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权

    今年的冬雪来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才刚过十一月,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万物皆被笼罩在一袭银装之下。若在以往这正是猫冬修养的好时候,可放在今年众人都没了那闲暇的心思。

    太后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听说人已经不大清醒了,眼下是孙氏的女眷轮流在床前侍疾,其实众人心里也都清楚,她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与此同时,皇帝的诏令一封接着一封,各处兵马调动频繁,霍霆更是忙的四五日都难见上一面,扶筝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不知不觉便到了年下,数日未见的霍霆终于露了面,眼角的倦怠遮都遮不住,下巴上微微冒头的青灰色胡茬扎的人手疼。他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居然比自己这个整日在外面跑的还要凉:“这么怕冷?”

    “体寒,一到冬日就这样。”

    “库房里还有几块雪狐皮,待会让他们翻找出来,你拿来做裘衣或是护膝都使得,”他捻着她的指骨:“等来年春猎,要是寻着火狐,拿那明艳的颜色做出来的狐裘好看还暖和。”

    说话间的工夫扶筝已帮他褪了氅衣,先拿了杯热酒来帮他暖身,后又招呼着让人摆饭。霍霆将人拉到自己身旁落座:“别忙活了,让我瞧瞧瘦了没?”

    扶筝玩笑道:“那殿下可得好好瞧瞧,你得有十几日没回来了吧?”

    霍霆没刻意算这些日子,他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不过听扶筝回话还是道:“前日晚上回来了,瞧你睡的熟就没吵你,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操心的事扶筝插不上手也无意多问,只道:“那今年殿下还回来过年吗?”

    他犹豫了一下,这个还真说不准,皇帝那边变动频繁他这就得跟着折腾,朝堂、军中这些时日着实摆弄的人心力交瘁,这个年节怕是谁都过不好。

    他倚在扶筝肩膀上,说话的工夫便已然睡的熟了,桌上的饭菜甚至都没动一口,扶筝本就没甚胃口,这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未曾动筷便命人全数撤下去了。

    太后宫中,一堆女眷围着她的床榻抹眼泪,这些人虽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那不高不低的音调还是听的人心里不大舒服。孙太后拿浑浊的眼球打量床榻前的众人,无甚气力道:“孙家的女人,不准哭。”

    那些人垂头拭泪,她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皇后?她摇了摇头,最终她指着不远处的孙妙微:“好孩子,你过来。”

    孙妙微连忙上前,她朝余人挥手:“你们,都退下。”

    皇后满脸不解,争辩道:“母后。”

    “退下!”孙太后没给她留反驳的余地,待她们都走干净了,方才从枕下取出一枚铜铸的虎符来放在孙妙微掌心,她像被炭火烫到了般忙要推脱:“太后。”

    孙太后帮她收紧五指:“哀家这辈子啊,夫妻离心,亲子怨恨,可哀家没办法呀,哀家姓孙,我总得为孙家打算啊,”她不无苦涩的说:“孩子,我把孙家交给你了。”

    “太后,”孙妙微握着这块烫手山芋:“孙媳还小,恐不能服众。”

    “能不能服众可不看年纪,”她仰躺在榻上,脸上满是岁月的风霜:“哀家被人推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也不过十九,我和先帝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更像姐弟,不,我俩是天生的仇家,他的皇权不容外人染指,可哀家生就要为孙氏盘算,所以,他至死都恨我。”

    “东西给你了,怎么用你自己拿主意,”她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那一步,螳螂捕蝉的道理你比我明白,皇帝不会一直盯着我孙家不放,休养生息,以待时机。”

    孙太后慈和的抚摸她的发顶:“去吧,哀家累了。”

    孙妙微应声告退,孙太后看着那碧纱帐顶疲倦的阖上了双眼,她这一生荣华富贵享过,社稷大权握过,可是临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足呢?或许是该有的都有了,那份求之不得的亲情、爱情才愈显珍贵吧。

    权力的尽头是孤独啊。

    两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太后殁了。

    孙氏众人早就哭做一团,皇帝收到消息先是愣了一瞬,而后许久无言。

    太后威逼先帝篡政弄权的时候自己无疑是恨的,可她突然没了,皇帝又突然忆起自己少时和她相处的时光来,那时候的她慈祥、善良,她也只是个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啊!可是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传旨,以国礼葬。”

    消息传到太子府的时候霍霆倒是无甚表示,只讥讽道:“七十多了,算高寿呢。”

    “殿下总归要去露个面的,”扶筝命人准备衰服:“去看看吧。”

    霍霆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得起身去瞧瞧,与孙氏众人的悲痛欲绝不同,他是真的只来露个脸,把那香横七竖八的往香炉里一插就算完事,只这时候还不能离宫,只能抱了个小暖炉寻了处僻静地消磨时间。

    文武百官皆按官制跪在两旁,这寒冬腊月的,年轻点的还好,略微上了年纪的一盏茶的工夫便都跪的腰酸背痛,尤其是那些战场上下来的武将,身上大多带着点战损的老毛病,这天气跪上一会儿,那滋味简直绝了。

    霍霆瞧他们不时往嘴里塞些点心,拿生姜抹在眼角只觉好笑,这年头做戏也不容易。乔韫舟好容易才寻着他,从手里煨着的小瓦罐中盛了碗鹌鹑汤来:“有人惦念着殿下呢,趁热喝吧。”

    趁他喝汤的工夫,乔韫舟又将手里的包裹整理好,多是些护膝之类的:“按理说是要停灵七日的,这几日怕是不好熬,殿下若是觉得难受的话,便把这护膝带上吧。”

    “筝儿让你送的?”

    乔韫舟把这两个字消化了一下,感慨这两人什么时候进展到这一步了,还未及发问便听霍霆继续道:“她自己怎么不来?”

    “殿下您这不是开玩笑吗?她怎么来,”乔韫舟干笑。

    “大过节的找晦气,原以为处理完手头的事能陪筝儿过个好年呢。”霍霆将手里的荷包递过去:“孤是回不去了,压岁钱,替我给她。”

    乔韫舟咋舌:“多大了还压岁钱,你怎得不发到人一百岁呢?”

    “我乐意。”

    这两人正在斗嘴,却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视线,乔韫舟随手拦住一个小太监:“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低声道:“献王让人给诸位大人分发护膝手炉,陛下说他居心不良邀买人心,现下正问罪呢。”

    “怕是把脑子冻傻了,这个时候还忙着邀买人心,啧。”霍霆冲他摆手:“你先回去,孤去瞧瞧。”

    霍霆到的时候永治帝正一脚踹在霍骁肩膀上,骂他心术不正,不分场合邀买人心,瞧见霍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皇祖母过世,太子这才姗姗来迟,你孝心何在!”

    这老毒妇当年趁先皇后生产纵火,害的孝昭皇后主仆二十余人丧身火海,霍霆今日肯来露个面已经给足了她面子了,闻听皇帝问责,霍霆不以为意道:“陛下息怒,人总有三急,臣也不能一整日都跪在这不是?”

    永治帝还要发话,高迈在一旁低声劝道:“太子确实是一早便到了。”

    他当然知道他一早便到了,纵是恨毒了太后,这样的场合霍霆总归不会让自己失了体统,他只是看到太子便来气忍不住出言训斥罢了。

    永治帝发够了火气拂袖而去。谢弼适时的在一旁煽风点火:“眼下孙家交权,太后仙逝,太子一家独大难免得意忘形,陛下息怒。”

    他这话说到永治帝心里了,孙家示弱,太子和萧氏也是时候打压一番了。

    一旁的高迈摇头,趁送谢弼出去的时候好似无意般随口道:“谢大人,凡事留一线呐。”

    “高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甚意思,说话做事给自己留些余地总归是没错的。”

    太后的棺椁停灵七日方才下葬,因是国丧,一年之内举国上下皆不得举乐。年前皇帝,太子,孙氏三方皆是精神紧绷片刻不敢歇,皇帝那边更是兵马调动频繁,可是随着太后仙逝,这场无声的论战不知不觉的消弭于无形。

    举国上下这种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来年三月。因着历年的三月都有春狩的习俗,可是今年值着太后国丧,前些时日的兵马异动又着实闹得人心惶惶,礼部的官员这时候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来请示皇帝的意思,永治帝这才发觉,时间过的真快。

    他盘算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己逼着孙氏交权把自己的人手安插在了萧氏边上,猎隼嘛,虽然频繁侵扰确实挺让人讨厌的,但是自己入驻在渺阳城的人手只要和猎隼配合得当,就可以把萧氏骑兵钉死在东烈,萧氏动弹不得,可发挥的空间那可就太大了。

    赤红的朱砂在无暇的纸张上渲染开来,永治帝平视前方,声调平和道:“春猎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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