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花糍

    这几年,百濮并不太平,交趾那传过来一个魔教,名玄阴教,尤其喜欢在商贸繁荣的城市作妖。

    此教夜聚晓散,入夜时分,那些骗子便该出动了。

    月寻捏着请帖,抬眸看向老板娘:“这是玄阴教?”

    老板娘点头:“正是。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可我神女慈悲,予你我赎罪之道……”

    月寻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她可是个爱护花草,尊老爱幼,助人为乐,勤俭节约的良民。

    小姑娘只关注一点:“信这个,给钱吗?”

    老板娘似不曾遇上过这样势利现实的,先是一噎,转而又道:“自然是有的,玄阴教中,信者皆兄弟。”

    一听有钱,月寻眼睛都亮了:“真的假的?有钱?”

    老板娘已经露出些许鄙夷神色,心道这小丫头穿的这么好,怎么表现得跟个穷鬼一样。

    但传教一人,便是度化一人,这是无上功德,将获得莫大的荣耀,尤其是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懵懂稚嫩的少女入会。

    于是她耐着性子又道:“自然,我教奉行共享财产,相互扶持接济,若是女郎找不到情郎伴侣,我们玄阴教也会给牵线搭桥,包你满意~”

    这这这?

    这哪是邪.教啊,这分明就是许愿池嘛!

    见少女舒展了眉眼,甚是心动,老板娘压低声音,小声诉说道:“旁人我自是不会告诉,可女郎天生福相,我看着甚是投缘——女郎且拿着这请帖去试试,说不定有机缘一观前世今生。”

    月寻闻言,不禁惊诧地瞪大了杏眸。

    老板娘见她面露这种神色,满意地勾了勾唇。

    可小姑娘心想的却是:瞧瞧瞧,这吹牛皮的功力,跟她二哥有的一拼。

    月寻暂且收下那请帖,顾自琢磨着其上的异香。

    小姑娘仔细嗅了嗅,觉察出那是杜尔茜花的味道,此物常做催.情引,是天竺交趾那边大范围豢养的一种药材。

    她有点搞不懂了。

    一个教派,为何要在自己请帖的绘画上,涂催情的花汁?

    阿兄常叮嘱她别去管药王谷以外的闲事,咱就说,这妖娆舞动的玄女小相,还不如中原的点心有吸引力。

    老板娘为了笼络她,甚至同她说:“若是在仪式遇上女郎,以后来吃咱家的点心,赠送乌梅汤哩。”

    好好好,她是懂怎么拿捏小吃货的。

    月寻也不整那些虚的,“不信,除非你现在就给我优惠。”

    老板娘嘴角一抽,视线扫过她桌上那三个干干净净的盘子上,心道——这姑娘是饿了几天,胃口才这么大?何况吃了三盘还没吃饱,还要再上,这还了得?

    为了表示她的诚意,老板娘当真少收了她银子,又赠她一壶乌梅浆。

    月寻颇为满意地提着小竹篮,把包好的点心带回去,想给陆清让也尝尝。

    她回到客栈,发现普似夺还在,不免讶然地一抬眉梢。

    小姑娘正与陆清让一同吃早饭,见到这个会蛊毒的姐姐来了,心虚地瞄向她。

    月寻提着小篮子驻足两人跟前,“你们怎么还在这。”

    少年没答话,只将视线放在了普似夺身上。

    小姑娘感受到他的视线,绞着手指,慢吞吞开口道:“对不起姊姊。”

    其实对于药王谷的苗家来说,旁人忌惮反倒是件好事,心存忌惮,便不敢窥探。

    月寻习惯了长辈们这样的言传身教,故而也没把小孩忌惮冒犯放在心上,只道:“无妨。”

    她将买来的点心往桌上一放,杏眸亮晶晶的。

    陆清让瞧了眼油纸里晶莹剔透的乳白色糕点,花瓣的模样,内里透出淡淡的绿。

    少年认出那是中原的点心,透花糍。

    眸光忽然闪烁不明。

    她怎知自己喜欢透花糍?

    难不成她刻意探听过了?亦或者她有什么窥心之术?

    又或者她的蛊已经厉害到可以感知他的喜好?

    月寻拨开油纸,嘴角尚挂着一抹吃饱喝足的笑意,调子也十分轻松:“请你们吃我最喜欢的透花糍。”

    少年疑惑地撩眼看向她,似不经意地问:“你喜欢这个?”

    月寻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对呀,你尝尝。”

    普似夺瞧见那糕点,眨巴着眼睛,“我阿姐,也买过这家的点心。”

    小姑娘紧接着又说:“可是她说太贵了,每次只买一小点。”

    吃了三大盘子的月寻默默隐身,递给小女孩一个红豆陷的,“吃吧,吃完送你回家。”

    冷不丁发现少年正直勾勾地瞧着她,月寻迎着那道视线看过去,他又立马撇开了脸。

    拜托……

    好像中原人都是这般委婉含蓄的,加之她长得实在漂亮,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月寻如是给陆清让直白的视线找了个托词,也就不把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放在心上了。

    两人把普似夺送回傈傈巷,月寻觉得自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好像有些对不起陆清让。

    她打算把小姑娘送回去,再补偿他一番,也不枉他陪着她跑来跑去的。

    普似夺走在前引路,二人将马拴在巷口的大柳树下,徒步走进了狭小的巷弄。

    家门口坐着个老妪,穿着传统的傈傈族衣裙,正在剥蚕豆。

    那老妪见小孙女回来,忙迎了上来,年迈而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阿囡,怎的回来了?”

    普似夺见到祖祖,泪意立马泛滥,奔到她的怀里,抱起老妇大哭起来:“祖祖!呜呜呜祖祖!”

    老妇朝巷口张望了两眼,只瞧见一对陌生的少年少女,却不见自家的大囡,疑惑问向小孙女:“你姐姐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普似夺低泣道:“没,阿姐带我去入冥婚!”

    “啊?”那老妪大骇一声,“冥婚?她不是说,带你去春城赶集吗?怎的是冥婚!!”

    两人讲的是民族语,两个外族人听不懂。

    普似夺又跟老妇哭诉了几句,老妇神色几经变换,也跟着悲恸大哭起来,似是在骂她阿姐糊涂。

    小姑娘抹掉眼泪,指了指二人,说他们可以帮忙。

    老妪闻言,立马颤颤巍巍地起身,佝偻着身子握住月寻的手,仍旧是操着一口民族话。

    但连连颔首鞠躬的动作,月寻看出老妪是在求她,帮忙找回那个糊涂的大孙女。

    普似夺也焦急地求她帮忙。

    月寻道:“此事交由族长调查,会更为妥当,毕竟我二人还只是小孩子。”

    普似夺似也觉得有理,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但老妪还是一再坚持,不得已,两人被请进大孙女的房间,老妪迫切地想知道这孩子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办那冥婚!

    陆清让本是不想进少女闺房的,但也被那心急的老妪推搡着进门了。

    月寻瞧着房间里的锦屏罗帐,缦缦纱窗,就知道这是个富足人家。

    但瞧着家里就剩他们祖孙二人,大抵猜到是个走马的人家,夫妻俩在外给马帮走马,留下这一老两少相依为命。

    陆清让踱步到一面墙前,抬眸望去,整面墙都是女子与男子的画像。

    女子装束不似傈傈族,但是极为明显的南境衣装。

    “这是哪族的衣裳?”他问。

    月寻应声看去,也驻足那面墙前。

    少女凝眸瞧了片刻,疑惑地摸了摸下巴,“怎的这么混杂?”

    少年撩眼看向她,递去个询问的眼神。

    小姑娘抬手指了指画中少女的服饰,“苗家的银压领,畲族的凤冠,彝族的流苏垂缨花布巾……怎的还有交趾那边的丝拜长巾?”

    她皱了皱杏眸,望向少年时,模样带了几分可怜,似是被辣到了眼睛:“我也分不清了。”

    少年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微扯嘴角,仰头,又仔细打量了番画中女子的脸,“你瞧这面容。”

    月寻凝神一看,看了半天也不觉有什么不妥,遂诧异地扭头看向他。

    陆清让道:“和那晚鬼新娘的容貌一致。”

    月寻有个脸盲的毛病,分不太清。

    她点点头,复又打量了眼化作中少女的姿态,以及那似有若无飘荡的缎带,忽然灵光一闪——

    她忙拍拍衣裙,摸索着从口袋中,抽出老板娘递给她的那张请帖。

    小姑娘将请帖举在满墙化作前,唤了声:“陆清让。”

    陆清让偏头看过去,“这是何物?”

    月寻道:“玄阴教的请帖,请贴上画着的,是玄女肖像。”

    可这里的玄女,只画了身形轮廓,却没画脸。

    这身姿,着飘扬的缎带,还有发冠的轮廓,明显和鬼新娘化作中的高度中叠。

    陆清让也看出来了,眸色不禁微沉。

    往前复行几步,他又发现了一面挂满画作的墙壁。

    可这回,画上的已然不是少女,而是意气风发的男子肖像。

    这些男子肖像有个共同点——无脸。

    明明身形轮廓俱已完善,只要将五官着墨点染,就能像前面少女画像那般,神采奕奕。

    可这些男相皆是空白着五官,一整面墙的画作皆是如此,看着就有些渗人。

    月寻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眼,“咦”了一声。

    “奇怪,鬼新娘为何不把脸画上?难不成她与那鬼新郎在搞什么地下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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