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国子监祭酒翟兴的幺女翟芊芊从梅花宴上回来后休息了几日,去西谢府找珠珠玩,将这事当个玩笑似的说给珠珠听。

    珠珠闻言了然:“怪道前几天秦小娘疯魔了一样缠着我娘要料子,我娘说家里合适的料子全给姑娘们做了衣裙,她不死心跑去磨老祖宗,不知道怎么说的,老祖宗给了她一块天光缎,谁承想她拿着天光缎裁了衣裙。”

    翟芊芊瞧了瞧珠珠身上穿的衣裙,又拉着她从短榻上站起来转了个圈道:“你身上这身就挺好的啊,还是上好的贡缎,怎么不见她穿这身出来。”大族里的姑娘,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没道理珠珠有的谢婵没有。

    珠珠摆了摆手道:“芊芊,你可别说了,人家瞧不上。”

    翟芊芊:“……”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给多大的地方丢多大的脸。

    二人默契的揭过谢婵这一篇去,翟芊芊又道:“最近听我爹的话音,我二哥可能快回京任职了。”

    珠珠一喜:“那敢情好!我都好久没见过大姐姐大姐夫了。前段时间大姐姐来信说新得了一个胖娃娃,全家开心的什么似的。”

    翟芊芊也很开心,自从二哥二嫂成亲之后,一直子嗣不丰,虽然爹娘不曾说过什么,到底是忧着心的,这次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也没准锤定,我听二哥的意思,他还不想回来了呢,说在江西待的十分舒心自在,钱多事少省心,关键隔壁就是鹅湖书院,他进了江西就好比老鼠掉进了米缸,可把他肥的。”翟芊芊打趣道。

    珠珠:“……”

    “这是我新练的小字,珠珠你看看可有进步?”翟芊芊拿出自己的练字帖来翻给珠珠看。

    珠珠一一看去,看着看着,她合上练字帖道:“芊芊,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从前你不这样写字的,怎的最近转了风格。”

    翟芊芊神秘的说道:“听说鹅湖书院要办女学了,主管此事的人就是你姑祖母兰夫人。”说罢,她故意讨好似的笑了笑道说,“好珠珠,兰夫人是你亲姑祖母,你替姐姐我美言几句呗。”

    “……”珠珠拿着字帖点了点翟芊芊的头道,“芊芊,我的好姐姐,你是打哪儿知道的消息?我还没听说呢,咱们到底是谁给谁美言几句?”

    “我爹说的!他那个老顽固不同意我去女学读书,张口闭口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哼!我偏要去!”翟芊芊气鼓鼓的说道,“不要我去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

    “我就离家出走!”

    “你去投奔你二哥,算不得离家出走。”珠珠笑道。

    “我仔细盘算过了,如果我爹总也不同意,等你哥考中桂榜后,十有八九也是要去江西游学的,我就跟着你哥的车一起去,你也去!咱俩好作个伴。”翟芊芊认真的说道。

    “你爹那么凶,还不得吵上门来,把我家的房顶给掀了。”珠珠眼睛滴溜一转笑道,“要去也行,你趴在车子底下藏着去。”

    “也可以!不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能独闻马粪味儿,总也得带着你,到时候咱俩一起趴在马车底下。”

    二人打打闹闹间,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虽然华阴侯世子很不耻谢婵的畏畏缩缩,可仍旧没断了和谢婵的联系,只是没再邀请谢婵参加任何宴会。

    华阴侯夫人最初冷眼看着,并未干预儿子的选择和判断,她心道:谢家有兵权,谢婵虽然只是谢钊的庶侄女,倒也未必不可交往,做世子夫人是不能够的,给怀儿当个侍妾还是十分不错的。

    她左右一思量,撮合谢婵给怀儿当侍妾比娶谢娉给怀儿当世子夫人实惠的多,不仅将谢家拉拢到手,又腾出一个正室夫人的名额来拉拢其他有权势的家族。想到这里,她连最初那点点郁结也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对于二人的联系,她由冷眼旁观变成乐见其成。

    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黄河里的冰还未完全消融,大祸已然降临在西谢府。

    这日天刚蒙蒙亮,殿前司的卫兵就把西谢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霁被一阵犬马喧嚣声惊醒,伏青大步跑进来道:“主子快起吧!不好了,殿前司的人将家里围堵了起来!”

    “什么罪名?”谢霁猛的坐起身来急忙将衣裳穿好。

    “并没有说,只是派人围着,并未宣读圣谕。”伏青又急又惧,脸上都是泪。

    谢霁头脑一乍一乍的,他命伏青打了盆凉水,猛的将脸扎进冰凉的水盆里浸了一会,这才抬起头来要了干巾道:“莫慌,随我去前院看看。”

    春风料峭,寒意刺骨。

    前厅早已设好香案,绯衣使者正坐在主座上不动声色的饮茶,一言不发。

    大伯父板正的坐在素舆上,脊梁挺的直直的,面容端肃。

    谢霁冲绯衣使者拱了拱手,然后来到大伯父身边站定。

    家里的女眷断断续续来了,一见这场景立刻吓得面无土色,珠珠和谢娉被杨氏搂在怀里,谢婵躲在秦氏身后悄悄的抹眼泪。

    谢老夫人强自镇定的问道:“不知天家使者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绯衣使者依旧沉默不语,低头饮茶,等一盏茶毕后抬眸淡淡的说道:“烦请贵府添茶。”

    谢府的婢女都吓得腿脚发软,谢煦拎过茶壶稳稳的给绯衣使者续上热茶,他真心实意的问道:“你都喝了三壶了,不考虑如个厕?”

    绯衣使者:“……”

    谢府诸人:“……”

    谢煦见绯衣使者不搭话,又说道:“我粗通些医术,也知你这种情况不太正常,你还年轻可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

    “煦儿,休得无礼。”谢则低喝一声。

    绯衣使者抬头着重看了谢煦两眼,将这个胆大的小子记在了心里。

    谢霁见谢煦给绯衣使者添完茶,向前一步将他拉到一旁站好。

    谢煦感觉到兄长手心里全是冷汗,黏湿腻腻的,他将兄长的手掌往自己衣袖上蹭了蹭,然后又从衣袖里翻出一块豆糖来放在兄长嘴里,他握着兄长的手在兄长身侧站好。

    巳时初刻,天早已大亮。

    门口传来一阵阵群马嘶鸣,二门的小幺们一层层报道:“将军归府了!将军归府了!”

    谢钊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身后紧紧跟着一位捧着托盘的绯衣使者。

    谢霁嘴里含着豆糖,却丝毫感觉不到豆糖的甜味,他定睛一看却看到托盘上摆着三样东西:白绫、匕首、鸩毒。

    “谢将军,尘愿已了。该上路了吧。”谢钊身后的绯衣使者催促道。本来该在军营里赐死谢钊的,又怕军中哗变,谢钊说经年未见家人,临终之前要道个别,如此才将将安抚住了军心,听了谢钊的请求,绯衣使者想了想,无不可,便依了。

    其实官家欲给谢钊定个罪名的,奈何谢钊为官为将像只泥鳅一样滑不溜秋,想依罪处死难了,只能赐死,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急,末将还有几句话要说与家人听。”谢钊听完绯衣使者的催促后,摆了摆手,噗通一声,跪在谢老夫人跟前道,“祖母,孙儿不孝,往后孙儿不能在您身前尽孝了,您要多多保重。”

    谢老夫人摩挲着小孙子坚毅的面庞泪如雨下道:“到底所谓何事?纵是死,也叫老身心里明白,否则日后我有何面目去见你祖父?”

    主座上的绯衣使者闻言终是舍得将茶杯撂下了,他冲禁庭的方向拱了拱手道:“谢将军大义,咱家佩服。日后新帝从兀目归国后,也会感念谢将军大恩,会厚封谢将军遗孤的。”

    “两国议和,谈的就是诚意,兀目想要谢将军项上人头为之奈何啊。”手捧托盘的绯衣使者附和道。

    “要打便打,用这种可笑的理由逼死我的孙儿是何意?”谢老夫人怒道。

    “嗯?谢老夫人,你这是对官家不满?”绯衣使者单手扣了扣腰间的剑鞘阴恻恻的问道。

    “老夫人说的轻松,朝廷组织打这一次仗,糜费甚巨,民力不堪,打不如和,如今已经不是老太傅在世时的情景了。”绯衣使者将剑鞘解下来,不轻不重的拍在桌子上,语带双关,以示警告。

    “莫要争执了,既然官家心意已决,谢钊照办便是,并无怨言。”谢钊神色冷清的说道,哀莫大于心死。

    他又膝行至谢则面前仰头道:“兄长,还是继续劳你替我照看家小了,再往后便是你一个人了,你多多珍重。”

    谢则心如刀裂,他亦垂眸落泪道:“阿钊,我长你好几岁,却要看你走在我前面,这让我如何承受得住,你敢死我就立马分家,把属于你的那份家产一并吞了,一分一毫也不给霁儿他们留着。”

    谢钊苦笑的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兄长,你不会。”

    谢钊看向谢霁道:“霁儿,你过来。”

    谢霁闻言跪在谢钊面前道:“许久不见,我的霁儿都长这么大了。是个好孩子的模样,你是阿爹的长子,要替爹照顾好家里。”

    谢霁沉默不语,良久,他抬头坚定的说道:“爹,我不会让你死的。是将军就应该马革裹尸还,死在阴诡之下,不像话。”

    谢煦跪在兄长旁边,他清凌凌的眸子望向谢钊,声音里带着微颤道:“老……老顽固,我长大了,我学会了骑马,我可以跟你一起上战场,我练会了你教给我的枪法,也读完了你教给我的兵书,便是那一百遍的军法,我也在兄长和大伯父的监督下抄完了,我会上战场打仗……”谢煦哭的语无伦次,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道,“老顽固,你别死行不行,我听话,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话,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哪怕你让我去考个秀才,我也认了……爹,你别死行不行?”

    谢煦一哭,双生子心连心,珠珠亦哭倒在谢钊面前,谢钊怀里抱着珠珠安慰道:“好孩子不哭了,你的两位兄长都很疼你,一切都不会变的。”

    珠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可珠珠再也看不到爹爹了啊,珠珠只想要爹爹好好的,我只想爹爹活着。”

    “这怕是不行了。”谢钊残忍的说道,“你们都站起身来,站到你大伯父的身后去,我跟你们娘亲说几句话。”

    谢霁领着弟弟妹妹退到一旁。

    谢钊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杨氏身边,捧起她俏丽而憔悴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片刻后,谢钊将头埋在杨氏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何才能救你?官人。”杨氏冷静的问道。

    谢钊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办法。”

    “我随你一起去。”杨氏的内心反倒平静了,她想起幼时相伴,年少相知,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磕磕绊绊倒也甜甜蜜蜜,纵然深陷泥泞之时她也坚定的相信:谢二哥会来的!谢二哥会来救她的!

    如今那个打马掠江、跋山涉水而来将她拥入怀中的少年已经长大,已有了自己逼不得已的苦衷,今日之后,她所遭受的所有苦难都不会得到解脱,而最致命的,她将永失所爱,这是她不能承受之痛,倒不如一起随他而去。

    “好。”

    杨氏瞬间感到脖间一片温暖的湿润。

    谢钊叹息,答应过给她的十里红妆、风光大嫁,终是食言了,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让她如愿。

    “我们的葬礼不要披白,灵堂,要布置成喜堂的模样,霁儿煦儿珠珠,你们不许披麻戴孝,要扎红头绳,我们不在临安下葬,运送我们的棺椁到汴梁去,把我们葬在谢家坟里。”

    “谢将军,该上路了。”捧着托盘的绯衣使者又一次催促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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