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继续行路。

    主角团住进了一家客栈。

    寒风呼啸,薄雾笼罩,月色洇血,姜淮抬目,感受到楼下有妖的气息。

    冬季晚间,屋内黑暗,他又闭了眼。

    楼下栈房内人死不死与他无关。

    他手垂至床沿扔了张符,符纸顺着半旧的木质地板缝隙没了进去。

    楼下安静一瞬,须臾,又再发出少许窸窣声。

    本以为这便是结束。少焉,睡在他身旁的少女却翻了几下身,她乌发散开,白皙面上额间微颦起,似是于睡眠中并不安稳,或是被楼下声音所扰或是受妖气所影响。

    不打算管闲事的少年便又睁了眸,他侧身,瞧着她于睡梦中无意识颦起的眉,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抚了抚。少女于梦中很好安慰,只轻轻抚了两下,额间便平了。

    少年起身,墨发垂散,他替她掖好了被子,随意捞了件外袍,穿上鞋子,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朝外走。

    他于床边散了几根傀儡线,透明泛着些许银白色泽的傀儡线与主人情感相融,甫一出来就兴奋战栗地要往容颜妍丽的少女发间钻,腰间绕,手间缠。有一根蛇一般地都要攀上了床,却突然发觉主人黑发垂腰,眼神冷淡地垂眸看着它,手指在宽大的袖袍里捻了捻,静等着它下一步的行动。

    它倏忽打了个寒噤,伏着床尾木脚再颤抖地向下爬,乖乖伏至床底蜷成一团,其余傀儡线也抑了兴奋,消了心思,爬至床下,安安分分地像几条没思想的线,规规矩矩为床上少女当起了不敢逾矩的护卫。

    少年低睫,再瞧了瑟瑟发抖的它们一息时间,转身离去。

    于门边,他又瞧了少女最后一眼,小心安静地把门关好。

    脚步踏在楼梯上,他心里想的是,谁也不能碰柳依云,傀儡线也不行。只有他能碰。

    要迅速解决。只是刚离开一会儿,他已经开始病态地想念她了。想碰她,想牵她的手,想和她睡在一起。

    他迅疾下楼,没什么礼节地直接推了门。

    门被拂至两侧,里面的东西安静了一霎,看向门前。

    木门被打开,满溢的鲜血再没了阻碍,泂泂淌至他的鞋底沾至他鞋上。

    他着一件外袍,黑发垂散,满屋的血腥气笼至他身上,他面如瑜玉,唇色鲜艳,瞳似点星,容色稠艳秾丽。满地的血,配上他俊美的涅白的脸,摄人心魂地呈现出违和感和妖异感,就好像这满屋的血都是他造成的,他导致的,合该是由他致使的。他站在染血的地面上,身量颀长劲挺,容貌冶丽惑人,他姿色完美得比屋内这些吃人体骸的妖物更像妖魅。

    他好像很急,方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又想走,像是迫切地思念地想去见某个人。

    视线扫一圈怪物,他神色冷淡,得了结论:噬欲怪。

    能看穿人心中的欲念与情感,喜好吞噬淫邪贪婪之人。这屋内的人方才若不是在进行见不得人的大宗钱财交易就是在行过于淫邪之事。瞧屋内满地溢淌的血流,赤身裸体的七八人,多半是后者。

    想来毕竟是上等栈房,多少也隔些音,宁宁方才既不是被声音所扰,那便是由于妖气。

    他单是思考到这一点,神色就莫名暖了少许。他已经开始想她了。

    屋内几只妖物见他视线淡漠寻常地扫过己方如刀锯般切割吞食人类骨骸肉块的口器,目光未在人类尸身上停留一瞬,只浅淡垂眸瞧着己方道:“你们打扰到人休息了。滚。”声音平淡冷静,姿容在满地暗红血液的映衬下,艳得妖异,诡谲到仿佛他才是主宰者,不由得皆停下嚼咽啃食,均瞧向他,讶异惊疑,却无一妖要走。

    冶艳少年袖间垂下一张符纸。妖物便安下心来,只当是除妖人年少轻狂,不识好歹。人类本就是它们的食物,几个是吃,多一个也是吃,便俱向他蜂拥而去。

    有两只妖物冲得太前冲得过急,瞬息奔至他面上,要将他兜头咬下,少年举止未变,袖间无字符纸骤然飘起将两只噬欲怪还未反应过来就烧为齑粉,符纸倏忽坠落,也燃为灰烬。

    后面三只噬欲怪便急停下来,其中一只察觉出了符纸中的实力,腹部发声,嗡噪作响,昆虫复眼乱转:“楼上的放符人,我们并未上楼。”

    少年外袍松散,单是道:“滚。”

    剩余三只噬欲怪便怒了,半是因为同伴死亡,半是因为本该身为它们食物的人类少年如此跋扈,两只噬欲怪膜质翅腾起待伺机而动,腹部鼓噪发出影响人思绪行动的嗡鸣刺耳弧状声波,剩余一只噬欲怪趁此机会复眼朝上挪,似是要借机冲上楼板吞食他的另一名实力弱的同伴。

    但它前足方动,胸翅涨起,一簇大火却朝它袭来,有了前面两个同伴的死亡,它这次有了准备,虽未完全避开,却也避开大半,被灼火烧过的地方已成焦灰,它倒在地上,腹部发出痛苦求助的尖锐嘶鸣,但它刚发了半声却突然消音,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它这时才陡然发觉,不止是它,连同它的同伴们都一齐被噤了声,空气骤然安静。

    那少年像是真的很急,急着要回去见什么人。对现下的场面眸色厌弃,背后墨发无风自动,他手下淌出一缕灰气,分散成丝将三只妖物捆缚噤声,一根傀儡线会错意要从他掌中攀出,方一出现才遽然察觉主人现在情绪真的很差,便再缩头缩脑又陡然钻回去了。

    现下,只他一人能瞧见的颈间红色琉璃珠浮至空中,在感应到使用的只是微乎其微的魔气时,那如蛛网般裂痕累累似淬了血般的诡异珠子又再落回他颈上。

    “魔气。”状是噬欲怪首领的怪物说出声来。它复眼转动,倏地想起方才他进门时对己方食人行为不出所料的模样,对被吞食的残破人类尸体平静的态度。它当时只觉得奇怪,但现在想来,那是因为人类,并不是他的同类。

    在魔界大门将开,世间魔气皆归于天际的情况下,人间身上还缠着魔气的人形生物断不可能是魔修,那只能是:“魔物。”

    这下噬欲怪是真的相信他方才的两声‘滚’是真的不想跟它们计较,是真的要放它们走,但现在既使出魔气,那断不可能再放过它们了。

    只是,为什么?明明凭借打斗,不这么着急,他也能将己方一网打尽,但他却好像真的急着走,从他推门进门到对付己方这段时间,他都不愿意发出过大的声响也不愿意己方发出太大的声音。

    为什么?

    他是在隐瞒身份,还是说,它脑子里突然闪过他一开始进门时说的话:‘你们打扰到人休息了。’

    楼上的放符人。

    它复眼转动抬起看向楼上,隔着厚重楼板似感知到了楼上之人的欲念与情感,它又再转眼瞧向那人形生物的欲望,在那一瞬,它两万双眼组成的复眼遽然大扩,像是感知到了比世间有魔气还难以置信的事情,尽管被魔气捆缚着腹部噤声,它还是凭借实力强抵着,腹部颤动又艰涩冒出一句话来:“人类!居然能跟魔物在一起?!”复眼大睁,惊诧恐惧异常。

    电光石火之间,它冒出这句话。下一瞬,捆缚三只噬欲怪的魔气猝然失控,割入妖物体内,将三只妖物拦腰切断,妖血混着人血溅了冶艳少年一脸一身。他手上还拿着准备将它们烧成齑粉的符纸,瞳孔微颤。看起来,他是在为首妖物说出那句话后才陡然失手以这种沾染上血腥的方式杀了它们。

    丝缕魔气被少年颈间红色琉璃珠牵引吸收。少年垂眸瞧着满地狼藉血腥转过头去,墨发垂散,外袍松散,他出门将木门锁死。宁宁不喜欢闻血腥味。

    他上了楼,却没回屋,屋内床底几条透明泛银色光泽的傀儡细线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皆探起头来等着他的回归,他的影子却从门前掠过。他去洗了手,又再洗了澡,放出体内一根傀儡线安静将衣物卷来,他将鞋履、衣衫都换去,再于门前长廊站了好长时间,等身上的妖气味和血腥味都散去,墨发也不再滴水,他才进屋。傀儡线归入他体内。

    他身形高挑,步入门后,一身宽袍,隔了一段距离看向柳依云。

    屋内暖融,他冻僵的墨发又开始滴水了,他垂眸瞧着地上的水,取了巾帕揉了揉发尾。

    过了许久,他才朝柳依云走去。

    明明出门几步他就已经开始想她了,想看见她,想靠近她,想挨着她,想牵着她的手,想搂着她,想…亲她。但回来以后,他却莫名,不敢接近了。

    那妖物死前诧异怖惧的话语好像还在耳边:人类还能跟魔物在一起?!

    他陡然闭了眼,眼睫微颤,费了些许力气才将那话从脑中消去。

    他虽不是魔物,但也确实魔气缠身,确实,是个异类。

    他睁眼,黑发如缎,肤色苍白,容颜秾丽,站在床前,单只是瞧着柳依云,眸色复杂。

    他站了许久。床上原本熟睡的少女像是逐渐发现了他的存在,她掀了掀睫,又再闭了眼,手开始往他身上摸,声音软软绵绵,明显泛着困意,“姜淮,你怎么站在这里啊?”她阖了目像是又要睡着了,手顿了顿,又再去寻他,触到了他的衣袖。

    容颜稠艳的少年低睫瞧着她摸到他衣袖的手,心里想着不该碰她,却还是没忍住循着自己的心意牵了她的手,将她的手牵在手里,又再顺从她的举动,慢慢与她十指相扣。他长睫颤了颤。

    他在外面吹了多时的寒风,手指相扣时,柳依云被他冷得瑟缩了一下,但她躲了一霎,还是挨着他的手指扣了下去。

    她就这样握了一会儿,开始习惯了。

    她松开他的手。姜淮垂目瞧着她要离开的手指,不自觉扣得更紧了紧,少顷,才慢慢松开,瞧着她离开。

    他本以为她是要远离他,却没想到她是坐了起来,青丝顺着肩头缓缓朝下滑,她仰头,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姜淮心跳一顿,垂睫弯身任她抚着,他滚了滚喉结,眸色骊黑,瞧上她的脸。

    她仰头,半睁了眸瞧着他,因困得厉害,眸中尽是困倦泛出的水色,她摸着他的脸问:“姜淮,你怎么这么冷啊?”

    虽这么说着,她却也并不放开他,她青丝拂衣,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抱着他的腰把他往被里带。

    姜淮明知自己魔气缠身是个异类,不该再接近她,但感受着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触感,低眸还是着了魔似的任由她拉至床上,瞧着她,只想与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柳依云并不知道他的想法,给他盖上被子,搂上他的腰,窝在他怀里,想让他暖和一点。但她素来怕冷,只抱了一息时间身上就发了颤。

    少年便把她推开,黑眸瞧着她:“宁宁,我方才出去了一趟,身上凉。”

    怕冷的少女敷衍地‘嗯’了一声,又再环上他的腰。

    他便捉了她的手,给她施了点术法,一阵暖流顺着她的指尖朝上向着她的四肢百骸而去,她瞬时暖和了许多,像是泡在温水澡里,她打了个哈欠,顿时更困了些,陷在他怀里将他腰抱得更紧了。

    姜淮感受着她窝在他怀里,手扶上他的腰,贴得极近。草药的甘苦香与少女的馨香相融合交缠,他湿润的墨发落上她的青丝,倾覆着勾缠上去,压叠交织不放,墨发青丝细密缠绵,缱绻交错。她与他离得极近,呼吸清浅洒上他的颈,不过几息时间,他颈上被她呼吸拂过的地方就被撩出了一层红,他稍仰了头,喉结滑动,只觉得心上也被勾了痒,难耐异常,只有她能解。

    少女温暖的体温贴上他因吹过寒风而微冷的身,细细密密传进些热来,被她碰过的地方、她呼吸拂过的地方、她气息交缠的地方,都让他酥麻且极痒,勾得他心颤,痒得他忍不住喉头滚动,低眸瞧向她的唇。

    明明吹过了风,他现下手指却痒得发烫,伸手摸住了她的下颌,视线落在她唇上,他喉头滑动,没忍住倾了倾身,持续专注瞧了她的唇。柳依云睡得熟,下颌被人摸住,她于睡梦中无意识蹭了蹭他的手,睫羽纤密,软唇下落,擦过他的手指,像留下了一串绵密的吻。

    柔软亲昵的触感让姜淮指尖一颤,松开了她的下颌,他呼吸一窒,眼睫微垂,瞧着手指,许久,将被她亲过的手指抬起压在唇上,像隔着手指与她亲吻。他舔了舔。

    先前,他瞧着她唇的时候尚且还能克制,但她软唇亲过他手指后,他却克制不了了,只觉得浑身都烫了起来,燥得厉害,渴得异常。

    被她亲过的手指抵在唇上都远解不了那渴,只想将她细细压在身下,搂着她的腰,抬着她的头,与她唇齿相依,细密接吻,绵长不休才好。

    他喉结滚动,指节按在她的唇上,眸色暗沉。

    但又…,没理由那么做。

    他终是松开了压在她唇上的那只手,但眸色晦暗幽邃,又与她凑近了一点,感受着他的气息与她的呼吸交缠相融,分离缠绵。

    他眸色渐暗,眼睫垂下,手控制不住从她的肩头滑至她的腰部,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扣紧了,想要让她挨在他身上,想要叫她嵌在他身上,想让她紧贴着,密无缝隙,想要……压着她。

    他眼眸渐颤,陡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想法,滑至她腰间逐渐用力的手倏地松开,他将手死命抵在她身旁的床榻上,拼命地按着,按得指节泛白,墨发红唇,呼吸都有些紧促。他稍离了离她的身子,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力忍住对她的渴求和欲念,他颈间发红,身上出了层薄汗,墨发潮湿,浓稠的草药甘苦香与少女浅淡馨香交缠相融,粘黏不放。

    他容颜俊美,神色艳得厉害,如妖魅似堕仙。他将远离过后,少女堪堪搭在他身上的手搁置一边,伸手扶了扶额头,低低喘息了许久。

    他缓了些许。迂久,眼睫微垂,又再将少女揽入怀中。

    他喉结滑动,单是盯着她闭目的眼,将热得发烫的唇落至她额上,低声说着熟睡的少女根本听不见的情话,“柳依云,我爱你。”

    他声音沙哑性感,饱含爱欲。

    扭曲病态,但深爱。

    他垂目,将少女搂得更紧了些。

    ……

    翌日。

    主角团相会时,苏和玉提起楼下某栈房发现死去的人及妖物事件,不知道是哪位除妖人除的。

    柳依云听到这里倏忽想起姜淮昨日晚间出过门,便迟疑瞧向他,杏眸询问般地望向他:“姜淮?”

    她今日发带系得有些歪了,容颜稠艳的少年伸手替她重新挽了挽,他墨发束起,冬日阳光薄薄拢在他身上,他容颜俊美,单只是瞧着她的发带,日光将他的脸照得无害且温柔,驯从良善得不像话。听见柳依云的问话,他系着她的发,应了一声:“嗯。”他瞧着她的发,长睫敛下,眸中情绪温柔潋滟,和顺道:“它们太妨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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