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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年少春衫薄(二)

    灯火幽暗,夜风清寒。

    沈妤故意绕开清竹阁的秋千架,避免与梁长恩碰见。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走出清竹阁,迎面便碰见。

    梁长恩圆目微睁,语气带几分惊喜:“沈…二小姐?”

    沈妤瞥见这张熟悉的脸,险些将方才的酒吐出来,酒气冲头,险些站不稳。

    梁长恩见势要扶,沈妤避开他的手,撑在一旁桃树上,晃几下头。

    抬眼看着眼前白面紫袍的少年,心下感叹自己还不算眼瞎,梁长恩年少时还有几分清秀在,看起来也是个落拓少年。

    “夜里霜重,我送二小姐回阁。”

    夜色迷离,美人微醺,灯笼映照之下,梁长恩只觉得沈妤平白添了几分媚态,眼若游丝,手似无骨。

    瞧得他心怦然,耳根子有些发烫。

    沈妤推开梁长恩伸开的手,脑子有些恍然,好在神思仍在,匀了口气说道:“别跟着我。”

    说完往大门走去。

    背后有脚步声跟来,沈妤眉头紧锁,语气添了几分不耐:“公子,你我并不相识,平白跟着我作甚?”

    “我认识你的,”梁长恩并未因她的怒气而怨怼,走上前,直直看着她,“我是端王独子梁长恩,与沈风亭是好友。”

    “原来是世子殿下,”沈妤面上假笑,“我身体不适,急着回府,殿下莫跟着了。”

    “我送你罢。”梁长恩再次跟了上去。

    沈妤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同梁长恩夫妻一场。她太了解他了,永远若稚子一般,瞧着光鲜之物,便欢喜,若求不得,便痴缠哭啼,久不能停。

    然一经手,把玩几番,又瞧上旁的光鲜。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在她尚沉湎旧日欢愉之时,他早已脱身。

    回想张榕月抬进王府那夜,她伏在岸上誊了一夜佛经,笔管同秋霜一般,浸入心肺。

    屋内烛残漏断,帘外西风飒飒。

    隔院红烛罗帐,欢笑盈天。

    她当然恨他,但更恨自己,恨自己的的确确与他知心过,那些往事夹着几分甜腻,时时闯入梦中,每每梦醒,又觉得无比恶心。

    “二小姐停步,”梁长恩见少女脚下生风,半点不停留,心下有些失落。

    见她果停了下来,笑意回转,双手成拳,坚决道:“倩女窈窕,吾有所遗。”

    语毕,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上有墨痕。

    又是这种伎俩,今日她若不收,明日整个华京都会知晓梁长恩为她赋诗一二。

    沈妤不愿纠缠,匆匆接过手帕,言了声谢,转身离开。

    目的达到,梁长恩不再强求,他惯于同女孩子博弈,知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

    沈妤走出大门,踏上马车,正因为梁长恩一事犯恶心。

    忽觉脊背一阵发凉,转头,险些腿软跌下车。

    今日怎么竟碰上这些衰神?

    只见大门处,不知何时站了个锦衣公子,玄衣黑发,腰间系着黑白八卦玉,此时正凝眸看向这边。

    “小姐,”青涓见她迟迟未进来,唤了一声。

    沈妤方才醒神,急急撇开视线,钻进马车,斟了杯热茶,囫囵一口吞了,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他为何在这,因为沈清宁?

    回想起冰冷的剑尖抵住喉咙,那份威压同冰冷,令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差点死在他的剑下。

    自古皇权之争,成王败寇,太子一党失势,沈府与端王府亦难逃一劫。

    但他最后……饶了自己。

    她理不清谢临寒的心思,只想赶紧逃离。

    沈妤思绪纷杂,见马车不走,问道:“为何还不走?”

    不待马夫回答,身侧车帘一晃,不期撞上一对黑眸。

    清冽的嗓音,低声道:“沈清宁?”

    沈妤虽脖颈发冷,面上却仍旧淡然,摇头:“公子错认了,我乃沈二。”

    “沈二?”谢临寒好看的眉眼多了一分好奇,垂目瞧得更仔细,“你唤何名?”

    “沈妤。”

    “多余之余?”谢临寒声染笑意,见少女面色一瞬苍白,嘴角笑意更深,瞧着她面色几番变化,才憋出一个“是”字。

    妤,就是多余的余。

    从前没有人点破,她亦一直装傻,不愿承认,如今被谢临寒直直戳破,沈妤虽则心痛,却亦觉得快意非常。

    人活一口气,她上辈子因着这口气,痴妄得到的,未曾得到半分,还累得自己抑郁早衰。

    爹娘并不疼爱自己,这没什么可耻,亦没什么可悲,早早认清,早早脱离才是。

    “小姐,”青涓见马车行远了,才堆满不悦,小脸皱做一团,“小侯爷凭什么这般说你?可气!”

    沈妤见此,唇角挽起笑意,道:“随他去吧,他是谁呀?谁敢同他对着干。”

    青涓哼哼几声,心下记了谢临寒的仇,看见小姐花一般的脸,斟酌着开口:“小姐才不是多余的余,修明公子说‘妤’是美丽聪慧之意,小侯爷果不通文书。”

    沈妤见她一脸打抱不平,显得颇为可爱,愁情散了大半。

    车轮滚滚,驶入黑夜。

    看着远去的马车,少年勾起的唇角瞬间收起,抻开手中的丝帕,墨痕点点。

    “池菡萏兮未肯发,有淑女兮弗敢求。”

    言辞直白得吓人,拿勾栏瓦肆间调情的文法,献媚给大家闺秀,当真朽木之才,半个脑子不长,将丝帕丢进烛台,瞧着火焰炽盛。

    心思转回午夜的梦中。

    谢临寒从不做梦,昨夜却梦了一夜,梦中他高骑大马,马下跪了个女子,雨雾之中,女子瘦弱苍白,明珠般的眼睛凝着自己。

    她有一张沈清宁的脸,抬眼疑惑道:“为何不杀我?因为沈清宁?”

    梦中的他,心中酸涩异常,强忍几次,才将目光从女子身上移走,他似是痛极了,唇舌翻滚几次,也未能吐出一字。

    雨雾的濡湿,夹着天地至大的愁绪压在他的心头,仿若从梦中浸润到了他的枕席,令他惊醒,辗转不能平。

    他的父亲为归虚真人座下弟子,曾为他算过一卦。

    言“福禄权财不需求,儿女姻缘无根由。”

    姻缘无根,他娘便央着归虚真人做了法,硬生生给他绑了情丝。

    只道这情丝不稳,若他无心自求,那也只得让给旁人。

    后又赠了黑白八卦玉佩,日日佩戴养情丝。

    只要他碰见她时,耳畔会有檐铃之声,以做提醒,需得自身留意,方可破局。

    他自小守着这个秘密,谁也没说,然长到如今,也未曾听过檐铃之声。

    他本对男女之爱无有兴趣,但昨夜之梦还是令他在意,梦中女子同沈清宁一般的容颜,但并非沈清宁。

    偶然听得沈清宁的胞妹正是今日回京。

    他无法将此称作巧合,他必须一探究竟。

    仿佛为了佐证一般,在那花明月暗之处,檐铃之声久萦耳侧。

    少女秀丽的眉头轻锁,瞧着对面的人,神色有几分不耐,匆匆接过丝帕,不待人言,提步便走。

    粗鲁到稍显无礼,绝不是沈清宁的作为。

    他看她将丝帕随手丢在树下,快步登上马车,似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他本不想攀谈,谁料她转头了。

    似被惊扰的兔子一般,睁大双眼,身形踉跄。

    她好像认识他?

    “噼啪——”

    烛火乍响,少年思绪回笼,唇角微微上扬。

    男女之爱,若蛇蝎之毒,尝之,以血泪还,轻则黯然销魂,重则销骨丢魂。

    如此看来,沈妤,让给旁人又何妨?

    ————————

    连着几场春雨,百花正盛时节。

    沈妤将近日得来的首饰,一口气全当掉,收好银票往城东布衣巷去。

    她要去找一个女人,名叫纯娘,在布衣巷经营着个布料店,现在应当是个不起眼的小店。

    看着不远处半尺宽的落魄铺子,店门口摆了两匹散布,颜色老旧,加之店门寒酸,几乎没人相看。

    沈妤走上去细细瞧了瞧,针脚精湛细腻,鸳鸯栩栩如生,标准的蜀绣针法。

    蜀地山势险峻,少有蜀人外游,但只待今年春夏一过,蜀王伏降,蜀地物产将会大量涌入华京,彼时蜀绣亦将大放光彩。

    而纯娘也就靠着这蜀绣的手艺,借风而飞,布店越开越大。

    沈妤眼下差钱,这股风她必须提前抓住。

    店内传来机杼声,沈妤提步走了进去,一女子坐在织机旁,手中梭线来回翻转,见有人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道:“只有门口两匹,自己看罢。”

    女子肤白微胖,单眼皮黑眼孔,说话带了点口音。

    “我不买布,”沈妤瞧了一眼织机上的布,已经换成了华京人惯常的绣法。

    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睛,沈妤笑了笑,“我在想是什么样的遭遇,让你愿意冒着战火从蜀地来到华京?”

    见纯娘面色一凝,沈妤接着道:“方才我见你那针脚,比宫中的绣娘还精妙,是蜀绣罢,真是好手艺。”

    “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纯娘停下手中活计,直直看向不远处的少女。

    “我想同你做门生意,”沈妤也不再绕弯子,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你这手艺精妙,但速度慢,这条巷子里你赚不了钱,得卖给上面的人,但你初来乍到,定然有心无力,而我正好有些门道,可以帮你。”

    纯娘是个聪明人,眼前少女年岁看着不大,但气质沉稳,打扮也不像寻常人家:“怎么算?”

    “五五,”沈妤面色平静,见对面有些犹豫,接着开口,“我只做长久买卖,不会让你吃亏,其他的用不着你操心,你单出手艺,不仅出,还得教。”

    她早早就设想好了,先在高门打出“纯娘蜀绣”的名声,再自己培养一批绣娘,面向寻常百姓。

    “你好好考虑,思量清楚了,可以递信到城北杏云巷沈尚书府上,”沈妤整整袍袖,起身欲走。

    “且慢,”纯娘黝黑的瞳仁闪了闪,“我答应你。”

    她只身来到华京,所带银两已经用尽,本就打算过两日,去一些大户人家谋些刺绣的差事。

    她的鱼符做了假,想谋差事,还需要花钱打通关系,不如应了眼前这尚书府的小姐。

    沈妤唇角轻勾,难掩喜色,同纯娘订了契,又同她说了眼下时兴的花样和颜色,让按着她的身量裁衣,只说上巳节前来取。

    纯娘心下盘算一番,铺子资金织机人脉等等皆不用操心,自己单出手艺,赚了是净赚,赔也赔不到自己身上,不妨大胆试试。

    想通了后,这批布她织得尤为细致,上巳节前三日才完工,莲红粉的料子,做一件襦裙,裙摆用银线绣了桃花。

    蜀绣针脚密而重,不论从哪个角度瞧去,那桃花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就要翻飞而下了,银线更是巧妙,春日阳光一照,剔透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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