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涟55

    窗外微风吹拂,鼻尖带来几分湿润绿意,朱涟望向窗外,一抹绿色似乎在空中摇曳,不一会儿,伴随着微风消失不见。

    咦?朱涟惊讶出声,不禁站起来,推开门,追逐那抹绿意,向门外走去。

    听见响动,沈嘉树睁开眼睛,只来得看见朱涟推门的背影。

    春来,绿意本是常见的,可是朱涟不会记错,她刚才看见的绿意,来自院落中那一棵已经枯萎的老树。

    大树没有多远,走几步路就到,朱涟小步快跑,围绕着大树转圈,映入眼帘的,仍旧是枯木枝桠。

    只见干枯的树皮,一半挂在树干上,一半脱落,伸手一摸,满手的树屑。

    耳边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声,几只云雀歇在旁边的树枝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空中间或凋落几片云羽或者几片树叶。

    树叶掉落在头顶上,来不及查看树叶错落别致的纹路,朱涟想也不想,直接从头上扫落树叶,衣带当风,没有给掉落在地上的树叶一个眼神,只是着急地寻找。

    刚才分明看到了,朱涟仍不死心,慢下脚步,四处找寻,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肯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所在,绕过三四圈以后,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枝桠分岔处,找到一处嫩绿树芽。

    今年春天刚抽出的嫩芽,与去年老树叶的绿色又有不同,老绿是绿中带青色,嫩绿是绿中带黄色,一眼看过去,给人一种非常轻的感觉。

    嫩芽成四边菱形,被两根枯槁树杈簇拥着,边缘两长两短,两端长边汇成一个小尖尖;而靠近树杈的这一端更短些,在微风的摇曳下,有一种不伸手捂着会被大一点的风吹下去的感觉。

    朱涟伸手碰碰黄绿嫩芽的边缘,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不小心被戳落,指腹传来一阵轻微的触感。

    朱涟无法形容看见黄绿嫩芽以及用手摸到时心中的狂喜,似乎有什么冰冷尖锐像冰块一样的东西在心中啪嗒一声碎掉,融化成一滩水渍,通过呼吸呼出,变成水汽,消失在空中。

    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真奇妙。

    有一页又一页的画面从朱涟眼前飞过,快得抓不住。

    有一些是在王府,有一些在后院池糖边上,还有一些在郊外踏春。

    画面中,有时候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有时候是女子独自一人,画面摇晃,皆昏沉地看不清相貌。

    有时候是有阳光的白天,有时候是阴沉沉的下午,有时候是黑漆漆的夜晚。

    有一些是夜晚女子独自一人在水边枯坐,有一些是白天两人对饮,有一些是欢闹的宴会,还有一些是女子独自流泪。

    像有一只莫名的手在翻书一样,画面一页又一页地飞过,快得朱涟看不清,也抓不住画面里面到底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只是模糊有一种感觉,画面中记载着的是重要的事情,过去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只是画面流逝的过程更像是遗忘与翻篇,或者说告别。

    具体与什么告别,朱涟不太清楚。

    可是朱涟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已经过去;朦胧感觉到另一些更有生命力的东西,像面前这株绿芽一样,在萌生。

    心绪翻涌,看着绿芽随着微风舞蹈,朱涟禁不住笑起来,这时,沈嘉树从背后走来,问:“怎么了?”

    一片树叶掉落在朱涟的肩膀上,沈嘉树看到以后,小心地伸出手将树叶拂去,特别注意没有碰到一段脖颈上白皙细腻的皮肤。

    太白了,沈嘉树忍住心猿意马,将注意力转向朱涟说的话;而朱涟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脖颈上黏到的树叶被拂下,正兴冲冲地将大树树茬间的嫩芽指给沈嘉树看。

    只见嫩绿的树芽像个小人儿,在微风中伸展,意态自由。

    一片绿意映入眼帘,而这么点子绿意,在满树的枯枝中显得格外招眼。

    “原来还活着。”沈嘉树也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一旁的树皮,获得一手的树屑。

    充满绿意的嫩芽迎来两道痴迷的目光,两人对视起来,不禁异口同声说道:“是枯木逢春。”

    有一个说法,要给冬天的树木一个机会,春天时会活过来。

    人亦如此。

    虽然不知道沈嘉树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所谋之事。朱涟凝视着绿意发愣:前十几年,她要死不活地只剩一口气,得过且过,不关心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话要和这个世界说的;如今机缘巧合,却像这棵树一样,活过来。

    人的存在是如此的明显,真奇怪以前朱涟丝毫也感觉不到。

    比如说,目之所及除枯枝败叶的驼色外,还有新抽枝的嫩绿,外加隔壁不远处合欢花朵的白,花蕊的黄,贴梗海棠的红,以及紫荆的紫。

    线条与形状也很明显,无论是树干的直线还是树枝的曲线,无论是直线还是曲线,线条多么流畅。还有椭圆形的花瓣、矮四边形的朱墙还是东倒西歪成三角形的草垛。

    耳边听见很多不同种类的声音,最明显的是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然后是云雀躲在树荫中婉转的鸣叫声,再远一点墙外洒扫小厮窃窃私语声与身后人怦怦的心跳声。

    鼻尖传来的气味很难辨别,大部分是脚底下草地上青草成片的香气,气味中带着水汽,湿润而潮湿;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香气,不知道来自哪朵不知名的野花;还有从人身上散发出去的阵阵体味。

    手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嫩芽的微弱触感,手掌上沾满树屑留下粗糙的感觉以及今日出门时掌心流汗给手掌留下微渍的感觉。

    朱涟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我是存在的,没有人能说我不存在。

    没有人能否认我的存在。

    否认我的感觉就是否认我的存在。

    朱涟终于明白过来,过往的一切,王爷对待她的方式,朱氏对她提出的要求以及王府后院得宠娘子们组团在院里故意说给她听的那些话,都是在否认。

    朱涟此刻的感觉太过复杂,有伤感,有仇恨,有怨怼,有遗憾,还有释然。

    朱涟第一次感觉到打着爱的名义伤害她的人,伤害过的事是可以接受的,是事实;同时带着伤害的爱也是可以拒绝和抛弃的。

    朱涟决定斩断过往斩不断的链接,即便这些链接冠以情字,无论是养育之恩还是结发之情。

    都过去了。

    相对的,朱涟决定面对新的人,新的情,即使之前被迟钝蒙蔽,一直没有看清楚。

    先前没有看到的,如今却瞧得一清二楚。

    比如,沈嘉树真的恨她吗?

    朱涟转过头,凝视着沈嘉树。

    沈嘉树脸上也带着对看到绿意的惊讶,对绿芽的喜爱,以及还有一些分辨不清的复杂情绪。

    也许是看到绿意,想到是个兆头,再联想到当今最重要的兵临城下与大军逼近,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做什么让步,最后又如何了局。

    如果靠眼睛看,靠耳朵听,沈嘉树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也没做,怎么都看不出来沈嘉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事情不是光靠眼睛看,还要靠心去感受。

    揭开迟钝的罩子,朱涟闭上眼睛,从军营第一眼开始回想,一直到此刻,两个时间点之间两人见面时是什么样子的,说话间是什么氛围,如何互动,她怎么提的要求,敢不敢提要求以及她的要求沈嘉树有没有一一满足。

    甚至不用过太久,朱涟睁开眼睛,飞快地得出一个结论:他是不是喜欢我?

    这个结论和胡珠之前很早就得出的结论一样,在朱涟耳边念叨过也不知道有多少遍,只是那时候,朱涟不信。

    毕竟,他喜欢我是世间最容易产生的错觉。

    如今朱涟被好奇驱动着,只想知道,究竟是不是?她与胡珠看到的,感觉到的,准不准。

    朱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青春不再的好处是:只要经历足够多的错过,便明白有些事情错过可惜,心中道德枷锁少一些,行动便果敢起来。

    如破竹,如山倒,一往无前,无可阻拦。

    “怎么了?”沈嘉树终于发现朱涟神色古怪,像连环画上的女妖怪,气质充满自信,忍不住问。

    朱涟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超过平常相处的距离,两人的鼻息隐约可闻,极为专注地盯着沈嘉树,问道:“我们抛弃一切,去游山玩水,度过此生,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似乎是由一个词接着一个词蹦出来的,可是却说得格外清晰,声线稳重,一点儿疑义都没有,就是字面上表达的那个意思。

    约私奔。

    沈嘉树一点儿也没有料到朱涟会说出这么意外的一句话,分明之前一点影儿也没露;而朱涟心里只想知道:兵临城下,眼看一个国家的覆灭近在眼前,沈嘉树会为女人的一句话而放弃谋划的一切吗?

    会吗?

    关于私奔以后怎么样,京城的人会怎么说,名声怎么办,吃什么,饮食来源是什么,餐风饮露要怎么过活等等,以后的事情朱涟什么都没有想,朱涟只迫切地想知道现在,此刻沈嘉树的回答。

    沈嘉树是会答应还是拒绝?

    只见沈嘉树面色狂喜,眼中似乎是不可置信,想也没想,直接答应:“好。”

    似乎放弃的不是拼却性命挣来的功名,眼前唾手可得南面为尊的地位,而是一页轻巧无重量的树叶。

    答应得毫不犹疑,那么急,那么赶,似乎生怕说得晚,朱涟就会将私奔的邀请收回。

    一切尘埃落定,果然,朱涟和胡珠心中同样的结论是真的。

    他喜欢我。

    不顾心中翻涌的各色情绪,有惊讶,有喜悦,有感动,有怜惜,各类复杂的情感翻涌在心头,朱涟连话都说不利索,一时冲动,伸手抱住沈嘉树的脖颈,大胆地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再将头埋向胸膛。

    而沈嘉树僵硬得连手都不知道放在何处,心跳响如雷鸣。

    果然如此,在沈嘉树眼中,她的确比功名利禄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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