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的掌声中，学前班的小朋友鞠躬下台，她们的儿童节表演完美谢幕。

    第一次正式登台的小女孩们兴奋地通红着脸，咧着嘴巴笑，漏出换牙期并不完美的牙齿，却很可爱。

    白老师笑着接她们回班级的位置坐下，面上有光。

    今天全校的学生都聚集在操场，搬着班里的长条凳，三四位学生一起坐，按照年级排列。全部学生的最前面是主席台，坐着校长和一些老教师，还有校长从附近请来的镇长支书之类的嘉宾。

    学校的围墙上趴满了另一类观众，他们都是边上村子的村民，听到喇叭音乐声，就跑来看热闹。

    无论什么时候，大人们对于小孩子总有一种包容和怜爱的心态，大约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希望和未来，所以，小孩子做什么，大人都觉得很有趣，很可爱。不过，不可否认，幼崽本就很可爱，不管是人类，还是别的动物。

    主持人是六年级的两位学生。等又一个节目结束，他们站在舞台上宣布了今天最重要的活动——为今年加入少先队的学生佩戴红领巾。

    镇上的小学一般在二三年级时让学生加入少先队，大部分学生是二年级时戴红领巾，后进生也会在三年级时和下一届二年级学生一起加入少先队，极少数优秀学生可以在一年级提前戴上红领巾。

    杨梅梅作为学前班的班长，和白老师、李老师坐在本班第一排的凳子上。她现在正满脸羡慕地看着台上的学生戴红领巾宣誓，小声问白老师：“白老师，我明年是不是就可以戴红领巾了？”

    白老师点点头说：“一年级有三个名额，可以提前加入少先队。你要是表现好的话，就可以啊。”

    杨梅梅满意地点头，仿佛红领巾已经到手。她这么厉害，肯定可以选上的，杨梅梅坚信。

    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儿童节，小小的儿童杨梅梅快乐地和同学们把凳子抬回教室。放学后还兴奋着，在家里跟太爷太婆、爷爷奶奶说完今天的见闻，等不及晚上，她又跑去街道找爸爸妈妈说。

    “老师还给你化妆了呀！”杨妈妈看到杨梅梅的红脸蛋了，明显打了胭脂。其实还画了口红，被杨梅梅喝水吃东西蹭掉了。

    “嗯，今天上台表演节目的学生都化妆了。”

    “真好看。”杨妈妈左右端详，忍不住抓着闺女亲了几口，“走，咱们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把这个样子留下来。”

    *

    过完六一，很快就要期末考试，然后就是长长的两个月的暑假了。

    杨梅梅领到了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奶奶熬糨糊把奖状贴在墙上，正对大门，谁进来都能一眼看到。

    杨奶奶微笑着看着奖状，给梅梅画饼：“这面墙都给你留着贴奖状，咱们把这面墙贴满，好不好？”

    杨梅梅舔着夏威夷冰棒，点头：“好呀好呀！”

    隔了几天，孙怡怡跑来杨梅梅家里，邀请她：“我婆婆要做醋粉，你去我家一起吃啊。”

    “醋粉是什么？”杨梅梅瞪大了眼睛，“我吃过醋鳖，可酸了。”醋鳖，有时候也叫醋蛋、醋精，是酿醋时里面沉淀的疙瘩。

    孙怡怡也说不清，还是杨奶奶出面解答：“用醋渣做的，有点像凉皮，带点酸味，是深色的。”

    “婆婆你会做吗？”

    “不会呀，这个不好做。我就听人说过。”

    孙怡怡今天穿的表演节目那天的衣服。白衬衫是她奶奶带着一块白布找村里会做衣服的奶奶做的，送给人家两把鸡蛋做答谢。因为孙奶奶听说学校经常统一着装要求穿白衬衫，每个孩子都要准备一件。

    杨梅梅因为嫌热，原本在家穿的小背心和短裤，现在见孙怡怡穿这套，就喊杨奶奶给她拿衣服，她也要穿白衬衫和红裙子。

    好朋友就要穿一样的。其他女孩子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等杨梅梅和孙怡怡去叫她们，大家也都换上一样的衣服，高高兴兴地牵手出门。

    孙怡怡第一次请同学回家做客，心底有点兴奋，又有点忐忑。

    杨梅梅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了杨奶奶整理好的长豇豆，是出门前杨奶奶塞给她的，说不好去别人家吃饭还空手。

    于是大家有样学样，有的提着黄瓜，有的是西红柿，有人提的辣椒或者茄子，都是自家菜园子里摘的。

    孙怡怡奶奶是位身材高大的老人，长手长脚，沉默寡言。她一个人住老屋子，自己打理衣食住行、下地劳作。因为听孙女说班里的同学帮了她，又给她买了东西，老人没有钱还，便想做点新鲜的饭食感谢孙女的同学。

    孙奶奶有个本家侄子在粮站那里的酿醋车间干活，他们酿造粮食醋对外销售。孙奶奶找侄子讨了点醋渣，昨天就泡着了，今天孙女去请同学，孙奶奶就在厨房做醋粉。

    面糊倒在凉皮锣锣里，漂在热水中，盖上锅盖焖几分钟，再把锣锣在凉水中冰一冰，就可以揭下来一张褐色的醋粉。

    醋粉因为面糊中加了醋渣，带了微微的酸味，并不凛冽，是很柔和的酸。

    晾凉的醋粉，切条、凉拌，因为碗不够用，孙奶奶直接用盆上，大家拿着筷子，站在小方桌边，一起抢着吃。

    因为来的人数超过预估，孙奶奶怕准备的醋粉大家吃不饱，就把大家带来的菜做了些，白糖西红柿、蒜片黄瓜、凉拌豇豆粉条、蒜泥手撕茄子，都是家常菜色，大概因为抢着吃的饭比较香，大家把菜都抢光了。

    “怡怡婆婆，你做的饭好好吃呀！”杨梅梅摸着圆鼓鼓肚子说。

    孙怡怡奶奶平日一个人生活，清静惯了，突然这么多小孩子聚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感觉小院都热闹了几分。

    孙怡怡奶奶家没什么可以玩的，大家玩了半天就待不住了，杨梅梅就问：“要不去我家，我家花园的指甲花开了，我婆婆说可以染指甲了。”

    一群小孩子又跑啊跳啊，高兴地去杨梅梅家染指甲。

    凤仙花染指甲可没那么容易。杨奶奶听到大家要染指甲，就给她们找来白矾、塑料袋和细棉线。

    “你们先去摘花吧。”

    杨奶奶找了一块比较平整的大石头，把大石头放在台阶上，然后坐在旁边等大家摘花交过去。摘下的鲜花加入白矾，在石板上用石头砸成糊状。

    “好了，谁先来？”杨奶奶问。

    杨梅梅习惯性地说：“按大小个排队，一个一个来。”

    大家半天也排不好队，杨奶奶笑着说：“你们都差不多高啊，咋按大小个排呢。”大家互相看一看，嘻笑起来。

    将加了白矾的糊糊放在指甲上，把塑料袋撕成条，将指甲包起来，然后用细棉线缠起来绑住。

    每个人都举着被包好的手指，一时不知道手该怎么放了。

    杨奶奶叮嘱：“今天不能拆，等睡一晚上，明天拆开，指甲就染好了。”

    一群小女孩举着手做投降的姿势，嬉闹着进屋玩。怕破坏指甲染色，大家不好动手指，好多游戏都不能玩了，杨梅梅就打开影碟机给大家播动画片看。小羊妈妈陆续寄了许多好看的动画片，有成套的《狮子王》《鼹鼠的故事》《聪明的一休》《樱桃小丸子》等，都是现在小孩子特别喜欢的动画片，全被小羊搬到杨梅梅家，平时大家一起看。

    *

    八月时，街上开了一家旱冰场，顿时吸引了镇上一半孩子的注意力，另一半沉迷游戏厅不可自拔。

    高年级的小学生、初中部、高中部的学生情侣都喜欢到旱冰场约会，借着滑旱冰牵手或者搂抱，旱冰场顿时飘满了粉红泡泡。

    这一切都跟杨梅梅没关系，她偷偷溜进去，就真的在认真滑旱冰。小孩子重心低，身体又灵活，滑旱冰一点不比大孩子差，杨梅梅还偷师学到了许多耍帅的花样。每次她下场表演耍帅，就能收获一堆夸奖值。这弥补了她因为不上学落下的那部分夸奖值，让杨梅梅高兴不已，越发爱去旱冰场了。

    “喂，小孩儿，停！”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挡住了杨梅梅的路，手指点着她额头，迫使她停下。

    杨梅梅皱眉稳住身子，不高兴地问：“你干嘛？”

    男孩收回手抱胸，点着下巴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这一片老大？”

    “老大又怎么了？”

    “你看没看过电视？老大要收保护费的。”男孩抖腿，伸手搓着指尖，“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小孩儿你挺有钱的吧，每天都在这里滑一天，至少得花十块钱吧。”

    杨梅梅握了握小拳头，又松开了。为了红领巾，忍了！

    “我没钱。”杨梅梅两手一摊。这个旱冰场是她本家伯伯开的，她就是过来玩，没花钱。

    “我不信，你肯定骗我。”男孩威胁地揉着拳头，打算打人。

    杨梅梅想到什么，突然说：“想要我的钱也可以，那你得让我心甘情愿认你当老大。”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男孩并不想打架，只是想要点钱去游戏厅。他最近去游戏厅太多，把妈妈惹毛了，妈妈就对他进行了经济制裁，这可把平时大手大脚惯了的小孩憋坏了。

    “我听人家说只有很厉害的人才能把灯泡放进嘴里再取出来，你要是能做到，我就认你当老大。”杨梅梅比划了一个塞进去又取出来的动作，“要跟嘴巴一样大的灯泡。”

    倔强的人生，就是要不服输！

    不服输的高茂花了口袋里最后的五毛钱买了一个灯泡，大张着嘴巴勉强放进了嘴里。然后下一刻，他就悲剧了。

    在经历了取不出来，说不清话，想哭都哭不出之后，高茂回家找爸妈了。

    高茂的爸妈是比较早一批在街道开店的人，经营一家挺大的服装店，生意很好。两人忙起来顾不上孩子，零花钱就给得大方，等发现高茂在游戏厅一待一整天，假期过半，暑假作业一个字没写之后，高妈妈对高茂进行了经济制裁，要求他完成暑假作业应该有的进度之后才能恢复每日零花钱。

    高茂爸妈试了很多办法也没取出灯泡，还引得店里围满了围观的人。实在没办法了，他们就带着高茂去诊所，希望医生有什么工具能把嘴巴撑开取灯泡，结果当然是没用的。

    在诊所医生的建议下，高茂爸爸带他去机械厂的附属医院，医生给他嘴巴里垫上棉花，用镊子敲碎了灯泡，总算解救了高茂的腮帮子。医生教训熊孩子：“这东西塞进去肯定取不出来，下次可别乱塞了。”

    高爸爸想不通：“咋能取不出来呢？你说它能放进去，肯定应该可以取出来嘛。”

    “人的口腔结构决定的，就是取不出来。”医生丢下一句，就忙去了。

    高爸爸带着蔫嗒嗒的儿子回家，他的好奇心蠢蠢欲动，但是他的理智又在疯狂拉锯。

    傍晚，大姑煮了猪尾巴，杨梅梅就跟蒋文文带着三个小的，排排坐在大姑家门口的屋檐下啃猪尾巴，然后就看见高茂爸爸嘴里咬着一个大鸭梨往附属医院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