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春猎的首日,永治帝不免要说些鼓舞人心的客套话,旁人都是神采奕奕的,独霍霆像是没睡好一般不自觉的打哈欠,这倒也不怪他,扶筝不在总觉得哪哪都不顺心,这帮人连杯茶都泡不好,吃食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还有那被褥,这些人究竟会不会铺床?这怎么铺的弄的自己大半宿都睡不着?

    永治帝开弓搭箭狩得头彩,众人不住叫好,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身体是真的大不如前了,这并不是最重的一张弓他却险些拉不开,只面上仍不显,挥手让大家入林狩猎,不忘强调猎的多的有重赏。

    一众官员并随从策马开弓场面颇为壮观,永治帝给谢弼使了个眼色,回头却见霍启正瞧着自己,他问:“不进林中玩玩吗?”

    霍启有些难为情的低声道:“臣……不会,当真入林也是给人添乱。”

    不会?永治帝暗自皱眉,这就有点麻烦了。不过这也怪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给他请个师父传授武艺,不过好在这孩子年纪不大,等自己将眼前这两个麻烦解决了再请人去教他习武也是一样的,且今日林中并不太平,不去便不去吧。

    霍启将永治帝眸中的情绪看在眼里,微一挑眉身旁的亲信即刻会意悄声告退。

    再说霍霆,春猎对他来说着实没什么意思,此次肯下场玩玩也不过是为了猎几只火狐给扶筝制火狐裘,保暖且明艳,正适合畏寒的人。只这牲畜本就罕见又伶俐的紧,他寻了半晌才发现一只,未及搭弓,那小牲畜背后长了眼一般,一溜烟往林中深处去了。

    霍霆策马要追,季澜及时规劝道:“林子太深,巨禽太多,且禁军并未在林子深处设防,万一出了意外怕是没人照应。”

    “孤猎了那小狐狸就走,”霍霆也是不大乐意往深处追的,可是这大半晌才遇到这一只,要真给它跑了下一只还不知去哪里寻,他也不多话,径自便追,季澜和乔韫舟对视一眼,只得率人追了上去。

    他跑的太快,且大队人马在林中施展不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两者之间便拉开了极大的距离,更糟糕的是空中电闪雷鸣震的人耳朵生疼,怕是要下暴雨。

    霍霆终于寻到了那狡猾的小狐狸,正要去摸弓箭,破风声穿颈而来,本能的反应让他侧身躲开,那弩还是在他颈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划痕,直直的钉在身后的原木上。

    数十人蝙蝠一般从高空翻转而下,霍霆抽刀挡住了那人致命一击,这帮人却不要命一般再次围将上来,瓢泼一般的大雨砸的人险些睁不开眼睛,他仅凭微弱的视线和本能的反应一次又一次的挡住了对面的刀锋。

    谢弼一行人躲在暗处,一人低声道:“大人,这不是咱们的人。”

    “我又不瞎,看来是天命不佑,想要他性命的可不止咱们一个,”他伸手呵道:“弩。”

    那人忙将泛着寒光的弩箭递给他,谢弼犹豫了下,瞄准的角度从他的眉心转换到脖颈再到心脉,几经辗转最终还是瞄准了他的肩膀。

    霍霆正忙着跟人缠斗,根本无暇顾及背后的冷箭,等他察觉肩颈的抽疼那箭已然穿透他的肩胛骨带出几点零星的血迹。那些人瞧准他失手再次列阵围殴,季澜等人终于追了上来,两拨人马尚未来得及交手,一道惊雷破空而下将那巨木劈成几段径自砸向这些来不及躲闪的人,靠前的几个人当即被砸成了肉泥,焦木造成的路障将霍霆同他们彻底隔绝开来。

    “马不要了,都给我下马,绕道。”

    季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那群人刚才损失不小,瞧见季澜等人似是在犹豫究竟该不该缠斗,霍霆捂着肩颈策马出走,早有准备的乌衣卫悄声追了上去,谢弼则几次望向来路,怎么还不来?

    让人给扶筝报信也是他几经思量才拿定的主意,倒不是说他突然发了善心,只皇帝膝下仅有两子,杀了其中一个去嫁祸另一个,怎么想怎么离谱,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被人抓到了由头那就算把自己千刀万剐都不够人泄愤的;就算旁人暂时没有察觉,那皇帝呢?那么个反复无常的性子,万一后悔自己今日所为,岂不是又要记恨自己这个不知劝谏的刽子手?

    唯一的解决办法,且留霍霆一命,也用不着煞费苦心的去嫁祸谁,等着扶筝来搅这个局便是了,到时候自己办事不利大可推到扶筝临阵倒戈身上去,趁着皇帝发怒连消带打的除了扶筝才是正事,自己容忍她平起平坐这么久,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营帐内,那刚刚出去的暗卫悄声同霍启低语几句,这人低声一笑:“有意思,咱们太子殿下仇家不少啊,既然如此,咱们也来添把火。”

    “世子,眼下林中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几家人马缠斗在一起,太子纵是有三头六臂恐也招架不住旁人轮番出手,您若只是想要他性命的话,咱们只需在这静待佳音便好,没必要去赶那个热闹瞧。”

    霍启已然给自己换上了一身方便的装束,不忘用布将自己的脸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姐姐喜欢的人我总得去会他一会,好歹是太子,死在旁人手里多憋屈,他合该死在我手里,本世子给他留最后一点体面。”

    那暗卫眼看劝不住忙清点人手跟了上去。霍霆不知跑出多远,头昏目眩的感觉愈加严重,脑袋昏沉的厉害,四肢更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一个不慎直接从马背上翻转而下,顺着泥水几经翻滚终于被一棵歪脖树给拦了下来,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勉强倚着树干坐起来,可追上来的这行人却不会给他反应的时间。

    那么一点箭伤应当算不得什么的,他用模糊的视线打量自己左肩上的伤口,黑色血迹蜿蜒不止,果然有毒。

    他手握刀刃让自己保持清醒,头戴斗笠的一行人已经渐渐靠了上来,他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可是毒性发作,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为首的那人已然挥刀砍来,霍霆正要应对,却见那人直挺挺的倒在自己面前,脖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弩箭,霍霆顺着那帮人的视线看去,远远的只能看到马背上那虚无缥缈的人影,她戴着面衣瞧不清面庞,可霍霆却莫名的觉得熟悉。

    这群人已尽数向那人攻去,两箭并发不偏不倚的命中二人脖颈,她腾空而起劈手夺过那人手中长刀,动作连贯流利,那帮人一个接一个的应声而倒,雨水、血水、泥水汇成了一幅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水墨画,刀锋在雨中擦出火花,铿锵撞击之声危险却又刺激。

    扶筝不太擅长使长刀,更何况这些人都是乌衣卫中的精锐,刚开始尚能应付全赖突然出手打了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等这些人重新调整袭来她应付起来便颇为吃力了,手心不知何时被那刀刃豁开了口子,滑腻的险些握不住刀柄,那些人同时从她四周进攻,两柄长刀生生折成四段,面衣被人当空劈成两半,她下意识的拿手遮脸,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根本不敢正视霍霆灼热的视线。

    这群人终于看清了来人,齐刷刷的跪地叩首,为首那人不知所措的开口解释:“扶大人,咱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别让咱们为难。”

    扶筝冷冷道:“奉谁的命?”

    不需要任何人多言,敢指使乌衣卫对太子下手的还能有谁?

    扶筝酸涩的看了一眼身后重伤的霍霆,再瞧眼前这一行人,眼眸微阖间已然拿定了主意,她攥紧了断刀,不及眼前人反应便砍瓜切菜般撂倒了数十人。

    她……杀人了?

    不知是毒性发作还是霍霆早就对眼前这一切麻木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眼中是雨水还是泪水,那陌生的眼神盯的扶筝心里抽疼。

    她不是当初那个见血就昏的小丫头。

    “救……救救我,求你。”

    “刀不够狠,手不够稳。这刀要这样玩。”

    “殿下不要我了吗?”

    “殿下!信我!”

    “不要跟宫中那位扯上关系,不然我亲手拧断你脖子!”

    “林中湿气重,我去了要起疹子的。”

    ……

    霍霆阖上双眼,无奈的想,他被人耍得团团转呢。

    扶筝丢了双刀,缓缓的转身朝霍霆一步一步的走近,每走一步,笼罩在两人心头的阴霾便多一分,她在他跟前半蹲下来,小心的检查了他左肩上的伤口,霍霆阴冷的出声提醒:“扶大人?”

    如果他现在还有力气的话,扶筝觉得他更想掐死自己的,她对他话语中的疏远充耳不闻,只对着眼前那浓黑的血迹犯了愁,她嗅觉全失,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毒,不过乌衣卫常用的也就那几样,她从腰间的净瓶中倒出一枚药丸,想喂给他那人却咬紧牙关不肯下咽。

    如是反复了几次纹丝不动,扶筝只得将那药丸含在自己唇间,而后贴上了他双唇,二人拿唇舌互相较着劲儿,舌间的温热混合着暴雨的微凉刺激的人头皮发麻,霍霆还要使脾气,侧眼看到眼前人通红的耳尖脖颈,不自觉的松动了。

    伴随着他喉结滚动,扶筝终于松开了他,而后又带着恨意泄愤一般狠狠咬在他唇上,霍霆吃痛,血腥的味道弥漫在人唇齿间。

    不远处的霍启将自己的指骨攥的咔嚓作响,一言不发的往回走。扶筝出够了气终于松开了他,只还不敢拿眼神直视他:“乔叔呢?怎么让人把你弄回去?”

    霍霆闭眼懒得理她,扶筝低头在他腰间摸索,终于找到一个竹筒状的东西,拧下后端的拉线,一枚赤红的信号弹出现在上空,她早就筋疲力竭了,此刻没骨头似的和霍霆倚在一处,心道,就再贪恋这么一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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