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我大学里读的是西班牙语专业。

    本来我是想去云南读泰语专业的,但似乎命运有意错开我和泰语专业的缘分——2015年我第一次参加高考时,投档线意料之外的上升阻碍了我专业选择的自由,加之云南省所有高校的泰语专业对我所在的江苏省开放的招生人数少之又少,不甘心的我决定复读,然而到了第二年,随着高考难度的降低,投档线再次提升,偏偏泰语专业是我意向的学校的“王牌专业”之一,我要去云南就得有所放弃,至少不能只盯着这一个选项。

    在翻遍《招生考试报》的每一个角落后,思来想去,我固执地在志愿填报系统填写了云南省的两所意向院校和四川省的一所意向院校,但每一所都坚持只填报一个志愿并勾选“不服从专业调剂”,然后我就滑档了。

    虽然在提交志愿前就做了思想准备,也知道孤独一掷的风险是很高的、世上也没那么多漏供我捡,但当“赌失败”的结果真的摆在我眼前了,我还是整整懵一夜才敢接受。

    我为什么对云南这么执着且非泰语专业不去?首先还是要从我“不太乖”的高中生活说起。

    我一直是一个不太听话的小孩儿,长辈们对女孩所期待的“文静聪慧、贤良淑德”品质,我一个也没沾上,素来调皮捣蛋,却也心思敏感。虽然婴孩时期最早学会的技能就是说话,但我平时并不喜言语,即使从幼儿园起就会察言观色,心里想再多也不妨碍我嘴永远是钝的,甚至连落笔时都甚少坦露心迹,只是默默记在心里。这样度过了我的小学和初中阶段,到了高中,累积在心里的“主意”终于迎来了第一轮爆发,我个人思想和经历与周围环境越来越频繁地产生碰撞,我被否定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我本人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发倔强。

    高一开学前军训的时候我还在变声期初期,一下子变粗的嗓子像头东逃西窜、谁也拦不住的野猪,拉歌唱校歌的时候,不仅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还总是破音,几番受挫,即使歌词出自校友汪曾祺老先生之手,也不能阻止我唱得满满一肚子火。不过也正是因为重复多了歌词里的“且须珍重少年时,不负云和月”,我不禁好奇起汪老先生的学生时代究竟在想些什么了——毕竟相比我部分小学高年级和初中就读完不少汪老先生著作的早慧同学,我上高中以前只爱看冰心奶奶、周锐叔叔等人创作的儿童文学。

    待军训结束、正式上课后,我开始三天两头奔向图书馆借汪老的书看,只高一一年下来,《逍遥游》、《赤壁赋》这些文言文几乎是原封不动还给语文老师了,倒是汪老笔下遍及天南海北的吃吃喝喝和爱用括号给前文打注释的习惯在我脑海里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汪老实在是个暴躁又可爱、幽默且爱吃的“老头”,他和我一样喜欢细致入微地观察世间万物,他的笔下有空袭避难时敞开用水洗头的女同学,有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学生“月初如过年、月末如讨饭”的消费习惯的戏谑,有香到让人爆粗的栀子花,还有和珠子灯一起落地而殒的小姐孙淑芸……或喜或悲,汪老的文笔和故乡夏日傍晚时街头巷尾盛开的晚饭花一样,散发温柔的同时具备给人会心一击的力量。

    不过年少时看书多是流水账形式,匆匆翻一翻就放一边去了,还总是优先拣自己喜欢的内容消化,那时的我即使把所有的“悲伤”、“哀怨”都归拢起来,撑破天不过向父母等权威低头,更寻常的是考试考砸了或人际关系处理不好等今天看来微不足道的尔尔小事。阅历不够的时候,我虽听不懂珠子灯的线断了之后地板上传来的声音也不知道孙小姐的心和这些掉落后跳动着滚远的珠子有什么关系,但汪老笔下承载了长达七年温情的昆明形象,让频频被否认也得不到肯定的我心中对诞生“西南联大”的红壤土地产生了深深的向往。

    第二个缘由是在海内外华人群体中创造现象级文化潮流、算上剧本创作时间几乎和我一般大的《还珠格格》系列。

    还珠系列是我关于“中华文化百花齐放”最早的启蒙——北到紫禁城里父权君权的统一,南到云南边境地区的领土冲突,自东向西看有汉族文人墨客寄情的山水和建筑时极为讲究意境的亭台楼阁,还有内蒙、新疆、西藏等地鲜明热烈、迥异夺目的风土人情......把这些串在一起的是从先秦时期流传至今的“天下大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从先秦时期传承的汉学儒家思想。角色所说的台词和镜头掠过的景色背后,是中国人特有的涓涓细流式细腻情感和天马行空的浪漫幻想,充满了“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生长于这片土地就能毫不费劲地理解和传承”的底气。每当我在观看过程中有所触动的时候我都会特别开心,为我的中国人身份,也为我们自古以来提倡关怀弱者、和而不同的宽容。

    当我在北京走街串巷地游玩时,路过某条胡同看到民居屋檐下的彩色斗拱,我都不禁会想,那个总是一生气就叫嚷着从神武门跑出去、最后和爱人归隐在大理的姑娘,小时候在北京城里流浪时会不会经过这里?而后来等她做了妈妈,是不是也会在背靠苍山、面朝洱海的白族建筑风格的窗户边上喊孩子回家吃饭?一想到这儿,我考去云南读书的心思就又强烈了一些,说不清是为了给我自己的幻想一个交代,还是为了通过我个人的生活痕迹,把一个原本虚构的故事带进现实生活中延续下去,我唯一确定的是,《还珠》系列的创作宗旨可不是单纯为了热闹逗趣,里面寄托着琼瑶女士对亲情、友情、爱情的理想,以及她作为中国人的家国天下情怀。

    虽说清朝后期无论怎么改良、革新都很徒劳是因为封建王朝气数已尽,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满族作为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在部分人心中始终没有得到认可,以至于一些古代与中国往来甚密的国家,也在此不认可观点的基础上发表诸如“唐宋后无中华”、“中国亡于明朝”的声音,甚至不乏以中华正统的身份自居的论调。

    封建统治者剥削底层百姓而产生的斑斑劣迹无从濯洗亦无可辩驳,尤其我作为扬州人,我的家乡还立有明末抗清名将史可法的衣冠冢,但正如汉朝和匈奴死磕上百年的决心自秦始皇统一六国就攒下了、唐朝发展盛世的底气是封狼居胥的汉朝给的、宋朝成为文治巅峰要感谢唐朝打了个好基础,即使对于清剿前朝势力十分执着的清朝,在相当多的方面都承袭自明制。

    比如清中期争议颇大的皇帝乾隆,对于他在位时期战况胶着还经常打完又被推翻重来的平准、平回战争,乾隆完全可以像部分朝臣说的那样,以百姓要休养生息为名用绥靖政策求安宁,但是他驳斥了投降主义,连反驳的论据都用的是汉惠帝时期季布、樊哙的例子。人们可以吐槽乾隆在写诗这件事上人菜瘾大或是他像牛皮癣一样在文物上盖章的爱好,甚至批评其晚年纵容和珅敛财并居功号称“十全老人”的往事,但是他维护社稷统一的决心是不可否认的,单“西域”从唐朝安史之乱后一直丢到他在位时以“新疆”之名重归中央管辖这点,就足够解释什么是“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和贡献”和“所有的朝代都是不可分割、不可替代的一部分,没有孰优孰劣之分”了。

    当然,封建统治阶级治理江山不是做慈善,他们最大的局限性是身为封建君主没法革自己的命。整“文字狱”也好,搞血腥镇压也罢,“各民族分三六九等”这把大刀对于多数百姓而言都是均摊到每人头上都要挨一下的诅咒,毕竟在没有“没有人值得跪也没有人有权力逼迫别人下跪”观念的时代,一个北方游牧民族出身的封建帝王,再怎么汉化也无法指望识几个汉字就能无师自通领悟“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对于活在封建王权时代的人们来说,打下江山、入主中原的人若不享有绝对优待,就无法解释其政权的合理性,封建王朝历朝历代皆是这般延续下来的,所以历史才会一次次跌回它的周期规律中。

    历史有它自己的发展规律,当它困在周期规律时它便会在不断循环中螺旋上升,只有打破周期规律,我们才有机会见证全新的前进方向——咦,不是说“规律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吗,那“尝试打破历史周期规律”又是什么?

    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是不存在“终结”这个概念的,因为发展中会源源不断产生新的问题。成立之初的人民共和国并不以社会主义国家身份自居,彼时的我们刚结束新民主主义革命,取得了“反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革命的胜利,而新民主主义革命是在旧民主主义革命的基础上发展而来,无论是以孙中山先生为代表的资产阶级为推翻清朝□□帝制、建立共和政体而进行的民主革命,还是农民阶级领导的太平天国、义和团反封建反侵略的革命和运动,他们本身的局限性都注定了旧民主主义革命不会是中国人民实现基本诉求的终点,有些使命注定要留给人民共和国去完成,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后的新中国不会就此停步,因为还没有完成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只有由人民组成并继承前人意志的集体,脚踏实地从三大改造走向改革开放再到探索出适合国情的特色发展道路,这一个个阶段构成的连续过程才属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也是不容忽视、亵渎和拒绝客观看待的关键。

    仁爱者当道方能世界和平,为了捍卫理想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奇妙的是这个理想不是新中国成立后才提出的,是老祖宗早早就想到的,他们在当时相对“小国寡民”的时代就提出了和“共产社会”相似度很高的“大同社会”,而我们则是在遵循我们这代人的使命,结合尝试打破历史周期规律时总结出的经验去推进它的落实,以期我们的下一代接手时,在我们土地上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理想世界,均比我们接手时要丰满些。

    正是因为寄托着广大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朴素向往,无论是彩云之南还是长城以北,我们的文明不仅不会被任何形式的暴力消除,反而会以海纳百川之姿态将“征服者”改造后兼收其中。

    第三个原因是我初中毕业到读高中这段时间赶上各电视台集中引进泰剧。

    在父母和我逐渐因为变得强硬、有主见而矛盾不断而的年纪,同堂妹一起躲在房间里看各种泰剧就成了我高中里为数不多的纯粹时刻,哪怕是恐怖题材、在木琴声中被戴着小瞳孔美瞳的鬼吓得满屋子尖叫和乱窜,都是成年后的我们再也找不回的体验。

    其实泰剧本身的剧情和我们常看的韩剧、台湾偶像剧的主题或内容上的差别并不大,只是泰语独特的语言特征和颇具热带风情的东南亚色彩再度提醒着我前往未曾踏足的云南省——云南,云南,牵挂住我心的地方;云南,云南,那个中国大陆春天最早到的地方。

    不知理智为何物的少年总是会毫不犹豫地栽进自己亲手编造的梦里,我未曾质疑过将来一定会和泰语彻底绑定的选择是否绝对正确,为此我专门花了一年时间练出弹舌音并断断续续练起了泰语字母的书写。

    我是如此笃定,连退路都没想过,直到在两度尝试均失败的结果摆在我眼前,还差两个月才满十九岁的我彻夜失眠了。

    怎么办?再复读一年?

    我爹说什么也不同意,要我不管怎么样都得找所学校读书去,没有任性资本的我只能再去翻《招生考试报》,越翻越失魂落魄——这也不喜欢,那也不擅长,我要读什么呢?

    我爹又说,你要不去读日语吧,你之前不是还自学五十音来着吗?我说我不要,你会一点日语的,我不要学你会的东西,要学就学我们家谁也不会的东西——什么是我们家谁也不会的呢?突然间,我在《招生考试报》上看到了“西班牙语”这几个字——刚好为泰语练出了弹舌音,本着物尽其用不浪费原则,选它正合适,而且我英语成绩也不算差,文科生读外语专业,也算对口了。

    决定了专业之后就开始寻找学校,我爹看了我圈下来的意向院校后连连摇头:“本来能走本科的,结果你一意孤行,现在只能在专科院校里选了。”我板着脸反击道:“反正读不了最想读的专业了,本、专科又有什么区别?专科怎么了,专科不是一样读书吗?读书是为了‘明理’,又不是为了去追求‘人上人’的优越感的,上学怎么还上出三六九等来了呢!”

    我爹无奈了:“随便你,只是这次不要再勾‘不服从调剂’了,不然你就真的没学上了。”

    一听到训导,本来还想找全天南海北的学校、凑全五个志愿填报的我瞬间倔了起来,打开系统开始填报,仍然是“一个学校填报只一个专业、不服从调剂”,只不过第一志愿填的是上海的学校,第二志愿是南京的学校,不为别的,只因为上海离家更远,剩下的交由上天决定,这样下来,即使最后没书读我也认了。

    十天后我收到了录取结果,上海的那所学校录取了我——本来是带着赌气的想法填的,但我还是被第一志愿录取了,滑稽之余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去读,于是决定我未来人生至少七年方向的道路由此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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