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炭炉子上撑了一个铁架子，上头放了一个小号的铝壶，壶盖被水蒸气顶起来，“噗噗”向外喷水。

    坐在炉子边烤火的老人就顺手提起水壶，给桌上的紫砂壶里添水。今天喝茶的杯子也不是往日那种粗瓷的，而是换了配套的紫砂杯，捧在手里小小巧巧的。杨爷爷手里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紫砂壶，他食指穿过茶壶的提手，整只手握着茶壶，壶嘴递到嘴边直接喝水。

    “老了老了，还装个洋腔！”

    “哎呀，这不跟旧社会那个老太爷一样嘛！”

    一群老头子抱着紫砂杯溜边喝茶，还要挤兑挤兑杨爷爷。

    杨爷爷嘿嘿笑两声，谦虚道：“都是娃买的，咱也不懂。”

    新屋子做了长方形的高餐桌，杨梅梅要跪在椅子上，高度才正好写字。椅子上绑了棉垫子，棉裤又很厚，跪着倒也没有不舒服。杨梅梅悬着手臂凝神写字时，杨妈妈就占了桌子一角，用铅笔在她的作业本上快速出题，都是一百以内的加减法。

    写完了大字，杨梅梅就把算术棒拿出来，开始做算术题。算术棒十根一小捆，计算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做完算术题，杨梅梅拿去给杨奶奶检查，等杨奶奶检查完，就给她一根洗干净的大红薯。杨梅梅抱着大红薯就撒丫子出门了，跑去浴池后门跟好朋友会合。

    冬天里，浴池的生意尤其好，大锅炉从早到晚烧着。烧锅炉的人请的是这家本家一个叔叔，未出五服，关系还很亲近。这个老头个头瘦小，老实巴交，也不擅长做生意，做农活也辛苦，正好在侄子家里烧锅炉赚一份钱。

    小老头脾气特别好，村里的小孩子都不怕他。锅炉房暖和，很快就吸引了一批小孩子来“探险”。这里毕竟危险，小老头总是一拨一拨地把孩子们赶走。

    杨梅梅抱着大红薯去锅炉房，笑得可甜：“粮爷爷！”

    小老头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笑着接过杨梅梅的大红薯，打开锅炉炉膛的盖子，把红薯放在边上用灰盖住，用碳铲子通一通火，旺盛的火光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杨梅梅和蒋文文踮着脚尖，站得远远地，伸长了脖子去看炉膛。粮爷爷往炉膛里又填了些碳，然后关上盖子，摘掉了大手套放在角落的碳堆上。

    “来来，咱们开一局。”

    粮爷爷搓着手，从里面的角落拿出一个木棋盘摆在地上。棋盘是自制的，使用得久了，上面划线的墨迹已经有些磨得连不上了。

    “車、马、相、士、将……”杨梅梅开始摆棋子。

    粮爷爷在村里的存在感很弱，连他喜欢下的象棋也常常找不到棋友。杨梅梅为了吃烤红薯只好跟粮爷爷下象棋。下象棋的规则挺简单，可这简单的规则能下出千变万化的棋局，且有的学呢。

    杨梅梅作为初学者，虽然输得多，但也能吃下一些棋子，粮爷爷又有意打发时间，两人倒是可以下挺久。

    等烤红薯的香气传出来，杨梅梅就坐不住了，抓耳挠腮的。粮爷爷快速结束了棋局，打开炉膛的铁盖子，戴着大手套把红薯取出来。红薯的外壳已经碳化，厚厚的硬壳掀开，里面是金红的甜蜜的红薯肉。

    一个大红薯三个人分，粮爷爷象征性地掰了一小口，两个小娃娃都分了好大一块。红薯冒着热气，因为烫手只能两只手来回倒着，用牙齿咬下一小块，哈着气把这口热烫的甜蜜吃下肚。

    两人吃着红薯，粮爷爷就坐在板凳上给她们讲小淘气的故事。小淘气当然是个捣蛋鬼，还是个聪明的捣蛋鬼，他有各种鬼点子捉弄同学。杨梅梅和蒋文文听得哈哈笑，因为这个一听就很假嘛，肯定是乱编的啦。

    吃饱了红薯，两人就要去外头玩了。

    粮爷爷告诉她们：“还可以带洋芋，洋芋烤着也好吃。”洋芋就是土豆。

    两人跑到村道里，很快加入了跳绳的大部队。

    跳绳分为普通跳绳和跳大绳，普通跳绳就是常见的单人跳绳，也可以带一个人一起跳，跳大绳则是三个人以上、没有上限的多人跳绳。

    村子里一群大孩子在跳大绳，长长的跳绳被两个人甩起来，其他人排着队，依次进入跳绳里面，等不能加人的时候，就要等最先进去的人成功出来后再进去一个人。

    杨梅梅和蒋文文排在队尾，很轻易地就融入进去。只要跳得好，不绊着绳子，大孩子也是愿意带她们一起玩的。

    单人跳绳可以正跳、反跳、交叉跳或者轮番花式，多人跳绳也有自己的花样，可以一根绳子，也可以两根绳子十字交叉，这个就考验摇绳人的默契了。

    “梅梅，来我家看碟片呀！”小羊妈妈见了她就叫她。

    随着影碟机的普及，街上多了一家租碟片的店，生意很红火。一张碟片押金十块钱，租一天一块钱，武打片、鬼片、赌神、□□之类的电影特别受欢迎。

    不过，小羊妈妈是托人买的正版影碟，全套的，叫《足球小将》。

    村子里没人踢足球，杨梅梅只拍过小皮球，不过这不妨碍她对踢足球感兴趣。看完了《足球小将》，杨梅梅把已经让给弟弟玩的小皮球又抢回来了，打算练一练踢足球的绝技。球队队友暂时就是小石头和小羊，还有为了友谊违心加入的蒋文文和杨豆豆。

    小杨村第一支足球队很快就解散了，因为小羊妈妈又给他们带来一个新的动画片，叫《小魔女宅急便》。

    这下小黑猫警长遭殃啦，它被小主人强行改名叫吉吉。新任小魔女·杨梅梅骑着自家笤帚，还要把警长放在笤帚上拖着走，并且从衣柜里翻出了杨妈妈的红纱巾，给自己绑了一个大红头花。

    自从上任魔女后，杨梅梅喝水都要对着杯子叽里呱啦念一阵咒语。

    杨妈妈买了一个玻璃的大水壶，杨奶奶烧水时打算给里面倒点热水，结果因为没有预热，热水倒进去玻璃壶就炸掉了。

    杨梅梅当时还手捧鸡蛋在旁边念咒语，被开水溅到了，可吓坏了杨奶奶。杨奶奶着急检查她有没有烫伤，小吃货杨梅梅一边配合杨奶奶脱衣服，一边还把鸡蛋加紧塞嘴里。

    幸好冬天衣服厚，开水只溅湿了棉袄，毛衣都没湿，虚惊一场。

    杨奶奶打发杨梅梅出去玩，收拾了玻璃碎片，觉得心里不安稳，从橱柜里取出三支香给灶王爷点上，拜一拜问吉凶。

    杨梅梅着魔的魔女行为终于在临近过年时结束了，因为杨爷爷要带她去街道摆摊卖春联了。

    金钱打败了魔法！

    年味从腊月初就开始了，不过卖对联的摊位一般要晚一些才会摆出来。杨爷爷借了一张折叠桌，带上绳子和一盒夹子，还有写对联的东西，祖孙俩借着地利早早就去街道占好位置去了。

    平时摆摊的区域摊位都是固定的，年根时有些临时生意来摆摊，就沿着街道随意摆，到后半月，赶集时路中间还会增加一排摊位，宽阔的马路都只能过行人。

    工商所的人来收费时，这种临时的小摊位只要交一块钱摊位管理费就行。

    路边绿化的梧桐树上绑上绳子，写好的春联用夹子夹在绳子上展示。杨爷爷今年还增加了金粉，对联都是红纸的，黑字庄重，金字富丽。

    杨梅梅去年只能跟着爷爷写福字，爷爷卖一副对联，就送人家一对福字，杨梅梅写的。

    今年杨爷爷同意杨梅梅写对联了，不过只能写小对联。

    常见的春联有五字、七字、九字、十一字的，大家会根据自家大门的大小选择合适的对联。有的人家会给家里所有的门都贴上春联，大门、二门、后门，大小不一样，需要的春联自然不一样。卧室门一般只贴福字。

    “班长，班长，你在干啥哩？”

    杨梅梅抬头，见是自己学前班的同学，她就放下毛笔，摆出熟悉的班长姿态，说道：“我在卖春联呀，都是我自己写的，你要不要买呀？”她还会给自己揽生意了。

    “买呀买呀。”小孩子转头找自己爸爸，央求爸爸□□联。

    过年总是要□□联的，小孩子的爸爸就在摊子上选春联。

    杨爷爷拿出一本对联书，翻到春联的部分，问：“你想要几个字的，这里还可以选，你选好了，我给你现写。”

    两个大人商量着，两个小孩子也交流起来。杨梅梅被同学夸了几句，大笔一挥，给人家写了一张“福”字，“这张送给你，这个要倒着贴啊，就贴在房间门上，就是‘福到了’的意思。”

    “班长，你咋在这里呢？”

    “班长，你也来赶集呀！”

    “班长班长……”

    镇上小学收的都是附近的学生，杨爷爷的摊位很快就变成了镇小学学前班汇合点，杨梅梅站在椅子上，站出了站讲台的架势。

    “按大小个排队，报数！”杨梅梅乱指挥，小孩子们还真的排起队。旁边的大人笑着看热闹，反正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赶集，这次结束还有下次集市，大家一点也不着急。

    有小孩子央求着，加上春联本就是必需品，杨爷爷写的春联也质量过硬，大家说说笑笑地选了春联，看着杨爷爷挥笔写。

    也有很多大人对杨梅梅写字更感兴趣，就逗她：“我想买这个小娃娃写的呢。”

    杨梅梅挺起小胸脯，可自信道：“你想写什么呀？我给你写！”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写吧。”

    杨梅梅当真铺了纸，还指了边上的同学帮自己压纸。对联的折痕杨爷爷提前折了一些，带杨梅梅练习过了，杨梅梅也提前背了很多适合春节的对联，她写了自己最熟悉的词。

    “那你也送我一对福字吧。”

    “好呀！”

    觉得占了便宜，买对联的人更开心了。等对联晾干，就卷起来，用一截红绸带绑上，买主把对联装起来，装着满肚子刚听到的小娃娃的信息离开，打算等过年时指着对联跟亲朋好友分享这个谈资，大家肯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