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后来谢衣终于如愿以偿拆了应钟的偃甲人。

    那个偃甲人修修补补用了好多年,在开始运转滞涩后就被应钟闲置起来,如今给谢衣拆着玩也算物尽其用。

    偃甲人大概是太老了,拆开之后便散成一堆木块,再也无法拼装起来。

    既然坏了,应钟也就不甚在意。

    反倒是谢衣有些不好意思,许诺以后给他做一个新的,应钟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从谢衣开始学习偃术,到他可以自己绘制图谱,制作一些简单的成品,堪堪用了两年时光。

    大祭司为了不让他在主神殿里锯木头,于是在神殿外侧为他专门划出一块地作为他的偃甲房,地址就在瞳的实验室旁边。

    那边有时会传来大大小小的爆破声,更多的声响则是被结界掩盖住了。

    会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应钟偶然发现谢衣竟然学会了舜华之胄。虽然他本身的灵力不能使这个法术支撑太久,但想罩住那一瞬之间的爆炸还是可以的。

    而应钟则在公务之余找遍流月城中符合条件的一切材料,将它们分类切割,一一测试导灵性能,然后在极小的作品上刻画法阵,对那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报以十二万分的耐心。

    期间谢衣来借阅典籍,看到应钟正在做的事惊为天人,然而以他的法术功底还不足以看懂镶嵌雕刻的复杂纹路。

    不过谢衣受到他的启发,借了几本有关法阵的书,然后将自己关在偃甲房里改良导灵栓,听说很多天都没出现在大祭司面前。

    最后被忍无可忍的沈夜拖出偃甲房“指点”法术。

    无论是偃甲中精细的导灵线条,还是法阵灵力的自然运转,都能从中一窥那片浩渺天地的一瞬辉煌。

    有些时候,恍惚间真的会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了天道。

    然而人力有时尽,流月城中又物资匮乏,选择仍是少了一些。

    当真正沉迷某件事的时候,时间的流逝则会变得模糊,有时候听到定时偃甲的钟声,他突然就能体会到小伙伴对例会和祭典的厌恶之情了。

    清晨的例会一如既往地无聊。阳光透过神殿高处的窗户在地面投射出微弱的轮廓,隔绝窗外的清冷,只留下些微暖意。

    最近城中太平无事,神殿里讨论的重点仍是御寒物资的发放问题。

    此事过后则是一些其他的神殿事务,以及职权分配上的分歧。

    应钟冷眼旁观那些人的明争暗斗,分辨他们各自所属的派系。好笑的是,虽然流月城并不大,大小派系却一点也不少。

    他的余光路过主位上的沈夜,大祭司目光暗沉,神情晦涩难辨,如今他早已看不出沈夜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长桌对面七杀祭司的座位空着,桌上立着瞳的偃甲鸟,收拢翅膀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坐在他上首的华月在汇报完自己的工作后不再说话,因为她是众所周知的大祭司心腹,没人敢明着把她拖进纷争里。

    应钟这几日没怎么睡,精力不济,听得有点走神。

    然而就是偏偏有人非要拉他下水,忽听对面有人发问:“天府大人如何看?”

    神殿里瞬间一片死寂,人人屏息凝神,在对视和错神间交换信息。

    应钟能感受到有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但他只微微抬头,盯住说话的那人,“贪狼祭司。”

    贪狼祭司在被他盯住时便略微低头表示敬意。

    “你的提议很好,但做决定的是大祭司,你为何要问我如何看?”

    “天府祭司代管城主府多年,在人事任免上总有一些独到之处……”

    “说得好。”应钟点头,“可如今讨论的是神殿事务,与城主府何干?贪狼大人,你僭越了。”

    眼见气氛开始紧张,沈夜适时结束话题:“此事容后再议。另外关于议定之事,还需尽快施行。”

    众人陆续散去。应钟率先站起,谁也没有理会,放出传送术消失不见。

    “月儿,你先去盯着,我随后就到。”沈夜对华月点了点头,华月目光一凝,不动声色地行礼退下。

    待众人都离开大殿,应钟掀开连通里间的厚重帘子,缓步走到长桌前,平静出言:“看来前几年祭坛上的血还不足以让他们清醒过来。”

    他看向一直没有出言的沈夜:“尊上如何看?”

    沈夜沉声道:“此事本座已有计较。”

    “话说,谢衣上次说你给了他很多做偃甲的灵感……你做了什么?”

    “其实是我一点不成熟的想法。”应钟掏出随身携带的饰品递给沈夜,示意他往里面输入灵力。

    沈夜拿过来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玄机,便按他所说往配饰里输入灵力。然后他闭上眼,细细感应片刻,道:“有趣。”

    “这只是一个粗糙的成品,将改良过的法阵镶嵌在能储存灵力的饰品之上。留下灵力印记,即可看到与之相连的另一饰品所处方位,单向与双向皆有。只不过还不能传递声音。”

    应钟说到自己擅长之处,声音也比平日抬高几度:“此物利用了面具常用的透视法术,和偃甲识辨灵力链接的手法,以合适的金属作为承载,然后裹上金箔,再行雕刻,便可遮掩法阵纹路。”

    沈夜心念电转,已然想到此物的多种用法,最终微微点头:“此物若是能安置在城中各处,倒也不错。可能量产?”

    “暂时不能。但若设在重要之处,定期检修,倒也不费什么力。”

    偃甲鸟停在沈夜的座椅扶手上,晶石眼睛盯着沈夜手里的配饰,久久不动。偃甲鸟中传来瞳的声音:“怪不得谢衣要改良导灵栓……你的半成品可否给我一个?”

    沈夜像是才发现这个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偃甲鸟,闭上眼按揉额角,无不头痛地道:“瞳,下次议会,烦请你亲自过来。”

    “哦……那属下旧疾复发,有劳大祭司批假。”

    “不批。”沈夜冷哼一声,“你都多久没出现在族人面前了?知不知道现在他们对你意见很大?”

    “那不是正好?他们怕我,我支持你,他们只会更加忌惮你。”

    沈夜摇头,不再和七杀祭司拉扯这些,转而对应钟说道:“这样的配饰,可否做得再小一些?我有用处。”

    “自是可以的。”

    “那辛苦你了。”沈夜说了他的需求,之后便宣布散会。

    应钟快步走出门厅,头顶突然笼罩下一片浅淡的阴影,他抬头浅笑问:“还有事?”

    “你答应我的半成品。”

    “我何时答应的你?”

    “……”偃甲鸟沉默,耍赖般停在他的肩头。

    应钟:“……”

    他一把抄过偃甲鸟,轻哼一声,随着传送阵消失离去。

    由于偃甲的特殊性,有灵力的材料不便放在鸟腹之内,应钟只好找了一节绳子,三两下编成一个网兜,然后绑在偃甲鸟身上。

    偃甲鸟飞起来时掌握不好平衡,差点摔在地上。

    “噗。”

    他确信,偃甲鸟回头看了他一眼。

    几天后,应钟按要求做了一个胸前配饰和一面金属护心镜,也没有问沈夜要拿去给谁或者做什么。

    但他不必探寻,几天之后答案也自动撞在他面前。

    谢衣来交还典籍,顺便来和他炫耀师尊送他的新配饰,应钟看到小孩胸前那个眼熟的轮廓,没好意思告诉他真相。

    至于大祭司所担心的事情,最好不要发生。如果某些人真的把手伸向谢衣,他不介意再开一次杀戒。

    应钟能清晰地感受到,最近在推行某些政务上,渐渐没有从前那样顺利。

    城主一系虽然血亲稀少,但其附庸的大小贵族众多,那部分人养尊处优,身居高位,且一向盘根错节。

    就连应钟自己,也算是城主一系的贵族,而且母族灵力强盛,要不然他母亲的姐姐不会被城主选中,继而诞下子嗣。

    如果沧溟身体健康,能主持一城事务,政局仍保留着城主一系独大,神殿以做辅弼的情况,那么这些人不会对沈夜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们不满沈夜在他们之上,但沈夜足够的强,强到他们不敢轻易与之对抗,于是便想利用他来牵制沈夜,甚至接下来会使计来让沈夜疑心于他。

    应钟毕竟只有一人,只要那些人齐心协力,未必不会对他产生极大的麻烦。

    前任城主的话再次回荡在他脑海中,一字一句,仿佛梦魇一般,让他心如刀绞。

    ‘我要你辅佐沧溟,制衡于他……’

    “你死都死了,我为何还要听你的话?”

    辅佐沧溟,是他心甘情愿。可他最恨的是那些将利益置于他心意之上的胁迫。

    凭什么他要去保全那些没脑子的贵族,制衡沈夜?就让他们愚蠢的撞到沈夜手里,不是很好么?

    应钟冷笑一声,在简牍上落下重重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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