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这天姜江请了半天假，为了备考林洵已经半年没开过荤了，姜江答应他等他考完就带他去吃烤肉。
一直到校门口的家长和考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见林洵拿着准考证跑出来。
少年奔跑而来时面容带的笑，洒落在发丝的阳光，风吹起的衣摆。
这画面让姜江怔愣了好久。
许是她已死气沉沉太久，这迎面来的少年气竟晃了她的眼。
“别愣着啦，走啊。”
林洵已驻足在她身旁，将她飞远的思绪重又拉回来。
她缓过神，偏一偏头，“走吧。”
他们来到一年前常来的一家烤肉店，装饰相比以前没有丝毫变化。高考结束的时候，除了家里，哪里都是高考生，因此今天这家店的顾客特别多，姜江和林洵来时已没有座位，两人只好在门口排号。
门口也是熙攘似闹市，不时有来往行人的肩膀会撞到姜江。林洵把她往里拉，自己走到与人群相接的位置。
好在他们来得也算比较早，没等多久就排上号了。
林洵握着姜江的手腕往里走，姜江借口在口袋里找东西就挣开了手。
“你吃饭的时候是开心的吗？”坐在林洵对面的姜江问道。
林洵点点头。
“如果你吃饭的时候是开心的，我就希望你一直有美食。”
林洵不知所云，但还是应和道：“不管开不开心，我都希望你永远有美味佳肴，永远都能饱餐一顿。”
或许是说这话的人眼神太过真挚，又或许是这祝福太过纯真，姜江低下了头。
“希望你能开心快乐，这就是我对你的感情，我除了你以外没有亲人了。“她深吸一口气，发起邀约：“这周日给你介绍个新朋友，你去吗？”
少年满口答应，笑说：“我认识你十一年了，头一回听你说你交了新朋友，铁树开花呀？”
姜江抬起头，眼神仍旧有些躲闪。
“给你介绍一下我男朋友。”
林洵愣住了，拿烤肉架的手停在半空：“男朋友？”
“还真是铁树开花。”他一时无法接受，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可置信，但眼神里还是流露出无措。
“你没告诉我。”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夹生的肉，极力抑制自己的任何情绪，“你是骗我的吧。”
“我现在告诉你了。”姜江看着他回答道。
“以前常来这儿，到今天才发现这么难吃。”他咽下嘴里的肉，自顾自说着，眼神环顾着店里的环境。
姜江没有再说话，而林洵则是一直喋喋不休，一会儿指责空调冷气不够，一会儿抱怨人多太吵，总之没有一句顺心的。
回去的时候，姜江和林洵要去不同方向。
走之前林洵问：“我是你的亲人对吧？”
原本打算回去的姜江听到这句话又回过头来：“嗯。”
然后他们就分别了，朝着不同的方向，背对背各自走远。
林洵不知道他那天是怎样走回家的，只知道他走了很久，走到深夜。
离开姜江后的他开始慢慢感觉到些许气愤和不甘心。他去集训之前跟姜江说过要等他，姜江是怎样理解的呢？或许是他没表达清楚，又或许是姜江佯装不懂。
林洵想了又想，觉得应当是自己没说清楚。
可姜江今天说的“亲人”，是将他最后的幻想也打破。
还没走出多远，林洵就有些想念姜江，他想打电话听她的声音，也想折回去送她回家，再陪她走一段路。
一想到姜江早已不是何时有了另一半，他的心就揪作一团，脚步也无法挪动了。
可是她说他们是亲人，是亲人为什么不能一起走？
就在这样的思想挣扎与斗争中，林洵走到了家。
姜江回到家后连灯也没有打开，就径直往房间走，一股脑倒在床上。
她什么也不去想，放空自己的思绪，只觉得躺在床上太舒服了。
至于是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去的，她也不知道。常年静音的手机即使亮起来电提醒，也没能唤醒沉睡中的姜江。
第二天凌晨姜江醒来时看到简昀的来电提醒，心想许是询问邀约林洵的事，也就没放在心里。
周日姜江和简昀很早就到了约定的饭店。这儿沿江，地方不大却不缺格调。
看着指针即将走到约定的时间，林洵还是没有出现。姜江心里开始犯嘀咕，觉得他可能不会赴约。不过她同时又觉得即使不赴约也无可非议。
“林洵是你表弟？”江风的映衬之下简昀的声音格外清晰。
“亲弟。”
他脸上掠过些许不解，“是吗？可你们姓氏不同。”
姜江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简昀，不假思索地说道：“比亲弟还亲。”
简昀的脸色晦暗不明，这个回答让他不太称心。
“姜江，男女本就有别，更何况你现在有对象。”
姜江不想让事情跑偏，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也给简昀倒了一杯，就这样把这个话题跳过了。
这儿离林洵的住处很近，但他还是迟到了半小时，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他来时已经是八点半了。
他穿着黑色T恤和裤子，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是不加藻饰的清爽。
林洵来之后不发一言在姜江和简昀对面坐下。
“林洵，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的男朋友。”
“嗯。”
在姜江向林洵介绍完后，这次饭局就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安静。
没有人开口说话。姜江不擅长调动氛围，林洵则是憋着一口气有意保持沉默。最后还是简昀先开了口。
“你们不愧是姐弟俩啊，穿衣风格一个样。”
姜江总是一身简洁的黑白灰，在这个人人都注重外在、争奇斗艳的年纪，她却是一枝淡然、质朴的野花。今天的穿着也如是。与其说姜江跟林洵的穿着类似，倒不如说林洵受姜江影响，渐渐不爱衣服上的花纹。
场面依旧是安静得诡异。很显然这个冷笑话不奏效。
“不是姐弟。”林洵没有应和简昀所说的关于穿着的问题。
原本以为无人应答，只留简昀一个人消化这份尴尬，可林洵却冷不丁来了一句拆台的话。
简昀倒宁愿林洵不接话，这话比场面的尴尬更让人心烦。他还没来得及想太多，一股不服输的劲就先升起来了。
他整理个笑容出来，“这么急着否认干嘛，是不是怕我让你叫我姐夫？怕也没用啊，该叫还是得叫，别惹得你姐不高兴了。”
林洵没有搭理他，让他的话就这样飘在空中。
果然，该有的尴尬也不会少。
如此一来三人再也没有可以攀谈的话题，简昀只能叫来服务员点餐。
“要不要喝点酒？”
“喝。”
简昀和姜江讶异地望向林洵。
简昀打趣得问林洵要不要喝点酒，本意是想逗一逗这个刚成年的小男孩。可没想到林洵真的要喝。
这让他有点进退两难，他不爱喝酒，但林洵却是非喝不可的样子。
既然是自己主动说出口的提议，那这酒必然是咽也要咽下去，所幸今天没有开车。
一杯酒下肚，林洵眉头紧皱，这是他第一次喝酒。
姜江知道林洵的斤两，上前劝阻，可林洵本就是个固执的主，听不得劝。
简昀原本想小酌两杯，不过目测林洵这个架势俨然是要来个不醉不归，他也只得跟着林洵的节奏猛灌几杯。
简昀混迹职场，酒量自然不在话下。但十八岁的男孩就免不了给自己喝个烂醉，越是阻拦，就喝得越起劲。酒局没过几个来回，林洵就睡倒在了餐厅的洗手间里。
月亮已高悬在天空。
“不早了，送你不听话的弟弟回去休息吧。我有些头晕，得去散散步解解酒，不能陪你了。”
简昀并不表现出多少酒意，所谓的“解解酒”更像是因心中不快而说出的托词。
姜江望了他一眼，还是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然后就带着林洵离开了。
这夏夜的风难得有丝清凉。在凉风的吹拂下林洵已经能脱离搀扶独立行走。他走得很快，和身后的姜江有了约莫两米的距离。
过去几年里，每到假期，姜江都会带林洵到处吃吃喝喝。那时他们也像现在这样，走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
路过一个公交站牌，林洵停下坐在站牌前的长椅上。姜江没有一同坐下，只是站在一边望着他。
“为什么跟他说我是你弟弟？”他低着头，看着路灯下二人的倒影。
“不能喝酒为什么要逞能。“
“为什么说我们是姐弟？”林洵穷追不舍的追问。
姜江迟疑了两秒，道：“因为我把你当弟弟看。”
林洵抬头望向姜江，眼眶泛着红。路灯下枝叶的影子倒映在他脸上，一时看起来无比惹人怜惜。
姜江抑制住想要抚摸发梢给与安慰的手，在他身旁坐下。
“林洵，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姜江说这句话时，林洵一直侧头望着她。但她只看向道路对面，没有回头。
如果她那时能回头，能对上男孩渐红的双眼，她或许就能懂男孩的心意。但是她没有回头。
“好，我知道了。”林洵说道。
那晚回家的路上，林洵一直走在前面，和姜江隔着两米的距离。沉默似乎不可打破，耳边只有蝉鸣和风声，他们就一直这样走着。
一直到林洵住处的楼下。这是方鹂生前购置的一间小房子，是她、方鹂、林洵三人一起住过的地方。
方鹂走后，只剩林洵一人住在这里。
姜江目光一直追随着林洵，直到他走进电梯。她在楼下站着吹了会儿晚风，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