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徐书宁被送到了一家酒店。

    令她没想到的是，顾斯所谓的让她成为柯姿的方式，是让她同柯姿当年在唐人街一样，在酒店当服务员。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的所作所为起了作用，这段时间，徐书宁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顾斯的状态变得一日不如一日，情绪极其容易崩溃，一会正常一会又像疯子，有一种濒临绝境的错觉。

    不过想想便也能理解，徐书宁看着满池的盘子和自己的手。仅仅一个早上，手就已经被冷水泡得苍白皲裂，对比下来，也不知道当年的柯姿是受了多少苦才一步步地把他扶上大学。

    那么好的女孩子，而偏偏那么好的一个人又死在了他最爱她的那年，之后后人再提起她时，他又怎么能做到心平气和。

    她和她终究是没得比的。

    徐书宁轻笑一声，认命般地继续低头清洗。

    不远处的1号楼内，顾斯坐在桌前，面色淡漠地盯着后厨监控。

    许久过后，站在他身边的酒店经理，忍不住靠近，小心且低声问：“顾总，您已经看了徐小姐一个多小时，您这是……有什么吩咐？”

    顾斯转过视线，清淡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怎么？陈经理的意思是要赶客？”

    “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陈经理生怕惹恼这位主，赶紧解释。

    顾斯视线淡淡地转回到监控上，屑于再开口。

    “陈经理，顾总还有些事要忙，您先下去吧。”扬子京忍受不下去这种低到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瞥了经理一眼，朝他点头。

    陈经理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顾斯，见他没说话，这才放下心，连忙应下：“好的。”

    目送陈经理走出门，扬子京回头，手指敲了敲桌面：“今早顾平靖发邮件要你回老宅一趟。”

    顾斯听了，眼底迅速闪过阴暗，冷冷说道：“扬子京，你什么时候那么讨人厌了？”

    “您昨天落下的残局总要有人要收场，毕竟——”

    “毕竟这回得罪的是珠臻对吧？”顾斯打断他，随即扯出一道冷笑，矜贵道：“说说，珠臻这次给顾氏找了什么麻烦？”

    扬子京垂下眼：“世人都知张董事长护短，昨天那种场合，你毫不犹疑地就动手打了他儿子，而且当晚申城几乎有些话语权的媒体都被你请到场，那些人拍到了你和张牧风大打出手的照片还发到了网上。今早的热搜放的就是你和他的事，现在顾氏和珠臻的合作已经暂停，另外刚刚珠臻公关发了声明，主张要求你道歉，不然就取消和顾氏的全部合作。”

    “顾总。”话到最后，扬子京淡漠地提醒道：“这次，你得罪的是珠臻张家。”

    “那又怎么样？”顾斯面色冰冷，轻描淡写道：“提起她的人，都该死。”

    扬子京听完他的话，不由得微微皱眉，面上换上严肃之色，换了话题：“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有些不对劲？”

    顾斯看他：“什么不对劲？”

    扬子京做沉思样：“你开始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地发脾气，有点病发的迹象，话说回来你最近真的是因为柯姿才频繁动气？”

    他想了想，又说：“还是因为别的人？”

    “别的人？”顾斯眯起眼疑惑道：“还能有别的什么人？”

    “徐书宁。”扬子京拧眉注视着顾斯，认真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顾斯忍不住低头笑了，他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情地说：“扬子京，你脑子是被虫蛀掉长坑了吗？在讲什么世纪大笑话？”

    “你最是看重自己情绪的稳定。”扬子京一步步地开始分析：“我待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以前就算是旁人提起柯姿，你顶多就是不满，不会到挥拳出手的地步，更别说当面不计后果地得罪合作对象。而且，当天你的情绪已经失控到那个地步，可徐书宁一出现，她一站出来，一靠近你，你即刻从戾气中剥离，那么多年了，我可从没见到谁能做到她那个地步。”

    “那是因为她长得像她。”

    “真的很像吗？为何我不觉得？我和她们两人都接触过，她们一个张扬一个内敛，长相虽然相似但只要接触下来就能发现两人截然不同。”扬子京越想越明白：“顾斯，其实你比谁都知道和清楚吧，她们两个不一样。”

    顾斯听着，双手悄悄握成拳：“我不知道。”

    “你知道。”扬子京无比确定。

    很多年前，在美国街头，他见过他跌入谷底癫狂的样子。

    这辈子，这个男人已经很苦了。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徐书宁真的喜欢他。他不希望，他因过往的憎恨而丢掉自己唯一一次喜欢的人，毕竟这个世上两个有情人能在一起，无比艰难。

    “我比你自己都要更了解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扬子京盯着他，几秒后，无奈地长叹口气：“顾斯，放过自己吧，不要陷在负罪感里，不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可以被允许的事。”

    “你懂什么？”顾斯苦涩地一笑，平静道：“你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当年柯姿为我付出了什么，那么好的一个人最后因为我死了，你让我怎么放过自己？”

    “我懂，如果我不懂的话，你就不会让我留在身边当你十几年的医生。”扬子京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一味地愧疚，一味地回忆，不止在伤害你，也是在伤害爱你的人。”

    “除了她，这个世界上没有爱我的人。”顾斯勾起唇角，嘲讽一笑：“十几年了，我不止一次地幻想，如果毕业那天我接受她，如果那天我愿意和她在一起，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她是不是就不会逃出门？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有的。”扬子京反驳道：“这个世界上有爱你的人，而且她已经出现了。顾斯，停止试探吧，你不需要说服自己喜欢柯姿，不需要让书宁变得和柯姿一样证明自己喜欢的是柯姿，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不要逼自己，你得承认，你对柯姿只是感激，一种对养育人恩情的感激，那种情感不是爱情，也不能变成爱情，你不能用你的一生去为那场内疚买单。”

    “柯姿喜欢你，你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感情，这不是你的错。”扬子京继续说着：“要是柯姿还活着，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活在愧疚与自责里。。”

    “可是扬子京，我这种人不配，我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顾斯轻轻摇头：“她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你让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

    “那书宁呢？”扬子京说：“她只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她没做错什么却被你这样对待。”

    顾斯哑口无言。

    过了很久，他垂了下眼帘，开口打破平静：“喜欢我，给了我伤她的刀子，她错了。”

    扬子京听完无奈一笑：“顾斯，珍惜眼前人吧，不要像我一样弄丢自己喜欢的人。”

    遗憾和愧疚一样，都是最能折磨人的东西。

    “珍惜眼前人吗？”顾斯笑着，自言自语道：“可什么是喜欢呢？”

    “三年前，你同徐书宁相遇，后来你一步步地帮忙挽回昆山，更是不惜在徐遥死前许下承诺照顾徐书宁一辈子，这些事，你一直都觉得自己在做局。”扬子京帮他回忆：“可是顾斯，做局人亦是局中人，在和徐书宁的相处中，你敢说你没有心软过？”

    好似被人戳中心思，顾斯心脏一停，沉默了一会，喉结滚动，摇头：“我不知道。”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被抛弃，独自一个人在乡下长大，后来又被人哄骗到美国，他没接触过感情，唯一教过她情感的柯姿也只是教会了他亲情。

    喜欢？什么是喜欢？

    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弄清楚自己吧。”扬子京叹息说：“别再伤害她了。”

    “你……”顾斯脑海有些乱：“你让我好好想想。”

    *

    不需要回老宅，当天下午，顾斯刚回到公司办公室，顾平靖的人就不打招呼走了过来。

    “顾总。”那人自作主张推开办公室的门，站在门口，表情假装恭敬地说着：“董事长请您移步二十楼。”

    顾斯面上神色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冷漠，闻言发出一声冷笑：“如果我不去呢？”

    “董事长说，如果您不去，昆山的那张底牌，他明天便会出。”

    顾斯一听，随即脸色就冷了下来：“我记得顾董事长说过，他不会插手昆山的事。”

    那人俯身，嘴角微微上扬：“漂亮话总不真实，顾总若是当真的话那就可笑了。”

    顾斯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嘴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顾总。”那人的话含警告：“您是想明日昆山便破产吗？”

    “噢？”顾斯被这声挑起兴趣，转头平静看着那人，似笑非笑地问道：“顾董事长是要鱼死网破？”

    那人缓缓说道：“董事长绝没有这个意思，顾总您别忘了，得罪珠臻把顾氏逼到这个份上的人是您。”

    “他身边何时多了你这个人？”顾斯眯起眼，目光好奇地打量着他。

    “顾总，这并不重要。”周一卿一笑，提醒道：“重点是您得上去二十楼了。”

    顾斯听完，唇边的笑却愈发冷了几分，像是对那人的赞赏：“好啊，不就是二十楼？周一卿，你都努力说做到这份上了，我怎么能不去？”

    话落，男人毫不犹豫地沙发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