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渊

    五谷堂被檐柱挡住的角落,两面靠墙,前边靠柱,偏在这里放置了一张紫光檀木桌。

    往常除非五谷堂正值饭点满堂拥挤,这里才会坐人。

    然而此时未时一刻,五谷堂里的弟子走得走散得散,唯剩角落一桌。

    邱实挥手设了个隔音的小结界,将他们四人笼罩其中。

    章祁满脸不耐,这么宝贵的午休时间被邱实这个挨千刀的给霍霍了,他烦闷地扯了扯衣角,于是邱实攥得更紧了。

    随即,他朝对面两人扬起一个相当灿烂的笑。

    与他头上束发的那支硕大温润浮光的珍珠玉簪相得益彰,差点闪瞎了纪蓼和柳飞絮的双眼。

    纪蓼极力咽下反胃的那股感觉,喝了口茶水顺顺,眷长的睫毛微颤,歪了下头面无表情道:“……所以,你拉着我们不让我们走,就是来看你这……呃,卖笑?”

    本来就因为时蔚一直没联系她正烦着。

    “那哪能啊!”邱实这么说着,面上笑意却不减,“这些日子通过我多方打探的不断努力,本公子已经掌握了南兀秘境的通道口在哪。”

    纪蓼心里呵呵,这么简单就让他给打探到了,要说是他太过天真还是浮生门防范意识太差呢。

    修真界现已知晓的秘境总共也就那么几个,试问哪个想飞升的修士不愿进去分一杯羹,秘境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方大能留下的机遇,还有无数上品珍惜之物,或灵丹妙药,或神器兽灵,亦或秘法玄学。

    据说天亓宗就是因为手握一方秘境,而秘境中的资源可谓是取之不竭,纵使无法得到大能传承,天亓宗也因此一跃三大宗门之首。

    柳飞絮微不可见地叹息一声,自上次邱实提及南兀秘境,她便向家里长辈传讯询问此事,得到的答复是并未听过。

    若连天机堂也未曾知晓的事情,那么邱实是如何知晓的,柳飞絮至今存疑,只觉得邱实仍在固守己见,在寻找一个或许并不存在的秘境。

    虽说他寻找灵草入药可能是为了救人,可那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邱实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面上虽笑,心底却是实实在在的心急如焚,他一日不寻到那积雪玉阳草,绾绾就有一日的性命之危。

    “华顶峰有一处悬崖,名为谪渊,谪渊之下有着什么除师尊之外无人可知,就连大师兄待了两百年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他说师尊从不让他们靠近。”

    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个猜测。

    柳飞絮道:“若那下边不是所谓的秘境呢。”

    “不可能!”邱实一口否决,“那日师尊与慎长老下棋时,我正要端茶进去,无意间听见他们谈到谪渊,师尊问他谪渊下的结界是否有松动,慎长老哈哈大笑道有乾生阵法在,结界自不可能有一丝松动。”

    “你们想想,什么地方需要慎长老来亲自布阵,还是他的乾生阵法!”

    慎长老名慎独,是个千年难遇的法修奇才,师承不详,凭借乾生阵法名扬整个云洲界,乾生阵法是他独创的一个阵法,以八卦之中的乾卦为生门,然生门之下的坤卦暗藏玄机,两卦颠覆,虽死亦生,或生尤死。

    不仅如此,这阵法更是五行相成,相生相克,幻从中来,迄今无人勘破其中奥秘。

    纪蓼觉得邱实的脑回路相当清奇,正常人听到乾生阵法的第一反应都是望而止步,他倒好,开心得跟什么似的,满脑都是秘境。

    章祁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帘讥讽道:“就算谪渊下面是秘境,难不成你还能破了乾生阵法不成?”

    难得他开口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四人皆是一怔。

    纪蓼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还是自上次入门擂台比试以来听得章祁说的第一句话。

    章祁察觉到她的目光,不自在的别过眼去,老实说,败在纪蓼手下,他稍微有一点点不自在。

    反应最大的当属邱实,他激动得猛一拍大腿:“章师弟啊!这可是你头一回跟我说这么长的一句话,这半个月里来你总共也就同我说了三句话,每句话不超过三个字,不是滚远点就是我困了,咳咳。”

    看到三人扫来的视线,他及时转到正题上:“慎长老的乾生阵法我当然是破不了的,都是我们可以另辟蹊径啊!”

    纪蓼手里把玩着捕风令挑眉:“比如?”

    “咱们可以挖地洞啊!”

    “……”纪蓼强压住想要骂人的冲动:“其一,谁跟你咱们,其二,浮生门门规,不得肆意挖地洞。”

    她拉着柳飞絮就要走,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听他扯这些废话,再听下去,她保不齐要动手揍人了。

    “诶,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邱实一把起身拉住柳飞絮的衣袖,左手还攥着章祁的衣角,将他带着往前一倾。

    章祁立住身形,面上一黑咬牙吐字:“邱,实。”

    邱实晒笑着按着柳飞絮的肩膀坐下来,又连忙哄着章祁捋他的气。

    “俗话说集腋成裘,一个人闯秘境的莽事我可干不出来,不过本公子也不会让你们白跟我跑一趟,你们有什么要求跟本公子提了就是,实在不行就签血契!”

    “……”

    章祁和柳飞絮闻言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他们一个是云梦楼的少主,一个是天机堂的继承人,这辈子也没想过还能被人明目张胆的行贿,得,开眼界了。

    纪蓼倒是若有所思起来,如今看来她哥是指望不住了,还是得靠自己离开,既然邱实是缙云城少城主,应该会有办法吧……

    古朴绵长的沉郁钟声响起,吓得藏匿于树间的鸟雀鸣叫着冲进云层。

    “该去习武场了。“章祁懒洋洋眯着眼睛起身往外走。

    纪蓼最后一个站起来,趁柳飞絮没注意,快速朝邱实使了个眼色,晃了晃手中的捕风令。

    邱实了然,二人不着痕迹朝对方的捕风令里输了一缕灵气。

    对接成功,纪蓼搂着柳飞絮蹦蹦跳跳去习武场。

    ……

    邱实目不转睛盯着手里毫无动静的捕风令,没同他们去习武场,而是回了华顶峰。

    谪渊位于华顶峰的后山,这里常年雾涌云蒸气如沧海,往下探去只见一片白芒雾绕。

    崖边攀附着不知名的青藤,如婴儿手臂般粗壮,势若游龙。

    邱实献出一枚天阶法器,双蒂白莲的外观模样,栩栩如生的轻薄花瓣上金玉丝线流转变化,他向里面注入一缕灵力,待金玉丝线不断生长牵出一根缠绕在他的指尖,心念神动,双蒂白莲迅速朝谪渊底部坠去。

    指尖细如发丝的金玉丝线不断向下延申,散发着微薄的金光,不过须臾,却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崩裂声响,金玉丝线没有任何征兆的断裂,邱实“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俊秀的面容上不禁蒙上了一层阴翳,嘴角淌血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迷雾。这双蒂白莲乃百余年前彭世祖之徒所制,只需附著一缕灵力就可不费吹灰之力破掉生死境之下的任一阵法,没想到在这乾生阵法前瞬间陨落。

    是他异想天开了。

    邱实抹掉嘴角的鲜血,囫囵吞了几颗固元稳气的丹药,纵是乾生阵法又如何,他定会为他的绾绾寻到积雪玉阳草。

    直到日落黄昏,云雾披上绚丽的霞光,他才转身离去。

    少年单薄的背影透着几分孤寂的倔强,斜阳之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盛满了他那不可言明的心事。

    ……

    自纪蓼加了邱实捕风令好友,明确说明了她的诉求,和他去秘境可以,但是他得想办法助纪蓼离开浮生门。

    虽说目前还是没有搞定柳飞絮和章祁,但是有纪蓼这个入门考核双第一的小师妹助力,邱实一度认为他离成功更近了一步,当即一口应下。

    于是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怎么进秘境。

    丑时一刻,正值月黑风高叶萧条,满山寂静。

    修练之人多无觉,那也只是身体上的,精神上还是得休息。

    纪蓼和邱实鬼鬼祟祟避开耳目来到藏书阁,拿着令牌入阁,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硬是叫他们做贼心虚一脸贼相。

    浮生门的藏书阁在主峰,远处是山峦巍峨起伏之景,近处是高耸环云的屹立楼阁,藏书阁共十三层,颇有大开大合之势,琉璃顶,椒涂壁,雕龙盘旋于梁柱,共计数藏书三万八千四百二十一卷。

    其中一到三层并未设禁,凡浮生门弟子皆可入内观阅,至于四层往上,就需要靠令牌积分了。

    他们刚入门不久,再加上吃喝不愁,压根没有去执事堂接宗门任务赚灵石和积分的意识,所以只能翻阅一到三层的藏书。

    排列整齐的紫檀云木书架层层递进,怡神的檀香与浓烈厚重的墨香相得益彰。

    看着多如牛毛的藏书,两人呆滞了一瞬,随即长叹一息,认命地查找乾生阵法的相关记载。

    好在藏书阁会分门别类,有关法修的藏书都在一块,纪蓼一目十行不过匆匆看了六本,那边就传来了惊喜的声音:“找到了!”

    邱实拿着一本堪比砖头的厚重书卷,指着上面兴道:“你过来看,这上面说乾生阵法虽深奥难解,阵眼难寻,却能从外界蛮力破之,呃……只需破虚境之上的修为。”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戛然变小。

    “……”

    “哈,要不我把清衍真人请过来助你破阵。”

    幽默,太幽默了。

    邱实尴尬地挠了挠头,半天憋出一句:“咱们换个角度想,这也说明乾生阵法也并非坚不可摧。”

    纪蓼毫不客气怼道:“是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你这不是废话。”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还用得着他说。

    她盘腿坐在地上扶额,邱实也讪讪在她旁边坐下。

    乾生阵法作为一个阵法,自会杀人于无形,可若里面当真是一个秘境,谪渊既是入口,那出口又在何处,纪蓼眼睛一亮:“诶,你知不知道谪渊通向那里?”

    “这我哪知道?不过……谪渊对面是一座荒废的无人峰,以前好像是供器修放置炼器材料的,那峰后面是法修所在的梁罗峰。”

    纪蓼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秘境就在华顶峰和梁罗峰之间?你想啊,这秘境一般入口和出口都是分开的,既然谪渊是入口,那出口定不会离它太远。”

    “这倒也是,嘶——”她这么一说,邱实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那日华顶峰的大师兄领他熟悉华顶峰的时候,特意嘱咐他无事别乱跑,余光好像还瞟了一眼那座无人峰的方向。

    “要不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明天!你拉着柳飞絮,我拉着章祁,咱们一起去那座无人峰和梁罗峰看看。”

    纪蓼狐疑看了他一眼:“柳师姐好说,但是你能拉来章祁吗?”

    邱实投以坚定的目光:“我办事,你放心。”

    “行吧。”

    纪蓼打了个哈欠,“说定了就走吧,困死我了。”

    两人就此别过,纪蓼慢悠悠地御剑回了霞落峰,揉着朦胧的睡眼踏进院子正要进屋。

    “阿蓼。”

    清冷散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柔和中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

    她回头看去,只见桂花树下,她的便宜师尊身着素净的白衣,慵懒倚在石桌上,青丝如瀑布垂下,眉眼修长疏朗,远看像是缱绻的黛山云雾水墨画,仙气飘渺,宛如神祇。

    幸而浮生门没有宵禁之说,她老老实实唤了声“师尊”,有些想不明白便宜师尊这么晚是闹哪出,难不成是两月未见蹦跶出来联络一下师徒情?

    万俟瑾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棋盘上的棋子,似是不经意地问:“这么晚,去哪了。”

    “回师尊,弟子去藏书阁了,先前课上有些疑点没弄明白。”

    “有疑点怎么不来问为师。”万俟瑾幽幽叹息。

    “……”弟子害怕小命不保。

    她一板一眼地道:“区区小事怎敢麻烦师尊。”

    万俟瑾只觉得有些好笑,他这小徒弟哪都好,就是避他如洪水猛兽,要不是九华泽陆那边传来的信伐,他还真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受待见的事。

    “过来。”

    纪蓼迟疑了一瞬,还是迈了步子过去,离他一步之隔。

    万俟瑾伸出骨骼分明,修长的手掌,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精巧的璎珞,繁花拥簇,暖珠点缀镶以鎏银流苏,雅而不俗,娇而不艳。

    “这是为师亲自为你炼制的法器,曰明华,里面有三道为师的剑气,待滴血认主后,日后你若遇到危险,只需向其中注入灵力,若灵力无法使出,你的血也可以。”

    纪蓼第一眼看见这小巧别致的璎珞,心里忽地莫名有些难过,若是她没有窥命看见自己会被清衍真人一剑刺死,她想,她可能会很乐意有这样的一位师尊。

    前些日子她去找柳飞絮,才知道并非所有浮生门的亲传弟子都会有独栋院落,她的院子放眼整个宗门那也是独一份的,这是清衍真人特意为她准备的。

    院里的每一处都透露着用心二字,可清衍真人对她越好,她越终日惶恐难以入眠,她害怕梦里的情形再度呈现,也害怕清衍真人对她的好都是假的。

    万俟瑾不知她心中所想,见纪蓼还傻愣着,他轻轻叩了下她的脑袋,柔声道:“抬手。”

    纪蓼恍然回过神来,懵懵抬手,直到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

    指尖血滴在那枚璎珞上,微芒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如初。

    万俟瑾将璎珞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眸光微闪:“回去早些歇息吧。”

    “谢师尊。”

    纪蓼摸了摸手腕的璎珞,看着万俟瑾离去。

    眸中晦涩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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