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数

    自竹林谈话结束后,纪蓼和柳飞絮总能在每日的习堂课上看见黏在章祁身边那块狗皮膏药的身影,就连下午在习武场练剑,邱实也要缠着章祁和他一组。

    通常情况下都是章祁昏昏欲睡丝毫不搭理,邱实试图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章祁入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章祁这块大骨头太难啃下来,邱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没有找过纪蓼和柳飞絮。

    转眼天气徒然变凉,平云峰并未设有四季如春的阵法,四季该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如今满山的落叶秋瑟唯剩枯枝落寞的寂寥。

    纪蓼不禁日复一日的焦灼起来,原因无他,时蔚至今未曾联系过她,估摸着是和宋息分开回了九华泽陆,无法用他的捕风令来联系自己。

    可就算如此,时蔚也绝对会想法子跟她联系上,而不是安心放任她在这陌生的浮生门待着。

    “唉——”

    柳飞絮挽了个剑花将剑立于身后,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近日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唉声叹气,方才都已经是今日的第二十六回了。”

    纪蓼放下手里的剑,寻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面带愁色地仰头望向柳飞絮:“我有一个哥哥,他说好要联系我可到现在都没有联系,你说会是为什么?”

    柳飞絮下意识地蹙眉,沉吟半晌道:“或许是他有急事耽误了。”没想到小师妹才十六岁就已有了爱慕之人,瞧这样子应该是对他极上心的,虽然她深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但也不能实话实说伤了小师妹的心。

    纪蓼摇头叹道:“他就是回个家而已。”

    “那……你何不直接问他?”

    问清楚,然后看清大猪蹄子的真面目,让他滚蛋走人。

    “直接问他?”纪蓼又叹了口气,“唉,我倒是想问,可我又没有他的捕风令好友,发不了讯息。”

    ?

    柳飞絮沉默了一会道:“那他是怎么和你联系的?”

    纪蓼:“他一开始用别人的捕风令和我联系,叫我等他,然后就和那人分开了。”

    ! ! !

    柳飞絮心里顿时警铃大响,乖乖,这男人不仅是大猪蹄子,还是个好花言巧语哄骗无知少女的大猪蹄子。

    她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难道他不知道你在浮生门吗?”

    纪蓼点头:“知道啊,我特意跟他说了。”

    柳飞絮深呼一口气,十分确认以及肯定这人是个骗子:“那你还是别等了,虽然浮生门有护山大阵外来人等无法进入,可他若是有心,又怎地不会写信来知会一声,非得让你在这苦苦傻等。”

    纪蓼低头呢喃:“难不成真遇到了什么事……”

    柳飞絮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堵得慌,好好的一颗大白菜啊,怎么就……唉!

    ……

    九华泽陆。

    海雾水汽氤氲遮掩着整座岛屿的身形,恍惚间像是与蔚蓝的海水浑然融合在了一块。

    岛上的北边是一座偌大的府邸,雕梁绣户宛若天成,飞檐反宇下的牌匾上的三字由浑厚遒劲的剑气所篆刻,每一道撇捺都蕴含着可怖威压的剑意。

    时蔚神情淡漠的叩响门环。

    开门的是一名秀气的小厮,看见时蔚一脸欣喜:“少主回来了!”

    时蔚“嗯”了声,问:“父亲和母亲在哪。”

    那小厮想了下道:“家主和夫人这个点应该在莲鲤湖赏鱼。”

    时蔚颔首道:“知道了,下去忙吧。”

    他转身穿过层层亭台楼阁,径直去往莲鲤湖。

    碧绿娇翠的莲叶于碧波之上挺立,白莲浮香步步生姿摇曳点缀其中,宛若伞状的荷叶之下鲤鱼往来翕忽掀起阵阵波光粼粼。

    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正垂首对他身边端柔的女子低语。

    时蔚不由将步子放慢,悄声无息地靠近。

    “父亲,母亲。”

    蒋纾闻言猛一转头,明媚柔和的双眸里迅速积起一抹薄雾,哽咽着颤声道:“蔚儿……”

    时蔚:“……”

    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母亲,自出了云洲界我的动向你不是一清二楚吗。”言外之意就是别装了。

    褚师家的每位族人都有特制的命牌,外出的族人一旦归回踏入这片海域,命牌就会有相应的感应,化出琉璃幻蝶撒下莹莹流光。按理来说命牌都统一放在褚师家的宗堂由专门的长老一并照看,他和纪蓼是个列外,皆由他们的母亲蒋纾亲手看管,随身携带。

    蒋纾闻言果断地收回想要抱下自家儿子的双手,拭去眼角欲落未落的泪滴,蹙眉睥了他一眼:“你现在不应该在横岭秘境吗,回来作甚?”

    时蔚正要开口,只见他的父亲上下扫视嫌弃道:“你回来就不知道先去沐浴把自己捯饬利索再来找我们吗。”

    他自强行破开结界从横岭秘境出来,一身狼狈的伤痕,又连续御剑飞行五天四夜未合过眼,倒是忘了这一处,于是沉默地往自己身上丢了个洗尘诀。

    “蓼蓼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一人跑到浮生门还成了清衍真人的弟子?”

    他一说起这事,两夫妻不由得心虚起来,眼神莫名有些闪躲。

    “您二老若是不说,我就直接硬闯了那浮生门,把蓼蓼给接回来。”时蔚深知自家妹子娇蛮吃不了苦的性子,再加上从未离开九华泽陆涉世浅薄不知人心险恶,他放心不下。

    褚师晟闻言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湖中时而佁然不动时而远逝的鲤鱼道:“都说鲤鱼跃龙门便可化身为龙腾飞遨游于穹际,可这鲤鱼只身困于这一碧寂静闭塞湖中,它们又如何寻到龙门跃过脱胎换骨去往更为广阔的天空呢。”

    说着,他小心翼翼快速地与蒋纾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别开眼去。

    “……”时蔚垂首沉默半晌,忽地抬头对上父亲真挚异常的眼神,扯了下嘴角:“蓼蓼离家出走多半是和窥命有关,她不说我也能大概猜到几分,我不理解的是您二老为何会放任她一人离家,究竟是你们的窥命看到了什么,还是南家那边的占卜?”

    褚师一族生来就有窥命的天赋,或许是在梦中,又或许是在平平无奇的某个瞬间,他们会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命数,即将来的某个瞬间。不过窥命看见的多少与修为和血脉是否纯正有关,窥命通常只能看见自己的命数,除非修为到了地仙境,才可窥得一二亲近之人的命数,而窥得他人命数的代价则是轻则修为废去大半,重则走火入魔反噬而亡。

    时蔚并不认为他父亲会在这把岁数悄无声息到了地仙境,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见他们不语,时蔚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是南家占卜。”

    得了,这还忽悠个啥,猜都猜出来了。

    褚师晟尴尬地笑了两声:“不愧是我儿子,心思敏捷细腻,行吧,实话跟你说,早在你妹妹出生那会,我和你母亲便去找了南家长老给蓼儿算了一卦,那卦象显示蓼儿十六岁之前不得出九华泽陆半步,且在十六岁这年,蓼儿必须一人离家寻她的机遇,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若要以福化祸,她便只能拜在清衍真人门下。”

    时蔚眉头这才舒展了些:“为何一定要拜在清衍真人门下。”

    褚师晟高深莫测地指了指上边:“天机不可泄露,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不过有一点你要明白,咱们褚师一族的窥命一术,不可妄议,亦无法更改。”

    这是叫他别瞎插手的意思,时蔚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我自然也希望蓼蓼能化祸为福,她能遇到她的机遇自然是好,可就她那一身闯祸的本领,万一有个闪失——”

    “诶!此话差矣,你妹妹如今再怎么闯祸,也有她那便宜师尊兜着,你担心个什么劲。”

    理是这么个理,时蔚没话讲了。

    蒋纾看着这两父子大眼瞪小眼,悄悄伸手掐了一下褚师晟腰间的软肉,疼得他面色一僵。

    她柔声道:“蔚儿,你妹妹一人离家,我和你父亲心里又怎会好受,只是你们各有各的路要走,你该知道的。”

    “是,儿子知道。”时蔚垂眸应道,他从未忘记自己肩上担负的是怎样的重任。

    他转身要走,蒋纾又将他叫住:“若无事,可去你妹妹的屋里看看。”

    待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蒋纾长长叹了口气,轻轻依靠在褚师晟怀里,面上终有些不忍。

    褚师晟用宽厚的手掌揽住妻子的腰间,安抚妻子苦涩的内心。

    “放心吧,蓼蓼不会有事的。”

    蒋纾用力握住他的手。

    “嗯。”

    纪蓼的院子在褚师府的西北侧,因着一院如胭脂般明艳的桃花叫做华夭院,时蔚踏进院子,迎面是扑鼻的淡雅桃花香气。

    他穿过静谧的游廊,进了里屋,屋子里的每一处摆设都未曾变过,就连梳妆镜台上玉壶瓶里的那枝桃花也依旧亭亭绽放,只是少了那个俏皮捣蛋的人儿,窗前有风徐徐吹过,吹起案桌上的一页宣纸,上头的墨迹在风的摇曳下若隐若现,他抿了抿唇,缓缓走了过去。

    “你们和我哥玩吧!别来找我!”

    字迹歪歪扭扭,边上还画了两大一小的王八。

    时蔚那与纪蓼有三分相似的眉眼不禁染上了淡淡笑意,盯着看了许久,研磨拿起边上炸毛的毛笔在上边添了只更小的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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