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谢钊甫一进门便一路提着谢霁往祠堂去,还一连声的吩咐钟叔道:“搬条板凳放在祠堂前,速速把家法请了来!”

    钟叔急得直转悠,只得慢吞吞照着谢钊的吩咐行事,刚进二门他就给院里的小幺儿们递了眼色: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爷啊!

    谢钊叉腰等了一会儿,见钟叔才磨磨蹭蹭的把长条板凳搬来,不禁怒喝一声:“你没吃饭还是怎样?!”

    钟叔无法只得去祠堂把家法请来!

    谢钊一把将谢霁按在板凳上,剥去他的衣衫裤头,他怒冲冲的看了一眼家法道:“这么窄得板子够干什么的,拿宽的来。”说着一把把家法掷在地上不顾,抄起巴掌狠狠朝谢霁股间扇去。

    谢钊怒气冲冲的打了几下子,边打边哑声问道:“你知错了没有?!”

    谢霁腿间一片火辣辣的疼,他头一次挨父亲的打,自是羞窘非常,他紧紧将头埋在板凳头上,拒不吭声。

    谢钊越想越气,他回头朝钟叔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宽的那条给我拿来!”

    钟叔急得一张老脸都快拧成麻花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跺脚道:“哥儿就别倔着了,给二爷服个软吧。”

    谢霁闷闷的说:“我没错!”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谢钊一下子气急道:“你没错?你娘挺着八个月的肚子为了等你一宿没敢合眼,你曾祖母一会儿遣人打探一趟,一会儿遣人打探一趟,七十岁的人了,经得起几番这般折腾?”

    谢钊提起钟叔手里的家法就要往下打,被钟叔死死抱住道:“二爷使不得啊,这一板子打下去哥儿岂有活路在。”

    谢钊怒急攻心,他一把将钟叔推开道:“再敢拦我,我连你这老货一起收拾!”说着又挥着家法道,“你们都莫要拦我!叫他嘴硬!”

    旁边侍立的小厮们又没钟叔在府里得脸,见钟叔都吃了挂落哪里还敢拦。钟叔从谢钊没出生起就在谢府做事了,岂会不了解谢钊的脾气,知道二爷这次是真气狠了,也只舍得扇几巴掌,动家法他还是舍不得,否则自己递第一次家法的时候,二爷也不至于看一眼就毫不犹豫的扔了。只要哥儿给二爷个台阶下,服个软,这事儿也就这么囫囵过去了,岂料爷俩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硬,谁都不肯退一步。

    钟叔这边死命的拦着,老夫人与杨氏听说这父子俩回府一并去了祠堂,心知不好,忙赶了来,正见谢钊举着家法要打谢霁,人还未到跟前儿就先哭上了。

    谢老夫人被孙嬷嬷颤颤巍巍的扶了来开口道:“老子教训儿子本也不该我插口,只是你得给我个理由,都是为了什么?你只说出来,今天你就是打死他我也绝无二话。”

    谢钊拄着家法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道:“你问问这逆子做了什么?昨夜却香楼那么大的火灾旁人跑还跑不及,他偏偏往里冲,这般作死岂不叫人白白养他一场,今天我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将他打杀了,也好过日日为他悬心吊胆。”

    杨氏听闻骇得不行,连忙问道:“儿啊!你冲进去做什么?”

    谢霁心道这一大串烦心之事还是不要惊扰到母亲,遂摇摇头道:“没什么,娘,你叫父亲打吧。”

    谢钊瞬间火起真心实意的在谢霁股间打了两板子。

    “够了!当初临安侯府来要人的时候你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原是留着今日将他打杀了去,不如你也将我打杀了去,我好去见你祖父,到你祖父跟前说个分明,不是我有意要绝他,是你见不得他有后,如此一来岂不干净。”谢老夫人老泪纵横,捶胸顿足说了这番话,一提到老太傅更是悲从中来。

    谢钊闻言哪里还站的住,直挺挺的跪在祖母面前也跟着落眼泪儿。

    杨氏拿着帕子拭泪道:“本来霁哥儿打娘胎里就渡劫,我九死一生的将他生下来原是要被官人打杀的,官人既要将他打杀了,我和双生子又如何自处,腹中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又如何自处,官人不妨一块将我们娘几个都给打杀了,我们不碍官人的眼,到黄泉底下也好有个伴儿,自然又是一番道理。”

    “呸呸呸!你浑说些什么!”谢钊气的直喘粗气!一家老小哭的哭,闹的闹,乱成一团。

    “闹够了没有?”谢则转着素舆幽幽进门来吩咐道:“将老夫人、二夫人扶回房去,将大公子抬到我院子里去,阿钊,你跟我到书房来。”

    谢钊手中的家法被钟叔请走,他亦步亦趋的跟着兄长来到书房。

    书房十分幽静,伺候的随从们都被遣得远远的,谢则背对着他厉声道:“跪下!”

    长兄如父!谢则的命令谢钊不敢不听,只好老老实实的跪下听训。

    谢则将素舆转过来面对着谢钊抬腿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脚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什么?你可曾往心里去了?你若都往心里去了,你儿子至于收拾这个烂摊子吗?”

    谢钊往旁边一趔趄,呐呐道:“我……我也是一时气急了。”

    谢则沉默良久继续道:“你一片做父亲的心意,我不拦着你。只是这次的事情是个教训,你需得往心里去了,人不可能事事都如此幸运,比起幸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更希望你能学会未雨绸缪。”

    谢钊点头称是,谢则挥了挥手叫他回去反省,谢钊刚一起身便问道:“霁儿他……”

    谢则冷笑一声道:“你都要打死他了,也别惦记这些事儿,他如今怕是也不想见你。”

    谢钊怅然若失的出了书房,一路蔫巴巴的回了二房,去药室里叮叮咣咣倒腾了一顿。

    门外天已经大亮了,谢霁趴在大伯父院里的床/上,伏青已经给他上过药了,股间还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他靠在枕头上直打瞌睡,一睡又给疼醒一睡又给疼醒,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阵素舆转动的声音传来。

    早就有人将谢霁做的事儿回禀给谢则,他知谢霁这会儿没有睡着遂开口道:“还跟你父亲生气呢?”

    谢霁摇了摇头道:“没有,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只是他打便打了,为何扒掉裤头来打,那么多人看着呢,我不要脸面吗?”

    谢则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遂问道:“你怎么确定却香楼的火是人为的?你怎么知道阿那金在楼里?”

    谢霁摸索了一阵,龇牙咧嘴的从腰间摸出了那道牌子递给大伯父道:“因为这个。”

    谢则接过牌子仔细看了看道:“你就不怕这是有人在故意针对你设的局?万一这块牌子是有人故意抛在你面前呢?万一阿那金的随从被人买通了故意喊的让你听到的。”

    谢霁点了点头回道:“大伯父说的这些不无道理,只是却香楼是官营的,价值不知凡几,为了设计我而去焚毁一座楼,我自问没有这样的分量,即便是冲着我来的,那楼里也一定存在让我感兴趣的价码,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狭路相逢勇者胜。”

    谢则沉思良久,这就是他和谢霁的区别,他总是追求算无遗策,万事隐中发力,而谢霁则不同,即便刀山火海陷阱重重,他也依旧选择迎面而上,直取要害。

    所以,谢霁比他更肖其祖。

    谢则拿着那枚画着曼陀罗的牌子看了半晌,心中自是一片惊涛骇浪,这个牌子上的印记他到死都不会忘记,他之所以有今日这番光景,全拜此牌所赐,这些年来他隐忍不发,所查到的那些关于宣帝太子暴毙案有关的线索莫不与此牌上的曼陀罗印记有关,他嘱咐谢霁好好休息便去了书房。

    傍晚的时候,谢霁用过晚膳之后便趴在床间打瞌睡,未久门外传来一声鹧鸪叫。

    谢霁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个时节哪来的鹧鸪?!

    忽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黑影蹑手蹑脚的摸了进来,见谢霁睁着一双明亮若月光的眸子看着他,来人瞬间也不装了,直起腰来故意板着脸道:“还没睡哈。”

    谢霁点点头,又把头扭向一侧。

    谢钊顿时尴尬道:“还记恨我呢?”

    谢霁闷闷的说道:“岂敢,不肖子还活着叫父亲失望了。”

    谢钊闻言顿时想跳脚,又想起芸娘的话,要心平气和的和这小子好好说道说道,遂将这口气闷在了肚子里:“我就是来看看你,手拿出来给我。”

    谢霁听话的将双手从被窝里伸出来递过去,岂料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谢霁深深吸了一口气。

    谢钊一边帮他挑手掌上的血泡一边自言自语道:“明明人也不大,怎么净是胆子?那兀目人死了就死了,爹却只有一个霁儿。”

    谢霁闻言心下大动,他不由自主的转过头来注视着月光下的父亲,父亲明明还很年轻,眼神却很苍凉悲悯。他前世没有当过父亲,不知道当父亲是什么心情,只是这一刻他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来自父亲的爱意与担忧。

    谢霁突然想到昨天白天那东川伯家的女郎,遂难得来了倾诉欲道:“孩儿也不是故意要去惹事生非的,昨日休沐,大表兄要给母亲攒催生礼特意去玉津园门前摆画出摊,我闲来无事也就跟着去了,只是……”

    谢钊听得入神道:“只是什么?”

    谢霁也不好卖关子,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要和父亲说的,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只是碰到了东川伯府的女郎,她非得强买强卖,我自是不允,这才和大表兄收了摊去却香楼门前摆的。”

    谢钊岂能看不出谢霁的小心思,他故意顺着话茬儿追问道:“然后呢?”

    谢霁沉默了一瞬道:“父亲怎么不问问东川伯府女郎的事儿?”

    谢钊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那不重要。”

    谢霁抬头望着父亲郑重的说道:“还是挺重要的,我们要鸭蛋换画,她非得甩一贯钱给我,我和表兄收了摊子走了之后,她和她的侍女发脾气,她那侍女劝她说,天底下哪有嫡母讨好庶子的,等她过了谢家的门还不是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我了。”

    谢钊听明白了,合着这小子是在跟他告状呢?他把谢霁手上的血泡一一挑破上好药后道:“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娶她的,你尽可放心。”他又将谢霁被打的伤口涂好清清凉凉的药膏后,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这事儿是咱爷俩之间的秘密,莫要叫你娘知道了。”

    听父亲这么说,谢霁刚想将心放在肚子里又瞬间提了上来说道:“倒也不是担心这种事儿,只是怕东川伯府再出什么昏招来逼迫父亲。”

    谢钊收拾好药包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思无益,赶紧睡吧。”

    谢霁无奈的又把头别向了一边。

    谢霁在家养了一阵子的伤,才又去蒋夫子处读书,杨昉得知谢霁后来被姑父打了一顿很是过意不去,二人恢复了相互讲学的阶段,杨昉忙前忙后很是殷勤了一段时间。

    今日讲的是《孝经》,谢霁翻开书还未来得及讲,便被夫子叫到门外单独背诵。

    半晌后,谢霁将《孝经》朗朗背完,蒋夫子特意提出序言那句——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何解?

    谢霁不加思索的回道:“是知孝者德之本欤。”

    蒋夫子略一点点头道:“你这些日子在家可有所悟?”

    谢霁知道夫子意有所指,遂垂首不语,如果能重来的话,他还是会选择冲进火光冲天的却香楼去救阿那金。

    蒋夫子又问道:“你可知你初来我这里听学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谢霁答道:“给母亲争个诰命。”

    蒋夫子又严厉的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终也。吾未闻无始而有终者,你明白了吗?”

    谢霁点点头答道:“百善孝为先,学生懂了。”

    蒋夫子又道:“今日便学到这里,去吧,好好给你爹娘道个歉,别再和他们别脾气了。日后遇事要三思而后行,你不是一个人在世间,总要顾及父母亲人的感受,这样的人才是君王需要的人才啊。”

    谢霁应声称是,吩咐伏青把课堂上的书卷收拾妥当了,先前他上课是不带着伏青来的,他爹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惊天壮举来,日日让伏青跟随着他,不离左右片刻。

    蒋夫子端杯热茶坐在太阳地儿下叹道:“明明是个孩子,怎么做事全凭一腔孤勇,不知求援呢。”

    谢霁怔住,是了,这辈子他再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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