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航回到酒吧时，正遇到陈烨往外走，从小被宠到大的天之骄女第一次碰壁，还是在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姐姐面前碰壁，陈烨心情很差，也不愿再玩，她脸上还挂着些被羞辱过后的红光，看到徐新航的时候，目光微微一颤。
“怎么，护花使者，就做完您要做的事情了吗？”陈烨忍不住出口呛道，她不知道徐新航的身份，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徐新航并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偶像明星，而只是一个无名小辈。
徐新航没生气，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你难道觉得欺负你的姐姐很对吗？”
“什么欺负！你又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陈烨拔高了音量，瞪着双眼恶狠狠地说道，“少用你自己的想法来揣测我。”
她没再过多纠缠，原先和她在一起的人似乎去别的地方玩了，留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她掀起门帘便朝着周边一条巷子走去，看到那条巷子的时候徐新航眼神一凝，不由得出言提醒：“那边很乱的，你还是走大路吧。”
“少在这里假惺惺！”陈烨转回头，她正是叛逆的年龄，别人说什么话她自然是听不进去的，又加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她对徐新航吐了吐舌头，径直朝着那条渐渐漆黑的巷子走去。
临江就是一座刚刚发展起来的城市，老城区和新城区几乎没有分割点，有时候前一条路还是富丽堂皇的步行街，再往后走一条就是堆满了垃圾单车和电动车的窄巷子，这几年治安才稍微好一些，以前治安不好的时候，打扮漂亮的少女走进漆黑的窄巷子里，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徐新航看着陈烨离开的方向，眉心越拧越深，他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还没想好自己要往哪边去，肩膀上忽然挨了一记。
“嘿，你还在啊！”是刚才和他攀谈的那个人，也是他在这家酒吧里还算熟的一个自称是“流浪作家”的，据说他飘无定所，在每个城市里游转，白天打打零工，晚上就在夜店里凑合一夜，就这样换着城市，顺便要写完他口中神神叨叨的著作。
“啊……马上就走。”徐新航笑一笑，余光瞥见黑巷子里寒光一闪，忽然心下一动，拍拍作家的肩膀道，“现在就走，以后有缘再见了啊。”
作家傻笑两下，同样回了徐新航一个笑容，再看着徐新航急切地朝着某条小巷子跑去，嘴里嘀嘀咕咕的：“真是……怎么就以后再也不来了，平时不是经常在酒吧碰面吗……这是中了什么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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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贺洗完澡，正把浴巾往公寓二楼的栏杆上挂的时候，放在里面榻榻米上充电的手机响了，她扭过头看了一眼，又下意识地确定了一下杜乔的位置。
现在晚上十一点多，杜乔在楼下和朋友打游戏打到飞起，戴着耳机六亲不认。林贺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庆幸似的，快步往自己的床走去。
她的心咚咚地跳动，被她压抑着的希望此时愉快地冲破出来，轻声地说着，是妈妈吧？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吧？
最好的可能就是妈妈打电话来道歉，承认自己上午的态度不好，也许会顺便和她说点什么她想听的，但是也有最坏的可能，就是妈妈只是来问她进度如何，不过那样也没所谓，林贺觉得她只要能听一听妈妈的声音，就也挺好的。
她觉得自己这样就是贱，就是杜乔说的，没把自己当一回事，但后来林贺慢慢地也跟自己和解了，既然她想要妈妈，也喜欢妈妈，那就按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做就好了，没什么好自我规劝的。
她已经在努力地摆脱内耗了。
但是走到近前她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手机的来电页面上显示着一行陌生的号码。这让林贺雀跃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胸腔里有只小兽咕噜咕噜地发着沮丧的声音。
她拿起手机，点击了接通键。
“喂？”林贺战战兢兢地小声说，她想也许又是什么诈骗电话或者推销的，不过也有其他可能，比如快递或者公司那边的人，她必须得接。
不是诈骗电话也不是推销的，电话一接起来，那头声音很严肃：“您好，这里是临江市雨城区派出所的，请问是林贺小姐吗？”
林贺原本还披着浴巾，听到这话，无声地把毛巾从肩膀上拿下来了：“嗯，我是，您……”
那边舒了口气似的，语气变得和缓些了：“哦，是这样，您认识陈……陈烨小姐吧？”
林贺心里咯噔一声，想到晚上在酒吧里和陈烨发生的那些事情，她当时情绪不好，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陈烨其实就是个小孩子，她一个成年人，没必要跟被宠坏了又心高气傲的小孩生这些不该生的气。
好了吧，现在陈烨出事了，还进派出所了，她开心了吧？还想着妈妈能对她好点脸色，陈烨都出事了，妈妈不拉黑她都不错了。
想到这里林贺的心重重坠了下去，话音也变得急切起来：“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她是我……我妹妹……”
那边的警察还没回答，忽然话外就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她不是我姐！——妈的你们别找她，我看到她……”
声音断了，大概是被什么人拉开了，电话那头的警察有点尴尬，一改方才严肃冰凉的语气讪讪地笑了两声，却又很快转入正题道：“这个……我们了解了一下，但是那个女孩儿始终不愿意透露个人信息，查了她的户籍她也不在本地……”
所以要成年的家属过去看一下，充当临时监护人也行对吧？林贺明白了。
“好，我这就过去。”林贺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爽快地回答道。
那边的人报了一串地址，林贺从床头柜上抽出钢笔和本子，细致地把地址记了下来。挂上电话，她拉开衣柜穿上T恤和长裤，再拿着本子往楼下走。
杜乔两只眼睛圆圆盯着她，耳机那头好像还有人在喊杜乔，思索片刻之后，杜乔把耳机摘下来，走到林贺身后：“你去哪里啊，这么晚了……”
林贺已经在收拾自己的帆布包了，杜乔凑过去看了一眼，林贺居然还往里面放了一套备用的换洗衣服，忍不住伸手抓住林贺：“哎，你去哪啊，这都快半夜了……”
林贺深吸一口气，她本能地感觉杜乔会跟她生气，本来因为晚上徐新航还有白天妈妈的事情，两个人就闹得很不愉快过，林贺想避开杜乔，她原以为杜乔在打游戏，自己就可以避过去。
“……小烨出了点事，我得过去找她……”林贺轻声说，声音发凉，她好像不怎么这样和别人说话，记忆里她都是一脸友好，别人说什么，她就答什么，她很会察言观色，尽量地按着别人的心意说话，好像在杜乔这里，她才会露出些本真的面目来。
杜乔皱了皱眉，却没像林贺预料中那样发作，只是抬着眼眸看她，看得林贺心里毛毛的。
林贺索性不再去看杜乔了，她轻轻用手推开杜乔，继续收拾东西，充电线，袋装面包，矿泉水……杜乔就像一尊蜡像一样凝固在原地看着她装，林贺的鼻子忽然就酸了起来，她想她这是在干嘛呢？和她最好的朋友赌气？
杜乔再刚烈，再喜欢管天管地，还不是都为了她好？高中的时候因为她和学校作对，现在又因为她两肋插刀，杜乔好像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她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寒了杜乔的心了
林贺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杜乔的时候发觉杜乔竟凝凝地注视着自己，眼神碰撞的瞬间，杜乔有点尴尬地将目光挑开。
“那我去了？……”林贺用征求意见的语气说，说完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等得了吗？”杜乔问她。
“啊？”林贺有点懵，她还在低头穿袜子，听到杜乔的话，不自觉就站直起来，愣愣望着杜乔看。
“我问你等得了吗？我换个衣服，开车送你去。”杜乔噗嗤一下笑了，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林贺，“你干嘛啊，忽然这么小心翼翼的，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没有……”林贺的脸刷一下红了，她忽然觉得是自己对杜乔太不自信了，或者说，是对她和杜乔太不自信了。杜乔不会因为这么荒谬的事情就和她生气，看她最多是怒其不争，但真的要帮她，是绝对不会含糊的。
“好啦，小妞，知道你什么脾气，不过你在那个人面前就不要这样别别扭扭的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好好待你。”杜乔拿起车钥匙，顺便掐了一下林贺的腰，“走吧，路上跟我说说，又出什么事了。”
“嗯。”林贺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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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里已经乱作一团，十几个警察围着一个陈烨安慰，陈烨哭得抽抽嗒嗒披头散发的，两只手紧紧拽着徐新航，一个小时过去，也不见她停下来。
徐新航坐在旁边，脸色没什么变化，目不斜视，嘴里却还轻声说着几句没事啦，不会有事的……饶是如此，仔细打量还是不难看出，他的耳根红了一片。
林贺一个人进来，杜乔去附近停车，刚刚进到大堂，就正好看到徐新航接过一个女警手里的纸巾，细细摊开以后，才放到陈烨手里。
“谢、谢谢……”陈烨丝毫没了刚才嚣张跋扈的气质，完全变成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偷偷拿眼睛瞄徐新航的时候，眸子里汪了一池光。
看到陈烨那样的眼神，林贺的心摇了两下，然后径直坠了下去。
只不过在她的心追到底之前，警察先迎着她走过来了，她的视线被警察们遮盖，也就没有看到徐新航的目光也转向这边，定定地注视着她。
陈烨注意到了，也跟着他看过去，看到林贺畏畏缩缩地站在警察面前，第一反应先是一笑。
有点苦涩的笑，里面不知道带了多少情绪，她垂下头来，发丝挂在脸颊边蜷曲着。
徐新航又扭头看向她，见她这样低着头，小声说：“你姐姐来了。”
“嗯，我知道。”陈烨说，刚才警察问她有没有家属，她绷着不开口，后来又有警察去问了徐新航，徐新航看上去和林贺认识，估计是要把她卖了的。
其实在这种状况下，陈烨反而想来的人是林贺，至少林贺不会刨根问底，不会节外生枝，只会乖乖地站在那里半抬着头看她，然后半天了小声地说一句，小烨，你要吃甜筒吗？
以前她觉得那是林贺讨好她，嗤之以鼻，后来又觉得是林贺可怜她，更是心里带了傲气，到最后她才忽然意识到，她这个姐姐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对所有人都端着笑脸的人，对林贺来说，“可怜她”和“讨好她”都不存在，林贺就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好好地呵护着。
才不要你这样的姐姐！陈烨在心里暗暗地想，但还是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了一眼林贺。
林贺正在和那些警察道歉，看她的表情很真诚，反而是警察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警察把事情的经过简要地和林贺说了一遍，大概就是有个人看陈烨来这里几天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不大像是有其他的家人，又有钱，于是见色起意，把她连人带包绑上了摩托车，要不是徐新航到得及时，一下扑倒了那人的摩托车，高举着手机说已经报警了，陈烨都不知道被绑什么地方去了。
林贺听着，心里不由自主就生了内疚，一边又对徐新航生了感激，明明妈妈是让她帮忙找找陈烨的，她倒好，没找到人也就算了，还差点让陈烨被别人给掳走了。
因此听到最后，她反而向着面前的人点头哈腰道歉起来。
“已经联系了她母亲了，说是在赶过来的路上。”警察又跟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等会再联系一下，还需要做个笔录，然后就可以走了，如果那时候她母亲还没来，就麻烦她先跟着你走。”
“哦……”林贺有点尴尬，她还不知道陈烨会不会跟着她走，毕竟两人才在酒吧有了那样的冲突，正踌躇不定着，派出所大厅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有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说话声泪俱下，带着怒气。
陈烨的后背顿时绷直了，徐新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穿着豪贵的中年妇女攥着手帕向林贺走过去，还不等林贺抬头看她，就已经先行一巴掌打了下去。
徐新航忽然就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剩下那个巴掌还在他的脑子里不断地倒带，回放。
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那个小小的屋子里，天气闷热得连蝉鸣都低沉了，而屋子里的女人轻声地给他念故事，一个故事还没念完，女人的声音忽然断了。
酒气熏天的男人忽然闯入了这个原本宁静的地方，一巴掌对着女人的头打去……
眼前渐渐又归于明亮，他才发现他还坐在椅子上，而旁边的陈烨浑身一哆嗦，脸上风云突变，露出些嫌恶的表情以后，低下了头，极其排斥地盯着地面。
徐新航觉得他的头又开始突突地发痛，耳边又响起那些多余的声音。
“你知道鸡生鸡，狗生狗吗？老子都这样了，这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不能现在想这些。”徐新航对自己说，他埋下头，把自己悄悄地沉到双臂之中，右手死死地抠进左手的上臂肌肉里，“不能现在想这些。”
林贺还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