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从夫

    听见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显然看了场好戏,心情不错的样子,宋明仪无奈道:“郎君若是块砖也是四四方方最板正的砖,还请郎君帮帮我罢。”

    宋明仪也想直接把二人送去官府,但她初来乍到,实在没有可用之人,只能向谢行安求助。

    “你若信得过我,我就把长留借你使上一二个月,往日我院子里的账册都是长留那小子在管。等你自己去人牙子那里买几个信得过的奴仆,再调教好了还我也不迟。”

    谢行安也知道宋明仪只带了个怜春出来,体恤她没有信得过的下人,愿意将自己心腹借她使唤上段时日。

    周,杨二人听到此话更是头也不抬的求饶,生怕自己没了活计还要被送进牢里去。

    宋明仪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长留也颇为可靠,他不像长安一样油嘴滑舌,成日的老黄牛似的埋头苦干。

    再加上她人在谢府,适时的示弱是必须的,宋明仪露出感激的神情道:“那便有劳郎君了。”

    谢行安转头指了指身后的二人,吩咐道:“长安,你将人送去见官,长留即日起跟着宋姑娘。”

    长安带了人下去,将原本他拿着的画卷交到谢行安手上。

    谢行安抬了抬画卷,“你要的画像,我紧赶慢赶给你拿来了,看看可还满意?”

    伸手接过画卷,宋明仪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是不是抬头再看谢行安两眼,直把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看画像,看我做甚?”

    宋明仪抿嘴笑道:“将两个郎君对照一二,看郎君有没有把翩翩君子的美貌画出来。”

    谢行安扯了扯嘴角,问道:“如何?”

    “只看出了翩翩君子的风骨,但是看不清样貌,郎君莫不是再敷衍我。”

    画上的郎君侧身看着画卷右侧的松树枝丫,许是这个时代的人追求“以形写神”,追求那种在像与不像之间的玲珑美感,谢行安没有具体画出他的样貌,却将风流的仪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宋明仪不会画,赏画也不是很在行,但她看得懂美丑。

    将画轴卷了起来,宋明仪得寸进尺道:“郎君最衬我心意的是这张脸面,不若郎君重新画一幅给我罢。”

    不过经历了几次,谢行安已经能够心平静和的接受语言调侃,语气平和道:“不满意就将画还给我。”

    边说边斜睨着宋明仪,似是笃定她不会还画。

    宋明仪扬起下巴,挑衅道:“郎君不知道女郎家从来不会做选择吗,唯君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们女郎,都是选择全部都要的。”

    “你现在不给我画,我可要自己动手画了。”

    谢行安颇为惊奇:“你不是说不善画技?”

    宋明仪厚颜道:“确实不会,所以郎君也不要怪我画的奇形怪状了。”

    谢行安:“……你画罢,莫拿给我看就行。”

    索性京城中也不是没有女郎家偷偷画过他的画像,他一向都是装作不知道的,这次也依然照旧处理。

    他三年前在殿试上被封探花,后着红袍骑骏马游街时就被许多女郎砸了手绢。

    安国侯之子林澈曾拿着其妹画的探花游街图来寻他事,说他就是个四处招惹女郎的祸水妖姬。

    谢行安没当回事,毕竟谁家兄长会在得知还未及笄的妹妹画其他郎君画像的时候平心静气呢?

    他当时只是按住林澈想要挥上一拳的手,平静道:“你若闹起来,是想让英国公府的人都晓得你妹心中存了个郎君?”

    他素来会对不感兴趣的事视若无睹。

    想起京城的事,谢行安颇有谈性:“京城为我画像的女郎不在少数,没有一个敢呈到我的面前来,宋女郎可是要做这第一人?”

    宋明仪哼笑一声,不接话茬,另起话头道:“不知郎君何时去校准我那些嫁妆的下落?”

    谢行安摇头:“你那几件被宋清朗送出去的嫁妆价值颇高,恐怕被赵峰藏到了库房中,轻易不得见。若是想搜赵峰的家,恐怕还得有个正当理由。”

    赵峰就是扬州城盐铁使的姓名。

    “我有一法子,但恐怕会与郎君素来秉持的理念不符,毕竟我想出的法子不走正当路。”

    宋明仪不知道他的底线如何,她是一个商人,做事通常只讲究结果,但是政客则需要正大光明的手段。

    谢行安不是迂腐的人,他能被派来扬州城,其中有一点就是圣上看重他作为年轻人的朝气。

    “你讲便是。圣上一直想将扬州城的蛀虫清理了去,偏这里的政商上下沆瀣一气,倒都懂得唇亡齿害的道理,叫人无计可施。”

    素兰素雪二人懂事的闭门退出,整个厅堂只剩他们二人外加一个虽然不会察言观色,但懂得沉默是金的长留。

    宋明仪也不磨叽,问道:“郎君可有信得过的,能被推出来作阀子的人选?”

    谢行安饮了口茶,“得看这被推出来的人还能不能活。若是能活,这就是个立功的机会。”

    宋明仪是个受过文明教育,再不讲究行事法则也不会将人命当儿戏。

    她瞥了一眼冷静饮茶的男人,“郎君看我是那般心狠的人?”

    谢行安的问话也让心思逐渐飘起来的宋明仪心中打了个寒颤,和谢行安的相处太过轻松,她差点忘了这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等级性可以说是难以跨越的天堑,中间填满了平民的性命。

    权贵为了达到目的,向来是不在意抹去几个平民的生命。

    她现在可以与谢行安看似平等的对话,靠的是这个男人自小被培养出来的刻在骨子里的修养,靠的是她如今只是一个没有家族依靠无需忌惮的女郎,靠的是谢行安作为一个男人,对女郎的宽容与不计较。

    她得时刻警醒,不能被男人表面的温柔乡所迷惑。

    她在这个时代,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商女,一个权贵抬手可按死的平民,她现在是这个男人的依附品。

    宋明仪讨厌这样的环境,但她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哪怕被男人口中对生命的轻视吓到,她还得装作不动声色。

    宋明仪拽出身后的长留,“我就假设郎君定了人选为长留,那么我便让长留从我嫁妆中偷几件不值钱的物什拿去当铺换钱,我发现后让怜春将丢失的物件整理成册,交由官府去扬州城各个当铺搜寻。”

    “郎君再让赵大人在怜春报官前无意得到一两件物什,派人宣扬出去,不就有理由搜府了?若是不小心搜出在我嫁妆名录中,但并不是长留偷出去的物什,郎君认为赵大人可解释的清?”

    谢行安略一思索,觉得这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确实有可行性。

    他抬头看向长留,问道:“长留,你以为呢?”

    长留面露苦涩,艰难道:“奴不会偷宋姑娘的嫁妆,但若是郎君吩咐,奴可一试。”

    谢行安拍拍长留的肩,让这个呆瓜继续站着当黄牛去。

    又想起那些东西是宋清朗贿赂给赵峰的,挑眉道:“到时候真搜出来,你的父亲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若是牵扯到宋明仪的嫁妆,那必然要将宋明仪已被她纳入府的事透露出去。

    赵峰为官多年,在盐铁使这个位置做的滴水不漏,自然不会是一个蠢人,但是又不会想到宋明仪是个大义灭亲的奇女子,恐会以为宋清朗投靠了京官。

    宋明仪露出个单纯的笑来,“我到时候一定第一时间举证我父亲拿我亡母嫁妆贿赂盐官,为他洗去墙头草的名号。”

    谢行安指了指她,问道:“大义灭亲?”

    宋明仪站起身来,走到谢行安右侧,为他添了杯茶,语重心长道:“出嫁从夫。”

    谢行安失笑,很给面子的捧起茶盏道:“看来我这个良妾纳的不亏。”

    宋明仪看着面前低眉浅笑的男人,忽然问道:“郎君未娶正妻,与我却有了纳妾之说,对以后郎君娶妻可会有妨碍?”

    谢行安不理她,自顾自地拿着她两家酒楼的账册翻看。

    宋明仪从谢行安椅子斜后方垫脚,伸手遮住账册,“郎君以后的正妻不会看我不爽便遣人害我吧?”

    谢行安嘴角抽动了一下,把她的手排拍开:“你我二人清清白白,你何须操心这些。你且放心,我未来的妻子定是与我一样风光霁月,与你没有丝毫影响。”

    谢行安并不在乎这点名声,他行事光明磊落,立志找一个能与他红袖添香,志趣相同的女郎为妻,自是不担心未来的妻子会捕风捉雨。

    更何况大丈夫何患无妻。他的家室,样貌,品德,才华等样样拿的出手,一个没有文书的纳妾之说如何会妨碍到他?

    宋明仪叹了口气,她怎么能不操心。

    本来她想的好好的,等谢行安回京,她就可以借着这个世子的名头狐假虎威。

    可是现在感受到了浓浓的阶级性,感受到了权贵对平民生命的漠视,她却不敢在保证等谢行安走后,扬州城的官员会对她毕恭毕敬。

    毕竟她和谢行安的约定里只有离开宋府这一请求,她不能指望这个男人在回京前和官员打招呼照顾好她。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在那些权贵看来,她只是个被丢下的女郎,无依无靠,欺负她不就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所以宋明仪打算在他带在扬州城的时候好好笼络住他,留不住他的心也要留住他的身。

    在他走之前再撒娇卖痴的让他给她留下一些人,或带她去官员面前露露脸,这都能让她活的更有安全感。

    宋明仪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静静翻看账册,弯下腰,手臂搭在男人的肩上往下滑,低头贴着他明显僵硬了的脸颊,娇声道:“可我不想和郎君清清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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