见不得他好。因此才想拆散我们。”

    “他只是想让苏和玉也尝一尝他过去尝过的滋味。他不是喜欢我,也不是想和我在一起,其实答案你一开始就已经说了。他单纯只是想拆散我和苏和玉。”

    她笑:“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嗯?”

    温容仍笑着在说什么,像是在跟她解释什么,但她脑袋一片浆糊,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头晕目眩,长久的定性思维在这一瞬都被推翻。

    ‘他不是喜欢我’

    ‘他只是讨厌苏和玉’

    ‘他单纯只是想拆散我和苏和玉’

    ‘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你应该最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清楚?

    姜淮……

    她想起书里写过的句子,以及她和姜淮相处时他曾说过的话。

    ‘世人都喜欢世家公子。’

    ‘该是苏和玉的就是苏和玉的,谁也拿不走。’

    ‘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他?’

    在苦苦捱着看不见尽头的暗恋里,不止单她心绪浸成苦水,对方其实远比她要度日如年。

    他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温容。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温容还在说着什么,她却眼前朦胧,再也听不下去。道了谢,她离去,紫紶色发带匆匆于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瞧着她的背影,温容托着下颌含笑点评了一句:“真迟钝。”

    她起身,她与苏和玉昨日有只妖未除去,今日约好了去除,原本打算叫上依云和姜淮,但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加之最近依云一直在避免苏和玉与姜淮的单独相处,温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打扰两人了。

    她去找苏和玉。

    柳依云在找姜淮。

    她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

    冬季夜间寒冽冷风拂至她身上,她置之不理,只是去见他。

    她迫不及待跑去见他。

    一路跑至栈房,她面色桃红,气喘吁吁开了门。

    她根本还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但是她想见他,这就够了。

    艳丽少年坐于房内,玉白的手指搭着额头,他墨发微潮,像是被洇湿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开了,他朝门的方向看过去。

    少女站在门口,夜风拂过发尾,她开门的时候带来了冷冽的空气和鲜活的质感,从被她打开的门外透进来的清冽月光,将这死气沉沉未开轩窗、不知是不想点灯还是没机会点灯的昏暗房内染出亮来。像是在一个极度匮暗窒息的地方裂开一条缝隙涌入一缕空气,又像是在一个极度阴暗死沉的地方散进来了一线阳光,所有的冷沉晦暗都因为这一抹鲜活变得动荡,空气中的流速和质感都在此轰然上浮逆转。

    门口的少女找到了他,她眉眼弯弯朝他笑:“姜淮。”

    少年只是瞧着她。

    她好像还要说什么,脑中的系统却突然尖叫报起警报来,“宿主!!重要剧情来了!男女主快进入龁情妖布置的陷阱了!你现在就得去阻止他们!!”

    她好像颦眉按了按额头,低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姜淮没听清。

    她低头轻声说:“现在吗?”

    “现在!”

    她似乎犹豫了。但有什么事情催促着她,她开始关门,看起来是要离开。

    那扇象征光亮的门开始关上,房内一寸寸地暗下去,好像整个世界也跟着黯下去。

    “宁宁。”

    那指尖薄白,死按着额头的少年开口,“我头疼。”

    关门的手停顿了一瞬,她好像在挣扎,门又被打开,她似乎朝门里走了一步,姜淮只是看着她。

    她稠丽发带随着她的举动于空中轻飘又坠下,她好像有些犹豫,她停下来,她似乎也有些头疼,像被什么东西扰得没有办法,她只来得及往里走了一步,犹豫了一下,她说:“姜淮,最后一次。只最后一次。”

    “抱歉。”她这么说着,关上了门,像是急匆匆地离开了。

    门被关上,屋内重回黑寂。

    所有的色彩和鲜活都被覆下,像是沉到底一样溃散得一干二净,再不剩分毫,只剩沼泽一样的阴冷死寂扭曲。

    他在这样的死寂里慢慢笑起来,轻轻问了句:“是因为苏和玉,对吗?”

    门被关得严实,没有人回答他。

    在那一瞬,将他汗湿的剧烈的头疼像是进一步加重了,疼得他眼神失焦,面色绮丽,他无意识死咬了唇,被咬破的唇,鲜血渗涌而出,洇染唇意,将唇色着色得发艳,鲜血顺着破口处一滴一滴随着白皙下颏往下流。

    他头疼得太厉害,觉得自己可能出现幻觉了,他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

    周围暗得不见十指,他是不是…还被关着,一直一直就没出来过。

    脑中思绪痛成浆糊,往事像是玻璃屋被全然打碎胡乱拼凑,光怪陆离得像万花筒一般不断变化旋转,将他脑海占满,膨胀得像是要溢出来,切割得他脑袋疼,闪烁胀大旋转得他晕眩,晕得他痛得他想呕吐。

    脑袋里一丝瞧不清的黑线在作怪。

    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不对,他‘清醒’过来,不是在过去,他一直一直都被困在这里,从来没有过去,只是现在。

    脑袋里的上古魔气一如既往、从他有记忆开始,陈年往日,日复一日地在跟他说话,和往常一样,和每一天一样,他已经习惯了。

    它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窸嗡逐渐变得清晰,和往常一样,和陪着他的从未离开他的许多年一样。

    它声音嗡隆,它说:“你怎么指望她能接受你?”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吧?”

    “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它声音愈来愈清晰,逐渐尖锐,“你害怕她离开你,你不想把她做成傀儡,可是你根本留不住她!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好像在啃食着什么东西,贪婪地,啃得他浑身发凉,灵魂发冷,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了,思维乱成一麻,灵魂痛得厉害,他并不清楚上古魔气在说什么,但很奇怪的,明明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他却莫名地将仅剩的所有思绪放在上面,慢慢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会的。”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懵了,不会什么?他在说什么?

    他容色冶艳,身上汗湿得像是在滴水,痛得麻木了,弯身扶住木椅扶手,因难以忍受的剧痛流出的汗顺着眼睫往下滴,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就是……很在意。

    为什么会在意?

    到底,……在在意什么?

    他不理解,想蹙眉,这才发现,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有大口吞食疯狂咀嚼的声音从身体里传来。应该阻止,他这么想着,灵魂却没有动静,像是疲累了怠倦了,竟大有将身体给上古魔气的意思。就这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样被暗无天日地关着。

    他觉得很疲惫。

    却又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虽然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与上古魔气的相处绝不是这样。

    他应当很恨它才对,恨到不愿意把身体给他。这个世界恶心,但这魔气也不遑多让,他宁愿让这个世界存在,也不想让上古魔气如愿。

    应当是这样才对,是这样才对。

    他感到有些困惑,已经无法操控一半身体失去控制的眼神空洞地望向某处,只剩还能稍微控制的指尖勉强地动了动。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好像有什么其他的感情替代了他对上古魔气的恨意,以至于,他好像都没有那么恨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

    奇怪。

    有什么情感能比恨还更重要的吗?

    是什么?

    就这样要把身体给上古魔气了吗?

    可是……也没有。

    不恨,但是也想活着。好像只有他不被夺舍,她才能活着,世界毁灭了,她也活不了。她是谁?

    情况就这样僵持了。上古魔气吞噬不了他,他也没有足够的仇恨去对待它。只是疼,身上疼,脑袋疼,灵魂疼。好疼。

    僵持。

    又试了片刻,上古魔气发现还是无法奈何他。它意识到姜淮思维混乱无序,只跟着特地的人相关情绪走,它便又继续打击他,先前他魂魄突然出现破绽就是因为受了那姑娘的刺激,之后思绪也一直跟着它的对话走,叫它牵制着少了许多应有的阻碍。

    撕扯了他不少灵魂,已经膨胀成一团的黑气头部动了动,开始继续刺激他。

    “你还在坚持什么?”

    “她现在不清楚都这样对你,等她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会心软吗?”

    “还会……爱上你吗?”它说这个词时,实在是觉得可笑,忍不住鄙夷地哼了一声,又再继续引诱他,“你想看见她知道真相瞧着你时厌恶惊惧恐慌的脸吗?倒不如…,你现在先松懈些,让我能大致操作你的身体,以我身份假意宣称要献祭开启魔界之门为要挟叫她与你在一起,但你魂魄还在体内,我还未将你灵魂完全吞噬。献祭不成的,只是骗骗她…。但她不明白,她或许会答应。这是个机会……”它诱惑道。

    这确实是个机会,但是不是姜淮的,而是它的。

    它本来也不指望能一次性吞食完他的魂魄,打算先多吞食些半掌控他的身体,等他之后再受刺激,心绪不稳的时候再吞食完毕。

    它是这么想的。

    那少年的灵魂却异常安静,安静得都有些诡谲。

    突然的,没有意料的,那石头生成的少年的灵魂开始上涌,他像是迫切想说话一样急遽地开始反抗,瞬息间就又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

    他空洞的目光开始聚焦,但仍有些溃散,显得眼瞳洇开稍许,如古井深潭般黑沉得吓人,他才方重新掌控身体,举止还有些僵硬,一勾唇,面色失了血的苍白,容貌绮丽中又透着些病态。

    “没关系的。”

    他好像把这个问题想了很多很多次,以至被上古魔气陡然问出来,他的情绪都没有多少波澜。

    “没关系的,”他道,“只要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只要我不告诉她,她是不会知道的。”

    他指尖在椅子扶手上温柔地摸了摸,像是在病态地摸着什么人的脸。

    “知道的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封魔链。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再去摸锁骨上的链子,神色冷沉。红色琉璃珠痕迹斑驳,将他死死按紧的手指划伤,血液水滴一样流下来,他摸着那颗珠子又笑了:“没关系,红色琉璃珠有很多,不一定都是那条法器,”他神色温柔,“她能看见也没有关系。”

    唇上的破口已经愈合,手上刚割完的伤处已经开始异常地凝血,再过几息时间就会完全消失,如同他这个人从来没有伤过。他隐在黑暗里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墨发如瀑,微偏了偏头,笑吟吟道:“魔气,你会告诉她吗?”

    上古魔气被他挤压至一处,被他震得说不出话,好像回到了和他曾经在一起的时光。

    纯粹的疯子。

    思绪有些混乱,但又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心绪焦虑,他没忍住又在布满魔气的封魔链上割了一道口子,随即又再继续割了几道才勉强平复焦虑的心情。

    心情重归平静。

    “她在哪?”

    他目光一寸寸扫过房内,没发现应当是她的人。只有他一人。

    他思维还有些混乱,没忍住笑起来:“没被关起来。”

    “是件好事。”

    “魔气。”

    在那一瞬间,上古魔气又听见了十二年前他曾对它说过的话,“我想出去。”

    想去找她。

    非常想

    很想。

    就现在。

    在那一瞬间,他灵魂骤起,将它已经吞噬了他一部分魂魄从一丝瞧不清的黑线撑为像巨大肥硕虫子一般的魂体吞下,没有一点缓冲地吞下。

    傀儡线如针线般将它的魂体逢在他的魂魄里。

    这种不计后果只图快速的强行吞噬,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噬,他当即就呕了血。

    猩红血液伴着肉块般的模样吐出。

    他破碎的思绪逐渐回笼。

    他想起来了。

    他现在是真的清醒了。

    但想见她的情绪却丝毫不减。

    好想她。

    她去哪儿了?会有危险吗?

    想去见她。

    身上和头部还是被扯碎般的疼。

    甫一操控身体,他有些掌控不稳,身子一偏,他险些摔了一跤,只得伸手扶住桌子一角才没能跌下去,他弯身又吐出了混着肉块的鲜血,浑身都像是湿透了,身体和灵魂都似是被碾过一般的疼,头脑像是被人绞碎了,针捅进去搅拌一样的痛,因冷汗,头发被洇染的黑的厉害,几滴汗顺着眼睫往下落。嘴角因吐血染的鲜红,他伸袖抹了一把,红殷殷地落在袖口。

    好想见她。

    他扶着桌子慢慢缓了一会儿,开始头重脚轻地逐渐站起来,他站都有些站立不稳,和上古魔气几经布局刻意隐在他身体里的魂体争缠的后遗症显现出来了,尽管忍了又忍,鲜血还是从他嘴角溢出。

    他又抹了抹。

    身体会恢复的,这都不重要。

    但是,太脏了。

    他看着袖子上浸满血液的袖子,眼神恍惚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须臾,他将沾了血的袖子挽起来,把血液藏在了最里面。

    没关系的,只要不给她看,她就看不见的。只要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的。把肮脏可怖没有人能接受的东西藏起来就好。

    藏起来就好。

    他要去见她。

    他站都已经站不稳了,却还是按着额头跌跌撞撞抠着墙壁走至门口,像她一般开门,贪光似的,循着她的足迹去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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