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时光缓慢而坚定的流过,在流月城几乎静止的景色里,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时光好像格外偏爱他们,烈山部人的容貌在成年之后少有改变,而自从族人开始罹患恶疾,能寿终正寝的人越来越少,于是很难用面容去区分族人的年龄。

    只有在看到一个小孩慢慢长大的时候,才会生出一种时光还在流动的感觉。

    花草也是区分季节的标志,不过花期太短,天气稍微冷一些便凋谢了。

    应钟这天慢慢走在回家的街道上,没想到会看到天梁祭司在为自己家院子里凋谢的花施加木系法术。

    他的脚步略有些迟缓,但施加在花草上的木灵强大温润,带着勃勃生机。

    应钟停在自己家门前,回头默默观看那强大的绿色法术。花草在木灵的滋润下重新焕发生机,那是生命的鲜活颜色。

    男人施术完毕,这才侧头望向他,温声道:“进来坐坐?”

    应钟看着男人的侧影,心头一阵恍惚,在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双脚已经踏入对方的院门。

    应钟心下有些懊恼,但已经进了门,此时告辞显得无礼,于是就跟在男人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领路。

    男人将他领进主厅,分宾主坐下。

    他释放了一个小型传送术,桌子上出现了一个盘子,里面装着一碟果脯,应该是祭典后分发给各宫室的祭品。

    男人见他的目光凝在果脯上,爽朗地笑了:“你们年轻人应该都爱吃这个,别客气。”

    应钟没有动,目光从盘子上移开,正视这位高阶祭司:“食物珍贵,不必……”

    “无妨,我家还有许多,小谢也是爱吃的。”

    闻言,应钟没再推辞,拿起一个送到嘴里,那果脯的味道酸酸甜甜,有些像记忆中小时候父亲带回家的味道。

    那些有关于父母的记忆斑驳褪色,他如今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貌。

    正巧那个男人也在提起他的父母:“说起来,天梁这个封号之前还是你父亲的,我那时候刚刚接任,整日忙于公务,后来才听说你竟被接入城主府,之前一直没有问你,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无所谓好与不好。”

    应钟略微低下头,露出一个轻缓的微笑,好似冰雪消融,春叶初绽。

    他想,如果他当年没有被接到城主府,可能一生都不会遇到那些人,也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

    在某种程度上,他应该是很幸运的。

    门外传来嘶嘶的抽气声,应钟瞥了一眼,发觉一片来不及隐藏的衣角。

    应钟脸上的笑容还未收起,在看见那孩子勉力躲藏的身影后,笑容渐渐变得真实和玩味。

    “小谢!”男人喊道。

    见自己已被发现,门外那偷听偷看的小小身影便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走到他父亲身边,蹦到男人怀里。

    男人责备他道:“不得无礼!”

    那小孩对男人做了个鬼脸,随即在地上站稳,右手抚胸,为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神农礼:“大哥哥好,我叫谢衣。”

    “哦……不必多礼。”应钟想起这几年间邻居家间或传出的声音,神色有些微妙。

    “大哥哥真好看!”小谢衣发觉对方表情温和,神色友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父亲说,大哥哥法术很强,能不能教教我?”

    应钟没有回答,转而说道:“天梁祭司的法术也很强,你可以去请教你的父亲。”

    小孩立刻蔫了下去:“……哦。”

    男人含笑看着这一幕,此时扑哧一声乐了:“应钟你别听他的,他只是在家待不住,想出去玩罢了。”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家里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好吧,对不起。”

    谢衣行了一礼,在男人的示意下怏怏告退。

    等小孩的衣角消失在门口,男人歉意的声音响起:“犬子顽劣,让你见笑了。”

    应钟目光一闪,轻笑:“他挺好的。不过刚刚听他说在学法术?”

    “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身体不适,近期正打算辞去祭司职务,专心陪伴小谢。”

    说到孩子,这个男人露出一个温柔的表情,“若我身有不测,就打算将他托付给族老……只是有些遗憾,不能陪他长大。”

    男人没有提起他的妻子,应钟脑海中闪过前几年一阅而过的文书,那位女子应该已经故去了。

    “他天赋很好,只是静不下心来学习,很是令我头痛。”

    “小孩子都是这样。”应钟站起身来,“大人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以后看顾他一二?”

    “在下惭愧,这只不过是作为父亲的一点私心。”男人笑起来,面上殊无阴霾,可应钟就是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城主倚重你,若是小谢能得你几分庇护,我也就放心了。”

    应钟笑了笑,没有做出什么保证。男人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想要送他出门,被他谢绝了。

    离开之前,他感受到一道没有恶意的视线,顺着那视线看过去,发现小孩扒在另一个房间的门缝处,正在偷偷看他。看到他回过头,像个受惊的鸟儿一般关上房门。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孩,上一次还是小时候口是心非的沈夜。果然时光流逝催人老,上次见沈夜的时候,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他回到家换了一身轻便常服,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偃甲人对练,而是钻进堆放偃甲材料的房间,打磨零件。

    偃甲人经过多年磨损修补,终于在前日被他一剑打烂,他在高兴左手运剑小成的同时,也对这损坏的一地零件有些头痛。

    他虽有学过偃术,可这种偃甲人工艺繁杂,制作困难,这么多年也只制作了一个。就算有法术帮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对着那堆零件挑挑拣拣,只选出寥寥几个能用的,看样子短时间是没有可以对练的偃甲人了。

    白日忙起来尚且不觉,每当天色将暗,这从未消失的刻骨剧痛便汹涌侵袭而来。

    疼痛突然加重,手中刻刀一偏,这个零件算是做废了。

    应钟扔下刻刀,将那不能再用的材料放到桌子上,叹息着拄住额头。

    忽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应钟疑惑地起身开门,却见门外站了一个城主侍从,见到他后对他行了一礼,让他即刻去城主府,城主要见他。

    “请稍等。”应钟回房披了一件外袍,转而问他,“城主有说何事?”

    “未曾。”

    二人在院子里发动传送术,应钟眼前景色一变,发觉这里不是召见下属的主殿,而是城主的卧房。

    那侍从行了一礼,退下了。

    寒凉的风吹过,应钟被寒气激得一抖,赶忙推开大门闪身进去。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被城主召见的情形,那个男人满身威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随意一开口,就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也逐渐看清了那人如今的样子。曾经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面色灰败,眉目间尽显老态。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疼痛和痉挛,或许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强横如斯的城主,也有被绝症折磨到终于卧床不起的一天。

    他走到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深深地低下头,行礼如仪。

    城主早在他近身时便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扫过,仿佛一切深埋在心底的念头都会被暴露出来。应钟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目光凝在一个点上,一动不动。

    气氛凝滞如胶,应钟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忽而,那道摄人的目光移开,他只听那人的声音徐徐响起:“你喜欢沧溟?”

    应钟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抖。

    心中转过很多念头,又顷刻间归于沉寂。那瞬间的迟疑惊惧被城主收入眼底,那人意料之中地缓缓笑了。

    “果然……

    “不过,这很不错。我死之后,沧溟不能理事,权力皆决于大祭司,城内必将动荡。我要你辅佐沧溟,制衡于他……”

    他竟然在交代后事。

    “大祭司掌权多年,我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如今的大祭司,而是他的继任者。”

    “……”应钟猛然抬头,看到那几乎了然的目光,呼吸一滞。

    城主重重咳嗽几声,“我能相信你么?”

    “……是。属下永远……不会背叛沧溟城主。”

    城主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应钟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几日后的例会上,大祭司在进行人员调度时,将他晋升为天府祭司。有前日城主的深夜召见,应钟心里也有几分猜测,于是眼也不眨地接下这个高阶祭司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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