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

    第二日便是春闱的日子,考场四周车马如流水一般,挤满了应试的学子和送考的一干人等,多是说些宽慰话做最后的叮嘱。曹氏还是一贯的腼腆,这么些的人她一个妾侍是不好抛头露面的,只是瞧着旁人都是一大家子一起来送考不免艳羡,细致的帮曹念澄理了理衣领,这才拍着肩膀道:“想来父亲母亲有要事脱不开身,你快进去吧,你别害怕,平常心即可。”

    “姐姐来送我就够了,我本也不指望他们会来,”他抱了抱曹氏轻语道:“我昨日说有把握不是狂妄,你在王府若是过的不顺心,等我功名加身就接你出来自立门户。”

    “姐姐不用你操心,”曹氏拍他肩膀:“快进去吧。”

    曹念澄一步三回头的去了,临入场时还不忘对着曹氏远远的招手,曹氏腼腆一笑对他挥了挥扇子,待到他入了场,曹氏自言自语一般:“我听说京郊有处含光寺很是灵验,念澄应考在即,我想去求菩萨保佑,”她转向献王妃支使来伺候她的人:“劳烦嬷嬷回去帮我问问王妃,若是王妃应允的话,我想去含光寺求菩萨保佑念澄一举中第。”

    那嬷嬷笑道:“姨娘眼下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哪有什么应不应允的,姨娘想去那便去,王妃最是和蔼的人,回头跟她说一声也是使得的。”

    曹氏稍稍安了心,那嬷嬷给不远处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人即刻会意,悄摸的退了出去。

    另一厢,霍骁刚回来便听说曹氏有了身子,欣喜之余连王府都没进,听说人去了含光寺祭拜,便打马直去含光寺。曹氏在菩萨面前求了一堆,桐宝打趣她:“姨娘全是为别人求的,菩萨想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为别人着想的人,一定记得门清。”

    曹氏忙去捂她的嘴:“说出来就不灵了。”

    两人拜过了菩萨,正打算登车回王府,不知从哪蹿出七八条比狼还大的黑背敖犬来,冲的寺中祭拜的人四散而逃,曹氏尚未来得及登车,便见其中的两条敖犬径直朝自己扑将过来,余下的五六条紧随其后,血色渲染比枫叶更红,一阵阵的惨叫听的人撕心裂肺,桐宝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想要找人帮忙却发现王府中跟出来的人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她拿身体护着曹氏,却发现那些敖犬中了邪一般只撕扯曹氏一人……

    霍骁在山寺脚下勒马驻足,他瞧见孙家的死士便直觉不妙,等他气喘吁吁的跑上来,瞧见府中的人正将一条条打死的敖犬往外抬,王妃身边的嬷嬷拦住了他的去路:“恕奴婢直言,王爷还是别看的好。”

    他推开人冲进去,就见曹氏跟前的小丫头跪在一团血肉模糊中间哭的绝望又无可奈何,霍骁几乎当即便吐了出来,随行的人要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怒气冲冲的驾马回府,瞧见献王妃二话没说反手先甩她一个巴掌。

    王妃身边侍候的众人慌了神,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尽责的规劝道:“王爷有话好好说。”

    “都滚出去!”

    侍奉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就见王妃摆了摆手,众人这才如释重负般一哄而散。王妃拿拇指在自己嘴角擦下一点血迹,不以为意道:“王爷三月未归,这刚回来就发这么大火气是要干嘛?”

    “孙妙微!本王倒是小瞧你了,小小年纪就将太后和皇后的狠辣学了个十成十!你们孙家果然一脉相传的好家教!”

    看来这是都知道了。王妃本也没打算瞒他,毫不露怯的和他对视:“王爷一口一个孙家,可王爷也别忘了,没有我孙家在背后扶植,凭你也配坐到这个位子上,没有我孙家力保,这些年你都不知道被人废多少次了!怎么?江山未定王爷就想着卸磨杀驴了?”

    霍骁还待再打,被王妃抬手拦了下来:“刚才那一巴掌权当让王爷消气,妾身就受着了,可王爷也别忘了,妾身是荣国公嫡长女,不是任你欺凌的贱妾之流可以比拟,王爷有气出去发,别在我这撒野。”

    “打你一巴掌就能抵旁人两条人命?”

    “那王爷想如何?”王妃反问:“我记得成婚之夜跟王爷说过,您后宅有多少女人我不管,但若是有人胆敢威胁我睿儿的地位,妾身绝不心慈手软,王爷自己种下的苦果,现在却来怪妾身行事狠辣,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呢?”她嘴角挂着挑衅一般的笑意:“王爷若是不忿,现在就可以带我去面见陛下,看陛下会不会因为这个就让妾身为那个贱妾抵命?不过妾身也提醒王爷一句,您若是翻脸不认人,我孙家也不会给您留情面。王爷,要试试看吗?”

    无能无助无为,霍骁现在算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宣帝的妥协,今上的无奈,还有自己满腔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等他走远,侍奉的一干人等这才大着胆子进来,旁人不知道因果,王妃身边的嬷嬷对这是算是一清二楚,她道:“王妃刚刚的话说的是不是有些太直白了?怕是会触怒王爷啊?”

    “事都办了还怕得罪他吗?”她拿剥了壳的鸡蛋敷脸,那一巴掌力道不轻,到现在脸上还火辣辣的,她问:“世子呢?”

    “刚才王妃和王爷争执,咱们怕吓到世子,就让奶娘抱世子回去休息了。”

    献王妃点头表示了然。嬷嬷的担忧在她看来完全没必要,又不是第一次触怒他了,不过又多添了两条人命进去,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又不似一般的后宅妇人一样依仗丈夫的宠爱才能活,丈夫靠不住还有儿子,献王妃这个名头还不够尊崇,皇后、太后,她要一步一步的爬上去。

    嬷嬷又问:“听雅小筑那边的人既然没了,那接下来的事还请王妃示下。”

    主子都没了,不过是接下来的杂役如何安排。献王妃琢磨了一会儿,都是些微贱的玩意儿,倒也用不着赶尽杀绝了,权当是为世子积些福报:“原来在咱们府中伺候的,你看着分到别处吧,曹氏带过来的,遣回东昌郡公府便是。既然人是在咱们府上没的,你掂量着送些银钱过去,就当是为她操办后事了。”

    曹氏活着的时候便不显眼,死了更是引不起什么波澜。将后事简单的一料理,这事也就算了了,没人去追究她死的是否冤屈,也没人在意她腹中还有一条人命,因着是出嫁女,她的牌位甚至不能放在曹家祠堂受香火供奉。

    郡公爷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郡公夫人嘱咐旁人去料理,回头就和房中的一干嬷嬷玩起了叶子牌,献王也只是派人送了些祭仪表示对亡人的哀悼,那么一座孤坟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在这寒风凄峭中饱含着别样的心酸。

    九天六夜的科考,曹念澄原本信心满满,打算出了考场就向姐姐分享这个好消息,不成想刚出考场便见着了双眼哭的红肿的桐宝以及姐姐的噩耗。

    曹念澄得知噩耗的神情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怒斥桐宝胡说八道,发疯似的逃离,却在见到孤坟的那一刻再无法抑制心下的悲痛,他在坟前从天明守到天黑,又从天黑守到天明,哭的几欲昏厥,桐宝只能耐心劝解:“还请少爷节哀,姑娘看到少爷这样想必去的不会安心,那敖犬中邪似的只撕咬咱们姑娘一人,想来是姑娘福薄,天命如此吧。”

    “你说什么?”曹念澄突然来了精神。

    “奴婢说请少爷节哀。”

    “不是这句,”曹念澄急切道:“下一句,我问你下一句。”

    “我说那敖犬中邪似的只撕咬姑娘一人……”

    若说是中邪,曹念澄是不信的,这畜牲原本就野性难驯,那寺中的香客那么多,旁人都没事,怎么偏就自己的姐姐被撕咬至死?他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姐姐那天穿的衣服呢?她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平时不常用的东西?”

    “姑娘用的东西基本都烧了,剩下的也都随着姑娘入殓了,”眼瞧着他要去发疯扒坟,桐宝忙道:“不过我这还留着一个姑娘那天配着的香囊,也被撕扯的不成样子了,我本想留着做个念想的。”

    她边说边从袖中翻出一个被撕扯的翻毛同时沾满了干涸血迹的香囊递了过去,曹念澄心下吃痛,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刺鼻的香味混合着血腥扑鼻而来,他疑惑道:“从前没见姐姐带过这个,这东西哪来的,什么怪味。”

    桐宝如实道:“这是王妃赏的,她还赏了好些东西呢,但姑娘嫌太过招摇,回府那日就简单挑了这个香囊带上。”

    曹念澄想了想,起身快步往回走:“去找条狗来。”

    桐宝去寻了只温顺听话的小狗来,奶黄奶黄的,瞧着亲人的紧,才一会儿的工夫就主动翻着肚皮给人摸。曹念澄将那香囊剪下一角,试探性的丢在那小狗近前,原本温顺的小狗却突然发了狂一样拼命的撕扯那香囊,连桐宝这个反应迟钝的都吃惊的捂住嘴道:“是王妃……”

    曹念澄脸色铁青的往外走,他姐姐那么腼腆一个人,这些人就这么容不下她。他想请郡公爷出面为姐姐讨一个公道,不想却被自己那位嫡母拦了下来,他将实情告知,不指望她能感同身受只请求她能高抬贵手准自己见父亲一面,却不想她还是一贯的冷心冷清,甚至不忘讥讽‘死了便死了,你这么胡乱攀咬王妃,是想把咱们全家都闹得不得安宁吗?’

    两人的争执声终于惊动了郡公爷,他冷眼问其中缘由,不想郡公夫人添油加醋道:“也没甚大不了的,这不咱们小公子死了姐姐,指望献王妃还他一个公道呢。”

    东昌郡公缓步迈下台阶,在曹念澄跟前站定,一脚踹在他的肩膀:“逆子!献王妃背靠献王和荣国公府,我看你不是想给你姐姐讨个公道,你干脆拉上咱们全家给你姐姐陪葬得了!”

    “父亲,”曹念澄恳求道:“姐姐她也是您的孩子,她肚子里还有您未出世的小外孙,她是您的至亲呐,求您……求您看在姐姐枉死的份上,求您感念这点父女之情上书陛下为她求一个公道啊!”

    又是一脚正中心口:“孽障!你和你姐就是来讨债的,巴不得老子不得好死!我告诉你,把你的嘴给我管好了,再敢胡言乱语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郡公夫人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郡公爷息怒,不过是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值当动这么大气,我扶您回去休息,”两人行至曹念澄身旁没有一丝留恋,郡公夫人更是不忘道:“庶子就是庶子,摆清自己的位置。”

    这一日,郡公爷教会了曹念澄两个词,一个叫冷血绝情,另一个叫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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