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恭喜。”

    一句平常的贺喜之语,能被描述得带着浓浓的讽刺,也只有一人能办到。

    不同于面对旁人的虚假客套,应钟漠然抬头,调试细微的偃甲部件:“何喜之有?”

    “说的也是。”瞳靠在轮椅上,手指在扶手上渐次敲击,“城主也是一片苦心。”

    应钟扯了下唇角,将调试完毕的偃甲肢体放在桌上,转而拿起刀,蹲在轮椅面前。

    “不需要用你的镇痛蛊虫?”

    “不必。”

    “那我开始了。”

    “你随意。”

    话音未落,应钟手起刀落,不等鲜血喷涌出来,早已准备好的疗愈法术便糊住伤口。

    眼角余光瞥到对方狠力握紧扶手,随即缓缓松开,不由调笑:“我还以为瞳大人感受不到痛楚,所以才不需要镇痛呢。”

    “不敢当。”瞳闭上眼睛,语气仍然平直冷静,这让应钟都感到几分佩服,“刀法进步很大,怎么不用你惯用的右手?”

    “我怕一个手抖,这做好的偃甲就不合用了。”

    “呵。”瞳睁开一只眼睛,目光冷冽地盯着他的脸,“你右手怎么了?”

    应钟沉默下来,拿过偃甲腿为他安上,站起身来抱臂看他:“不站起来试试?”

    瞳站起来走了两步,复又坐下,自己开始调试偃甲。

    应钟见状有些无奈:“你的偃术明明也不错,为什么还要让我来调试?”

    瞳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示意他自己体会。

    应钟用法术一点点抹掉粘在刀上面的鲜血,随即开始对瞳的另一条腿比比划划。

    沈夜推门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幅令人崩溃的景象:

    他的好友之一面无表情,拿着一把刀正准备砍下去;好友之二坐在轮椅上,好整以暇地观看对方在自己腿上动刀子。

    鲜血在地上喷溅出一道刺眼的红色痕迹,地上的断腿无声诉说着二人的暴行。

    沈夜:“……”

    推门的手,微微颤抖。

    听到门响,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他,应钟见到他略显惊讶,而瞳则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应钟对他点了点头,随后看准位置,重复适才的行为,将沈夜当做背后的空气。

    沈夜后退半步,指着他们两个,半晌说不出话来。

    应钟为肢体断口拍上疗愈术,随即把刀扔到水盆里,拍了两下手,站起身来。

    瞳看够沈夜崩溃的表情,眉梢眼角溢出一丝愉悦:“阿夜。”

    “你,你们……”

    “如你所见。”

    “你的腿好好的,怎么突然……”

    “早就没救了,不如用偃甲替代。”

    沈夜很快冷静下来。瞳打了个响指,角落里滑出一架轮椅,停在沈夜面前。沈夜无奈坐下,盯着这房间里唯一还站着的人:“你怎么不坐?”

    应钟面色不变,转头看向瞳。

    瞳轻轻摇头:“没有多余的椅子。”

    沈夜:“……”

    三人沉默了一会,沈夜打破这难言的尴尬:“应钟,还未向你道一声恭喜。”

    “今日向我贺喜的人够多了。”应钟抱臂靠在墙上,盯着地上斑驳的血迹,“沧溟曾说让我做她的祭司,如今这样也不错。”

    他看向沈夜:“我还有事,你们慢聊。”说着,又对着瞳示意般点了点头,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夜看了一眼传送阵的余光,回头不可置信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如何知道。你今日找我有事?”

    “我……”

    说话间,位于上城区的钟楼发出沉闷回声,传到平民区的这片偏僻之地也不需要多久,这么响亮的声音,大概全城人都听到了。

    沈夜打开房门去听,这不同于平日祭典的召集钟声,节奏长而缓,渐次回响多次,沈夜数着钟声,神色渐渐晦暗下去。

    “城主薨逝。”

    瞳不知何时操纵轮椅行到沈夜身边:“你该回神殿了。”

    “那你呢?”

    “我自己能处理。”

    沈夜微微颔首:“那你保重。”

    待走完一系列流程,天色已经很晚了。城主薨逝前早有预兆,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一应事宜都被大祭司一一打点妥当。

    烈山部人死后化为荧光灰烬,不会留下尸体。城主府新的主人可能永远不会住进来,便显得这纵深宽大的宫殿一片空寂。

    第二天,沧溟就会成为流月城新的城主,然而她不会出席典礼,只能在流月城最高处静静看着,像一个与之毫无关联的局外人。

    应钟站在沧溟身前,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装束,左手拂过女子的头发,将她的耳坠流苏捋顺垂在身侧,动作认真而虔诚。

    做完这一切,应钟退后几步,向她汇报明日典礼流程。

    “……大祭司会宣读效忠誓词,鉴于城主无法亲至,只能用带有城主灵力印鉴的手令代替,随后祭司、族民皆跪拜新城主的手令,仪式结束。”

    他停顿片刻,“属下受前城主所托,出任天府祭司一职,今后城主有何命令,皆可让属下传达,属下……”

    “阿钟。”沧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点头。

    “我注定是一个不称职的城主,只能让你代替我去做那些事……要辛苦你了。”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你何时与我这样生分了?”

    “……沧溟。”应钟深深地看向她,“曾经我说过的话仍然作数,我会永远效忠城主,为您扫清一切阻碍……不管那是何人。”

    “嗯……我相信你。还有,对不起。”

    沧溟缓缓闭上眼睛,将思绪沉入平静的外表下,不露出一丝痕迹。

    曾何几时,她任性骄纵,不肯学那些礼仪制度,让父亲平白承担压力,让身边亲近之人受罚。

    她也曾被寄予厚望,也曾做好准备一力承担这沉重的责任。

    可惜世事无常,为了她,已经有太多人被牵累一生,不得解脱。

    余生只能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改变不了。

    曾经许下的承诺,不会再有兑现的一天;曾经追求的自由,也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痴梦。

    她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有做城主的一天。

    何其讽刺。

    “你没有对不起我。”

    应钟认真地注视面前女子平静的睡颜,轻声道:“我也没有受前城主要挟……你知道我并不如何在意族人,我做你的祭司,只因为这是你的愿望。”

    你那些无法完成的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

    你不必哀伤,也不必觉得内疚。

    因为一个人的心念,总是没什么道理可讲。

    “沧溟,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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