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江在省城没有住处，因此她一来就在林洵就读的大学附近订了酒店。

    林洵把她送回酒店时已是晚上十点。姜江问他是要回学校宿舍还是回实习地。

    “回学校吧，近点儿。”林洵回答说。

    姜江嘴角弯起笑：“嗯，明天记得跟辅导员沟通清楚。”

    这个学期林洵只回过学校几次，宿舍则根本没去过。想想自己的床位现在应该已经落满灰尘了吧。

    他在实习的工作室附近跟学长李述又合租了一间房子，只不过距离这儿实在有些远，大半夜的也不太适合回去。

    林洵在酒店楼下，他不打算走了，也在这家酒店定了间房，今天在这儿歇歇脚吧。

    姜江一向不属于睡眠很好的人，再加上对酒店的床比较陌生，因此今晚的失眠是注定的了。

    今晚的天气很好，月亮又大又圆，月亮的光辉把路灯的人造光映衬得黯然失色。

    被失眠反复折磨毫无睡意的姜江走到窗前，她伸出手想摸一摸月亮，但隔着一面窗户她甚至连晚风也感受不到。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是林洵打来的电话。深夜了还不睡，他在想什么呢？抱着这种疑问，姜江按下了接通键。

    “喂。”

    姜江低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这声音还是那样，不掺杂情绪，也不搅和感情。

    林洵：“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姜江：“你不也是。深夜打电话，你室友不锤你吗？”

    林洵笑出声来：“我睡不着，一个人在走廊逛逛。”

    他其实想问姜江分手的事情，但又怕过于明显的表露会使她退却。于是转而闲谈道：“今天这月亮不错，跟中秋节的月亮似的。”

    电话那头回道：“是啊，我也想说呢，挺漂亮的。”

    姜江和简昀分开的结局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一年前。

    那次饭局后，姜江和林洵很默契的都没有再联系对方。

    那天，姜江看到林洵在社交平台上发的动态，是一张录取通书的照片，这才得知他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姜江为林洵感到高兴，他有天赋、肯努力，如今也终于开花结果。

    “恭喜啊，金榜题名。”姜江编辑了这样一条祝福短信，停顿两秒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掉，犹豫之下又重新把这几个字打了出来。她露出无奈的笑，算了。那条祝福的短信，到底也没能发出去。

    时间一转而到八月底。这段时间公司开展新项目，员工每天都忙得分不清白天黑夜，姜江和简昀也不例外。因而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姜江才发觉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

    是林洵发来的。

    “五号开学，我买了三号上午九点的票去省城，你能来高铁站送我吗？”

    姜江下意识就想回复“没问题”或者“好”，可转念一想，最近工作那么忙，周三下午不见得能请的了假。

    于是她把脱口而出的话改成：“好的，有时间一定去。”

    公司新来的前台名叫夏周文{埋线}，是个刚毕业的小女生，形貌俏皮可爱，为人爽朗，交际能力更是不用说，讨人喜欢极了。但她的工作能力并不强，连办公软件都不会使用。

    这个新同事很奇怪，公司那么多人，她偏偏喜欢缠着看上去最不好相处的姜江。

    夏周文每天都有八百个关于办公软件的使用问题要问姜江，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忙自己的工作。然而姜江虽说面冷，心底里却很难拒绝别人的求助，因而只好顶着巨大的现有工作量，来把夏周文不懂的地方教会。

    简昀自然是看不下去了，有意提醒夏周文收敛。

    他半规劝半恐吓道：“小夏啊，我好心说两句，自己的事情得自己做。像这种软件的使用你应该在入职之前就应该学会才是，要是被上级或者老板逮着，我也不知道你这工作能不能保住。”

    夏周文并没有因这番话生气，反而是像一个被训的小孩，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

    见状简昀又趁热打铁：“我要是你，我就偷偷自己一个人把不会的都学会，不让任何人看出我是个纸老虎。”

    夏周文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睛，不但没有因这番话而生气难堪，反而嘴角抑制不住得有了笑意，“哥哥说的对，我应该独立。而且姜江姐姐这么忙，我真不应该不懂事麻烦她，万一姐姐生气了怎么办。”

    姜江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不顾这话里带的尖刺。夏周文来的第一天，就明里暗里偷看简昀，不放过任何暗送秋波的机会。姜江很清楚自己留给旁人的初印象有多糟糕，夏周文能接近她，意图是很明显的。

    如今简昀终于看不过去，主动跟她说话，她心里自然满是得逞的快感。

    姜江并没有任何不满、气愤和忧虑。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工作真的很忙。

    这天下班后,简昀以加班的名义留了下来，他哭丧着脸对姜江说：“工作还没完成，今天又不能好好休息了。”

    姜江没再问什么，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桌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当路过前台时她看见夏周文正端坐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瞬间就了然了。但她没有折回去，她依旧没有什么想问简昀。

    下班后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明天就是三号。姜江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主管请假。她很少请假，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就胡乱说道自己生病，却又拿不出病历单。于是她的请假申请被毫不留情拒绝了。主管不但没有半点放人的意思，反而苦口婆心地劝说最近公司业务繁忙，要多多加班才是。

    “小姜啊，平时你是员工里面最踏实刻苦的，领导们也最器重你。现在关键时刻，你更应该坚守才是啊，怎么能辜负领导们的期望呢？”

    姜江没有再回复。

    她只一心想着明天该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姜江照例起床，她翻看公司的规章制度。

    “员工无故旷工扣除当天工资”

    还算合理。没有再多想，直接打车往高铁站去了。

    天不遂人愿，路上竟然这么堵。

    或许是司机得意于自己对这座城市的熟悉，选了一条距离近的小路而没有走高速，这反而造成现在寸步难行的局面。姜江隔一会儿就要打开手机看时间，焦躁充斥着她。但路况并没有因为她的急迫而变好。

    司机看姜江的表情不对，明白自己可能是误了事，谄媚地问道：“小姑娘啊，你这，几点的车票啊？”

    “九点。”

    “哎呦，”司机佯装惊讶道，“那估摸着来不及了。小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这九点的车最难赶，大伙儿出门高峰期。不过你放宽心，赶不上也正常，要不你把这票往后改改？十点十一点的都行。”

    姜江闭眼平复急躁的心情，只“嗯”了一声作为回复，不想再多费口舌。

    等到行驶速度变正常时，已经是八点五十。这儿离高铁站还有段距离，肯定是没法赶上了，知道这个结果姜江的内心反而异常平静。

    一直到九点半，姜江才到达高铁站。大抵是因为开学季，最近车站的人流量总是很大。姜江就像以往无数次站在高中校园门口等待林洵一样，站在人丛中。她突然想到林洵会不会跟她一样在路上遇到堵车，想知道他会不会也误了时间。

    于是她当即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两边是良久的沉默。

    姜江先开口打破了这种安静，“在车上了吧。”

    “嗯。”

    “......”

    “一路顺风。”

    “嗯。”

    “......”

    片刻沉默之后，不知是谁先挂断电话，总之电话就是挂断了。

    姜江没有回家，而是呆呆地站在车站外。反正不管旷工一小时还是两小时，都是要扣一天工资的，那还不如给自己放一天假，姜江是这么想的。

    她在车站外漫无目的的逛着，看到长椅时她就坐下，这一坐就不想站起来。

    在夜里，这样的长椅上都睡着务工务农的穷苦人。受冷风吹着，也只能裹紧外衣。

    细细想来，姜江狠心离开家的那天夜里，也是睡在这样的长椅上。夜里的那种冷，她能记一辈子。

    如果没有烧烤店老板，如果没有方鹂，她还要睡多久长椅呢？她不敢想。

    简昀给她打电话，她犹豫之下还是接了。她没告诉简昀她去了哪里，只说最近很累，想给自己放一天假。

    一直到黄昏时，姜江才回了家。

    晚上简昀开车来找姜江。姜江坐在副驾上，不接简昀望向她的眼神。

    “今天没留在公司吗？”姜江没有用“加班”这个词。

    “哪能天天加班，我也很累啊。”简昀打趣道。

    “留在公司也不一定非得工作，对吗？”

    姜江话里有话，简昀听出了不对劲，但只当她是心情不佳。

    “最近大学陆陆续续都在开学，你是去送林洵了对吧。”简昀问道。

    姜江像是被戳中心门，立即转过头，对上他准备已久的目光。

    这样的反应让简昀立刻了然，他说：“其实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没必要这么三缄其口。你和他或许有着胜似亲人的感情，你好好跟我说的话我能理解。”

    “那我现在跟你说，”姜江用平淡语气说道，“我跟他胜似亲人。”

    简昀从这语气和话语里感受到的敷衍使他再也不能佯装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将情绪一股脑压下去。

    “姜江，说话的方式很重要。同样的意思用不同的说话方式说出来，就......”

    “好了，”她打断了简昀，在这样的时刻她总有些逃避，“以后再说这个事情吧。”

    简昀的手机屏幕亮了，是一条未读短信。他打开看了两秒后又关上了。姜江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是夏周文的消息，撒着娇让简昀去找她吃饭。

    秉承着不惹是生非的原则，姜江什么也没说。

    “我突然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了。”他的眼神有些躲闪。

    有所预料的姜江微笑回应：“好，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都很安静，像是用意识达成某种共识，她默许一切的发生。

    那之后，姜江和简昀的相处时间就变得少之又少。即便碰巧在公司茶水间遇到，也说不出两句话，只互相打个招呼，做相敬如宾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