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

    在那遥远的北境,有一行人马,风尘仆仆,日夜兼行,终于在太阳落山时分,回到了北陈城中。

    比去时更少的时间,下马的那一瞬间,一匹匹宝马皆是倒地不起,大口喘着粗气。

    沈念的双腿被摩擦得生疼,不敢想象细皮嫩肉的李瑾毓此刻感觉如何,只看到她双腿打颤,却是不管不顾地冲进王府之内。

    当女儿终于见到榻上安静躺着,像是尸体一般的李乾时,眼泪在无言之中,一滴一滴地掉落。

    “王妃,郡主,王爷脑袋上的针一旦拔出,便可能再次睁眼了。”冯大夫提醒道,话中却是难掩的悲伤。

    “一旦拔出来,爹爹能活多久?”李瑾毓看着这具浑身插满了细针的躯体,伸手想要触碰,却又只是停留在空中,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唯恐伤了爹爹的身体。

    “大约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冯大夫扭过去了脸,没敢看着郡主说话,“眼睛再次闭上,便是永久的闭上了。”

    “那就不要拔针行不行,冯大夫,您再想想办法,让爹爹再撑一下,我们去找药来,无论什么药我们都去找呜呜呜...”

    李瑾毓满脸泪痕,跪在冯大夫身前,却被王妃叶婉扶了起来。

    论伤心,叶婉应是王府中最难过的那一个,可如今却是忍着悲痛,替丈夫守着北陈城,等到了女儿归来。

    “冯大夫是大夫,不是神仙,是你爹爹命中有此劫难,只有拔出针来,他看到你平安,才能无憾而去。”

    母女相拥哭泣,却都心知肚明,李乾今后再也不能陪伴她们二人了。

    而当李乾再次睁开双眼后,看着眼前这两个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女人,动了动手指,想要擦去她们的眼泪,可身体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半分都移动不得。

    “不要伤心,我这条命,本就是多活了十几年,有这十几年能陪伴婉儿和毓儿,已是上天的恩赐。”

    他艰难开口,声音沙哑,是强弩之末,确是无力回天,可看着女儿平平安安地被人带回,看着面前的妻女二人,他便再无牵挂,除了最后一个遗憾。

    他喊来沈念到也到自己的病榻跟前,目光在李瑾毓和沈念身上转换,在即将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说道,“我愧对沈大人,没能洗清他的罪臣之名,到了地下也无颜以对,我更是愧对所有因追随李氏一族而赴死的义士,我空有虚名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如今的情况已经变了,你们不要再像我一样隐忍十余年,若是以后有机会,北陈军在手,你们想办法,让那人同我一样,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们记住,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保全身边的人不被杀害。”

    说完,李乾彻底没了气息。

    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女音,守在外面的护卫们心下了然,面色悲痛地跪到地上,乞求他们心中最为敬畏的北陈王爷,能够安息。

    沈念目睹着满屋的悲痛,即使她对李乾并无过多情谊,可难免有些伤怀。

    除了李瑾毓仍是不能接受之外,王妃叶婉钗环未乱,走到沈念面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沈念猜测食盒她父亲有关的事,这也是藏在沈念心中的疑惑,可叶婉却先是问道,

    “你似乎并不好奇,我看起来如此轻易地接受了丈夫的逝世。”

    “王爷和娘娘的感情,沈念自是不会有任何怀疑,沈念的确是看到了娘娘眼下的坚强,可沈念并没有看到这几日之内娘娘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她没有继续在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上纠缠,而是又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依你之见,王爷的死讯应该宣布出去吗?”

    这似乎只是叶婉的随口之问,毫无试探之意。

    沈念想了想回道,“按照王爷死前的指示,末将以为,王爷的死讯应该在合适的时间宣扬出去,目前仍封锁消息为好。”这一刻,沈念的身份不是小郡主的至交好友,而是北陈王麾下的一个足智多谋的大将军。

    “什么时间才是合适的时间?”叶婉问道。

    “当北境有把握将天子从洛城的龙椅上拽下去的时候。”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在屋中响起,连李瑾毓都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她的小师父。

    看叶婉面色不动,沈念继续说道,“娘娘心知刺杀王爷的人究竟是谁派过来的,若是之前那人有死王爷一人,保王府中其他人性命无虞的想法,那么此刻安虞郡主被选做和亲公主后,却从突厥逃回来的做法便是彻底对那人的宣战。”

    “你沈念是愿意和北陈军一起吗?”叶婉如此问道,诚心且谦恭,不再是以一个上位者的身份。

    沈念却是笑了笑说道,“从我拒绝了那人召我入皇衍军的命令,而跑到突厥时,我和北陈王府便已经是一体的了。”

    “小师父,你先看一看这封信后再做决定。”一旁的李瑾毓终是忍不住,打断了沈念,她拿出那封信递给了沈念,目光却是不敢和她对视。

    她不愿让小师父知道多年前父辈的往事,却是更加没有资格对她隐瞒此事。

    沈念扫过心上的字迹,心下了然,这藏在心底的疑惑终是解开,那一晚的血腥回忆被再次勾起,眸间不禁泛红。

    原来,爹爹死前说不要替他复仇,还有另一层意含义,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念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爹爹他竟然是心甘情愿去赴死的。

    李瑾毓在一旁看着沈念的反应,本就哭得通红的眼睛此刻眨了眨,又是几滴泪水掉落,却是不敢发出声音来,唯恐惹得小师父不高兴。

    北陈王府欠了沈家的人命,若不是沈言归掩去了李乾曾无意出席了幽王所设宴席的证据,北陈王未必能活到今日,也未必有现在的李瑾毓。

    沈大人用自己的命,用他全家的命,换来了那“谋逆”大罪名单的中止,此后的官方文书上,沈家便是那和幽王相勾连之人,而与当时几个李氏王公,尤其还是皇子的李乾毫无干系。

    这样的恩情,这样的亏欠,如何有资格让自小便失去了父母的沈念原谅她们。

    “如今,你还愿意这么想吗?”叶婉先是看了看李瑾毓,再又替她向沈念问出这个问题。

    叶婉心中一酸,却是不想看到这个面前这个好孩子被她母女二人拖累,继续劝道,

    “不过是提拔之情,又如何比得上人失去的性命呢?沈将军,李乾欠你父亲颇多,我叶婉,还有毓儿亦是亏欠你良多,你武功高强,是完全能逃得过皇帝的追杀,不必帮着我们这两个随时可能会死的人。”

    一边说着,她的眼泪竟也流了下来,是在李乾身死之时都未曾出现的泪水,李瑾毓亦是低着头沉默,只有那落到地上的泪珠暴露了她的心虚,母女二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沈念重新作出的决定,可却是听到了另一番出乎意料的回答。

    “爹爹死的时候无怨无悔,应当是王爷对爹爹的恩情让他心甘情愿地承受这样一个结局。”

    “其实根本没有区别,无非是我父亲早死了几年,王爷多活了一些年岁罢了,反而是现在,我和郡主,和娘娘有着同一个敌人,一个不死不休的敌人。”

    “我本就只为复仇而活着,武氏不死,我天涯海角也不会活的安心,所以,我们一起,用我们所有能用到的手段,去让那人为我们各自的亲人陪葬。”

    “呜呜呜,小师父,我不想拖累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了,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李瑾毓扑到沈念身旁,跪在她身前痛哭道。

    她心中满是愧疚,爹爹的死,还有与小师父爹爹的渊源,让她的的心生出千斤重,若是可以,她宁愿死的人是她自己。

    沈念将李瑾毓扶起,顺了顺她因为奔波和悲痛而散乱的头发,在她耳边说道,

    “听你爹爹的话,让那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唯有如此,你和你娘才能重新在李氏神器之下保住性命,我也能替我沈家洗清谋逆之罪,将爹娘的灵牌光明正大地摆在道观中。”

    哭泣的人儿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对,是心意相通,已然达成了一致。

    在安排李乾后事之时,沈念打算离开北陈城再去洛城,如今北境的后方有了乌月的支持,暂时能脱离武帝的掌控,可她没有忘记,有一人的安危仍是杳无音信。

    丁大哥一直没有传信回来,应该是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多延误一分,周宁儿就会多受一分折磨,临走之前,王妃叶婉急匆匆地找到沈念,交给了她一样东西。

    “是你们走之后,你那个姓丁的伙伴在和李守出发前,把这个东西交给了我。”

    沈念接过这个令牌,眉头罕见地皱了起来,只听叶婉又说道,

    “他说是自己有了一些奇怪的预感,便想着等你从突厥回来后,交给你来保管。”

    沈念没有多说半个字,带上这和陈一珂所留的一样制式的令牌,催促着童焱快马加鞭回到洛城。

    如今两个令牌皆由凑成一对,皆在她沈念身上,这又是何种寓意?

    丁大哥有了预感?什么预感?陈一珂的令牌是她在闭眼之前交给了她,可丁大哥又是?

    沈念心砰砰直跳,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她看了看身侧的少年,这个童阁老的唯一的儿子,却是依旧没有减轻担忧之情。

    只希望,等到了洛城的时候,你父亲已经把你姐姐救了出来,沈念心中期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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