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贺刷开指纹锁的时候注意到门口放了一双鞋，接着就是一只白色的半人高箱子，杜乔坐在落地窗旁边的米色长沙发上，画着很夸张的眼线，听到这边传来的声响，她把手里的橘色口红放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哟，林大记者回来了？”杜乔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笑靥如花，林贺无奈地笑了笑，拽下脖子上的工作牌放在鞋柜上。

    “干嘛？这个表情……我来陪你不高兴吗？今晚走呗，去五子星那边吃日料去。”杜乔拖着人字拖走到林贺旁边，随手地挂上了林贺的后背，林贺顺势拉住她伸过来的手，将自己的小白鞋脱下来，换成家居拖鞋。

    “我不是什么大记者啦，就是个实习生。”林贺指了指工作牌，“倒贴钱工作的，没工资。”

    “你这么好，能留下来啦。”杜乔说，放开了林贺，“再说你又没大学毕业，那么着急干什么？”

    林贺只是笑。杜乔当然不用着急，她是那种家里虽然不算殷实但总也不差的女孩，喜欢二次元，这次来临江也是因为当地有漫展，顺便过来她这里小住。明明两人同年，杜乔这个暑假却东奔西走，做自己爱做的事情，林贺焦头烂额，好像已经提前步入社会。

    “不说这个了。”杜乔敏锐地发现林贺情绪有异，忙将自己的态度端正了些，“走吧走吧，我们好不容易聚一次，不得好好吃顿饭，日料日料，gogogo！”

    “行啊，你等我收拾一下东西。”林贺还是那个不怎么知道拒绝的女孩，不过这次她不觉得很勉强。她提着帆布包进了屋里，将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好，然后走到落地镜子前散下扎好的长发。

    杜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望着镜子里的她，由衷地轻声道：“这样好看。”

    “我换个衣服。”林贺说，上了公寓的二楼。

    两人并排走在五子星步行街的路上，正值暑假，夏日炎炎，人仿佛潮水一般涌来，与两人摩肩接踵地挤着。路边有人在卖新上市的玫瑰花，臭豆腐和生煎包的摊贩前排了长长的队。

    前面的大屏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广告，邻近七夕，商铺抢先推出各式各样的礼包，粉红的爱心一朵朵在屏幕上绽放着，忽然那上面就换成了一个单眼皮穿着白西装的男明星，手里拿着一支化妆用品，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头说着话。

    “你知道他吗？”杜乔买了糖葫芦，嘴里嚼着满满的草莓酱，咔嚓咔嚓吃得很欢。

    林贺一直看到那条广告过去，男明星的样子消失在她眼前，才转过头说：“是……徐新航吗？”

    一个男团的成员，这几天那男团解散了，也不知是解散夜哪个大佬看上了这块蛋糕，徐新航竟在解散之后堪称一夜飞升，不过很快他就向那大佬证明看上他确实没错。他频繁地出现在综艺和小成本网剧上，演技还算过关，人又相当彬彬有礼，即使不算火爆，但也吸来了不少粉丝。

    “嗯，是。最近新晋的资源咖吧，我有好几个朋友都尝试着入坑搞他呢。”杜乔说，她不是追星女，不过大概是因为二次元三次元不分家的缘故，她也认识了一些追星的女孩，“听说他过几天就要开见面会了，就在临江，有没有考虑去凑凑热闹？”

    热闹？林贺微微愣了愣，她没追过星，虽然对这些都有些许了解，但是她想，追星很花时间花精力吧……

    “来嘛！我让我朋友帮我搞票。”杜乔打了一个响指。

    林贺懵懵地点点头，机械一般。杜乔见她这样不由得撇撇嘴，拍了一下她的屁股道：“别这样，和我不用客气，到底想不想去，想去就说去。”

    “去。”林贺于是很认真地回答，即使她心里其实没有答案。

    被别人裹挟着安排久了，她也渐渐习惯臣服于这样的生活，没有太多的主见只是因为她没什么想法，她觉得听着别人的安排过，其实也没什么。她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每天要做的就是周而复始地上班，回家做家务，然后上床，熄灯，睡觉，就是这么简单且无聊的一天。

    她没想过她简单的生活即将翻天覆地。

    --

    晚上杜乔在楼下和她妈妈打电话，杜乔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却老是拖着长音撒娇，林贺在楼上听了一会，自觉无趣，便一个人进了里面那张床上躺下，塞了耳机进耳朵里，随意地点开一首歌听。

    推送里刚好就是徐新航的新歌，也不知道是真巧还是假巧，林贺也没什么歌品，于是就听了下去。

    头两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首没什么亮点的歌，旋律很悦耳，但是如果不是粉丝，不会听第二遍。唯一让林贺有点动容的是其中的一小段歌词，出现了好几个没什么联系的英文单词，林贺打开歌词板看了看歌词，然后点开下面相关推送里的采访。

    什么奇怪的句子，林贺哑然失笑，一边不自觉轻声顺着旋律哼起了那一段英文。

    采访很快加载完成，看上去是个舒适的采访间，一个梳着顺毛，打扮乖张干净的男孩子坐在棕色的长沙发上，他有点拘谨地望着大概是坐在他对面的采访姐姐，这让林贺想起她每天的工作，不过她所在的栏目组和明星无关，她更多地是撰写采访稿，然后由其他同事来完成线上采访这种工作。

    如果不事先知道那个男孩是个明星，林贺想她一定觉得他和素人没什么两样的，他的眼睛很亮很平静，望着对面的采访姐姐的时候，带着羞涩的光，说话时很真诚，频繁地在点头鞠躬。

    林贺不知不觉就坐直了身子，她也不知道在哪个瞬间，也许那个男孩忽然就戳中了她。

    就像那个男孩戳中他的其他粉丝那样，只需要一个瞬间就好。

    “这首新歌里有出现一句话，里面有很多没什么联系的英文单词，所以想问一下新航，你撰写这首歌的时候，是想到了什么所以加入这个……的呢？”

    “啊……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就是觉得这几个单词组合在一起很有趣，就用上了。写歌嘛，就是随心所欲一点。”徐新航微笑着说，看上去很真诚，很放松，在谈到自己的新歌时，他侃侃而谈，似乎在聊一件十分宝贝的东西，“这首歌其实是源自我很久以前的一个脑洞，就是想法，当时我躺在床上休息，盯着天花板，在那里脑补很多爱情故事，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和我的经历也有关系，就写下来这首歌了。这些单词也可以说是这段爱情里的象征事物。”

    对面的采访姐姐似乎有点惊讶：“这么说你以前有过恋爱的经历吗？”

    徐新航摇摇头，依然平静，很坦荡：“没有的。但是小时候看过很多小说，那时候会幻想很多……”

    采访看完了，林贺把手机翻过来，在床上慢慢躺下来，也盯着天花板看。

    她又想起了刚才听过的那首歌，不知不觉地，那没有什么吸引力的旋律竟在她的脑子里播放了一遍又一遍了。

    “我的故乡在山里，大家也知道山城都是弯弯绕绕的，我的这首歌也是发生在山城的一个故事，两个人在两条路上行走，明明离得很近，但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擦肩而过的瞬间男孩看向女孩，但是女孩却不知道男孩的心意……”

    林贺重新打开手机，将刚才的歌播放起来，柔和又带着几分遗憾的旋律继续，林贺闭上眼睛，好像重返她的少年时代。雾气朦胧的山城，每天她上学的时候都需要经过一整段楼梯，她蹦蹦跳跳地从上面下来，那也许是内向又习惯讨好他人的她唯一是自己的时刻，她听着随声听，伸手从每一棵夹竹桃边蘸取露水，有小松鼠从她的小皮鞋边跑走，她走到还没有开门的咖啡店边，隔着玻璃窗子和里面蓝宝石眼睛的布偶猫打招呼。

    林贺坠入梦境，在那个梦里，她回到了她雾蒙蒙的山城，那段并不算太美好，但也是她不可多得的人生经历的时代。她在梦里悄悄地落下了眼泪，等她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落地窗边的灰色窗帘漏进来，影影绰绰地映在墙边。

    杜乔正在镜子前化妆，看到林贺从楼上下来，没精打采地朝林贺挥了挥手。

    “昨晚又熬夜了吗？”林贺煮了两个白鸡蛋，锅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白气从锅盖边缘的小孔漏出，丝丝缕缕地飘向天空。

    杜乔在贴睫毛，正把左眼睁得圆圆的，听到了林贺的话背头一笑：“是啊，昨晚和别人连麦打游戏，晚了……你怎么也这么晚起？”

    “昨晚听了几首你跟我说的那个明星的歌，睡得晚了点。”林贺探头看鸡蛋煮好了没有，一边微笑着回答道。

    “所以呢？感觉怎么样？我倒是觉得一般，没什么亮点。”杜乔回过头继续贴她的睫毛。

    “嗯，我还挺喜欢的。”林贺说，“有点高中那会的味道。”

    “哦！那看来他很对你的电波！”杜乔把嘴巴张成o型，但是上半张脸岿然不动，有时候林贺很佩服杜乔拥有这样的能力，她可以很轻易地实现一心二用，嘴巴和别人说着一件事，手头上却认真地做着另一件事，最厉害的是，她可以保证两件事都办得不差。

    像这样的人，有很多朋友也不意外，林贺是杜乔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她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她会成为杜乔最喜欢的那一个。

    “呵呵，为什么，因为你和我一个高中，听他的歌还是没什么感觉吗？”林贺把火关了，沸腾的水很快冷却下去，她打开锅盖，试探鸡蛋的温度。

    杜乔打了个响指：“你说得对。”

    她和林贺从高一分班以后就一直在一个班了，在最初的两三个月之后，她们很快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看上去不怎么说话，不爱与人交谈的林贺会主动和杜乔讲自己的事情，而看上去漫不经心，对什么人都一样敷衍了事的杜乔其实在每个人那里都十分地专注，听林贺倾诉完自己的心事，在霸道地给出独到的见解。

    后来她们上了同一所大学，也许是因为这个，她们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只不过临近毕业以后，杜乔就开始四处旅行，林贺则每天焦头烂额地忙着找实习和工作单位了。

    “那今天你还请我去看他的见面会吗？”林贺把剥好了壳的鸡蛋拿到黑色的长桌子上放好，斜睨杜乔道。

    “当然。”杜乔对着镜子里的林贺点点头，“而且猜猜还有什么，他还有拍手的环节，每个人可以和他说一分钟左右的话。”

    林贺深呼吸了一下，哦了一声，她也说不清听到这件事她是什么感受。

    “怎么样，开心吗？刚刚和他对上电波，就有和他见面的机会了。”杜乔开始打腮红了，她露出很阴险的笑容，但实际上只是打趣罢了。

    “没什么感觉，我才刚认识他，一天而已。”林贺不安地说，她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准确描述一些感受。

    “那你开心点吧，丫头。”杜乔拿着粉饼走过来，将一道腮红打在林贺的左脸颊上，无视林贺的一记柔弱的眼刀，“因为，用过来人的思路和你讲，追星，最单纯最开心的时光，就是你刚刚喜欢他的时候。”

    “珍惜这段时光吧，到后来，你对他的爱就不会这么纯粹了。”

    杜乔又回去打腮红去了，留下林贺一个人对她的话若有所思。

    “鸡蛋做好了吗？我今天要减肥。”杜乔过来的时候林贺还在思考，剥好壳的鸡蛋凉了。

    “喂，别想那么多了。”杜乔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把其中一个鸡蛋拿起来塞进自己嘴里，“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一点。”

    林贺冲杜乔笑了笑，拿起另一个鸡蛋。

    “不是有人总是说吗？追星太虚拟了，再说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样，我们根本不知道。”林贺咀嚼鸡蛋的时候轻声说。

    “说这些话的人好像能看清自己似的。”杜乔凉凉地反驳道，“每个人都是复杂立体的，一万个面，就像你对我是一个样子，你对领导又是一个样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星也是人，你把他们当成人追，喜欢他们，就追他们，不喜欢了，就换一个。”

    那徐新航呢？林贺脑子里又浮起昨天采访里看到的那个干净的男孩子，他纯澈的目光已经映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