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一墙之隔的地方似乎传来什么声响，格蕾敏感地看向后方，金属壁垒完美隔绝了红外眼镜的窥伺，除了通向深处的管道代表着炙热的红色外，她什么也看不见。

    “瑞安……你在我的后面吗？”留给她的只有管道中蒸汽涌动的咕咚声……

    “啊啊啊，可恶，”格蕾咬紧牙关，虽然靠近蒸汽管道理应更加温暖，但实际上越向底下靠近，反而愈发寒冷。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她接触梯子的皮肤处升起，逐渐向内扩散……严寒逐渐向心脏靠近，她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也被冻住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格蕾的眉毛和发梢竟然也挂上了白霜。她的手指僵硬地弯曲着，死死抓住面前的梯子。

    “咚，咚，咚咚，咚咚……”

    难以忍耐的寒冷让思考也变得艰难，她极力辨认着耳边忽强忽弱却具有节奏性的鼓点。起初她以为在重重金属墙壁后有人围着火堆又唱又跳敲打着手鼓，一段时间后，她才意识到这其实是自己的橡胶鞋底踢到梯子发出的声响。

    格蕾甩了甩脑袋，试图从这莫名的臆想中脱离出来。

    “咕嘟，咕嘟……“

    臆想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她似乎变成了游鱼，摇头摆尾地游荡在漆黑的深海，她好奇地徘徊在悬崖上方……似乎有什么存在透过水幕远远看了这里一眼……

    格蕾瞬间惊醒，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正朝着通道底部不断坠落。

    她顺势看向上方，瑞安就在上方不远处，他正向自己伸出手，似乎想要拉她上来……看起来她应该是在不经意之中松开了手，以至于掉了下来。

    格蕾踢向墙壁，试图利用鞋底的摩擦力将自己稳定下来……但是失败了，和上面不同，越往深处走，这里的金属墙壁反而更加光滑——就像从未使用过一样。

    糟糕，难道她一世英名真的就要葬身此处？格蕾看向自己即将落下的方向，红色的管道似乎也在诡异地抖动着……

    在她看不见的黑暗之中，金属上的锈迹渐渐淡去，直至最后，连金属本身也不再存在——墙壁化作具有知觉的躯体，蒸汽管道化作的血管不断跳动着，代替血液在管道中涌动的正是格蕾之前所见过的那种未知物质。

    但与那种介于气体和液体之间的状态不同，这种物质在向上运输的同时随着管道的分化不断稀释，直至完全变成透明无色的气体——就像蒸汽一样。

    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幕，瑞安用手臂将自己吊在断掉的梯子上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景物。

    和需要借助工具的格蕾不同，虽然视力较差，但基于种族天赋，黑暗中他反而看得更加清楚。

    那个愚蠢的幸运儿似乎终于迎来了她应有的结局。

    就在刚才，瑞安亲眼看见格蕾和梯子一起落入发生变异的底层。

    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无法理解看见她掉下去后，霎时间自己心头闪过的惊慌。但更令他不解的还是自己当时下意识伸出的手。

    他刚才是想……抓住她吗？

    下意识地鄙夷了一下他脑海中莫名的想法，却又不受控制地看向下方。在他的眼中，靠近底部的管道正在明快地跳动着。

    即便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异变，但以他的经验来看贸然进入这种异常现象只会是九死一生。

    这样的话应该就不用再费心思摆脱她了，瑞安自顾自地想着，只需要拿回自己的书，然后按原计划到达“故障之城”，制造一起“偶遇”再遇到那个“命定之人”……做一个命运的旁观者就好，就像长老说的那样。

    他将自己甩上上一级梯子，看似柔弱的手臂实际潜藏着爆发性的力量。

    这是鱼人族的优势，柔弱的外表只是他们隐藏自己的一种手段，就像飘渺如烟的鱼鳍也可能割破皮肤一样。

    他漫不经心地向上爬着，在一片寂静之中，长老临别前对他的嘱咐莫名占据了他的脑海。

    “做一个命运的旁观者吧……孩子……这样对你我都好……”

    当他接过那本书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旁观者……

    我费尽千辛万苦才爬到这个位置上可不是为了当什么旁观者！

    黑暗氤氲的建筑内，光滑而说不出名字的岩石地板上刻画着复杂的图案，流光在纹路中荡漾，仿佛一尾灵活的游鱼。

    建筑中央是一个由无数圆环构成的法阵，一个老者立在中央，对于深海而言颇为珍稀的阳光倾泻于他的头肩

    数十个少年少女跪在圆环旁，只见老者向着其中一个伸出了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指

    少年应声而起

    他走入法阵中，衣饰碰撞发出叮当声响

    借着隙中阳光，勉强可以分辨出他精致华美的面容

    少年一展衣袍，半露出他柔弱娇嫩的肢体，珠光四溢，他身上的白袍如烟如雾，近乎消弭于阳光中

    他一步步上前，终又匍匐在老者足下

    老者满意地抚弄着少年的发丝，一旁的少年少女不禁又瑟缩了些。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双眼却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瑞安停下了向上的动作，来自过去的幽魂似乎又缠绕住他的步履，他摆了摆头，试图重新凝聚自己的意志，“做旁观者可不意味着事情就会朝着想要的方向发展……果然还是得跟紧格蕾那个变数。“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绳子将自己和梯子绑在一起。

    ————

    格蕾拍拍身下，柔软的胶质将她的手指温柔地包裹住。

    幸运女神似乎再次眷顾了自己，格蕾站了起来，她落在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不透明胶质的池子里，这种非牛顿流体给予了她充分的缓冲。胶质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具有黏性，它们在接触到格蕾的动作时便纷纷退却，留下仅余一人的空隙。

    格蕾这才有机会看向四周。胶质，或者说是那种奇特物质的聚合体，在黑暗中自发地发出温暖的光芒。

    她先是感受到了温暖，再是光芒。

    站在胶质之间，那种彻骨的寒冷彻底退去了，格蕾的心中充盈着一种奇特的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她舀起一抔近似液体的物质，在黑暗和光芒交界处，她隐隐看见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丧尸尸堆缝隙间闪烁着的代表希望的朝阳；一个小女孩大笑着伸手向她跑来；在冰天雪地中喝下一杯热腾腾的番茄牛腩粥……

    格蕾抬起手，她惊讶地摸到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她感觉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似乎终于被填满了。

    这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让她不想离开，格蕾躺在胶质之间，几乎感觉在穿越后的茫然若失之中，终于找到了自己最终的归处。

    或者是这样的吗？

    在意志陷入沉睡的时候，理智仍在不断叫嚣着，“这不对劲！“、”快起来，离开这里！“。

    格蕾挥挥手，但却无法摆脱这种无端的紧张感，她最终沉沉睡去。

    睁开眼，入目仍是家中熟悉的景象。狭小的房间，脱落的墙皮，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只能开半扇的窗户，这是她所拥有的全部。格蕾只觉得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长的梦境。机器人，未来城市，鱼人，穿越……景象在她的眼前不断闪现，她甩了甩头，自从上次在小巷中遇到那个神秘商人后，这些稀奇古怪的梦境就在不断地困扰着她。

    她伸了一个懒腰，按掉了暴躁地唱着“Disteny~“的闹铃，抓起椅背上的衣服，试图在一片朦胧中套上套头毛衣。

    好不容易挣扎着穿好了袖子，格蕾不慌不忙地走到窗户旁边被称为“餐桌”的支架前。

    她将早餐放进柜顶的微波炉，拿起手机，却发现热搜的前十条全都是娱乐新闻，看起来她没有错过什么。

    她抓了抓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看起来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内并没有错过什么，世界照常在转动

    窗外是铅灰色的阴沉景色，却已华光初上。格蕾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肯定是迟到了，甚至可能旷工。

    她随手撕开一袋速溶咖啡，搅动着苦涩液体的同时还给上司打了一个电话，试图让其相信自己是因为生病不得已才旷工

    耳边传来一遍遍嘟嘟声，格蕾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上的咖啡

    深棕色的液面倒映出一张了无生气的脸庞……和一支机械臂。

    嗯？

    格蕾晃晃自己的手臂，液面的映像也随之移动

    电话终于接通了，但传出来的却并不是那个中年女上司严厉且尖细的声音——而是另一个意外称得上熟悉的声音。

    “格蕾！你快给我醒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蔚蓝，一股股气泡游鱼般从身侧窜过，头顶的阳光被水波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她下意识地想要呼喊，却只吐出了几个气泡。

    惊恐攥住了她的心，她挥舞着双手，徒劳地扑腾着。

    她的手…是不是有点小？

    来不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格蕾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手。

    穿过层层水流，一个人影箭一般地径直向她冲来。

    “你快给我醒过来！不要睡啊！”

    一只结实温暖的手握住了她胡乱挥舞的小手，将她向上拉去…

    她的头率先突破水面。

    格蕾弯腰咳出了刚刚呛住的水，她拭去脸上的液体，随手甩在了地上。

    瑞安正站在面前，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格蕾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他们紧握的手。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刚看你倒在这里一时心急…”

    格蕾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似乎正沉浸在回忆中，甚至顺手捏了几下，“……不像。”

    “不像，不像什么？”瑞安的脸庞突然变得通红，同时却不经意般地将自己的手指一只只抽离。

    鱼人的手很光滑，几乎没有褶皱，除了指间的蹼外形状和人类相同，但却更为柔弱，像没有骨头一样。

    和刚刚拉住她的那只手不一样。

    格蕾懵懂地回忆着，突然发现了另一个细节。

    刚刚那个声音…不就是那个便宜表哥吗？

    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开什么玩笑？那个家族精英竟然在小时候还救过她吗！

    脑海中浮现出安利诶那张莫名欠揍的完美笑脸，她甩了甩头，暂且当做是路过的好心人救的吧，但这件事还是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些痕迹。

    “我们这是在哪儿？”他们正站在胶质池子的中央，四周的空气似乎和液面融为了一体，难以看出分界面，一切都笼罩在氤氲的“蒸汽”中。

    瑞安暗自观察着格蕾的神态，发现她似乎已经恢复了过来，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像格蕾一样捧起一抔胶质，“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本书吗，和我想的一样，这种物质和书上的描述非常符合——‘似水亦气，非水亦非气，外存珠光，复如清不能守，是为人魂。’”

    瑞安的声音似乎来自于喉咙的底部，这种声音低沉而富有共振，仿佛刺透空气，他脖颈两侧的鳃随着声音的振动而不断抖动，在空气中划过华丽的痕迹。格蕾只觉得自己突然耳鸣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听见。

    “所以说……”

    格蕾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古代语言，光脑上配备的翻译器也只能将其丰富的含义勉强压缩成一句她所能理解的话，“这是灵魂？”

    “是的，或者用更准确的语言说，”瑞安将手中的胶质倒回池中，“这些是灵魂被萃取后剩余的渣滓……真是有够浪费的。”

    最后半句几乎是气音，瑞安清秀的脸庞在灵魂残渣光芒的映照下却流露出几分神性的光辉。

    格蕾看向头顶天花板上的破洞，刚刚他们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现在破洞已经完全变成具有血肉的组织，灵魂剩下的胶质正源源不断地通过附着在其上的血管，涌向上方无尽的黑暗中。

    这一幕看得格蕾不禁有些恶心，“这都是些什么啊？墙壁和管道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玩意儿？”

    “是变异区域，你们这些探索队的不就是被‘未知’里面出现的变异区域吸引来的吗？”瑞安背对着格蕾，透过一层灵魂蒸汽组成的薄雾，他的身影有些看不真切，“只有变异区域才能永久提升穿越者的‘能力’。”

    “啊，这样啊，”格蕾打破了沉默，她听起来有些兴致不高，“那对我没用啊。”

    她罕见地回想起被自己卖掉的那一连串系统，坦荡地说到，“我又不依靠那劳什子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