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日半?那是谁?”
“没听过啊,这名字后面连个神职都没带,怕不是和我们一样,是个底层下神吧。”
“你别逗了。振依神君可是帝君最小的儿子,上神中的至高神,能娶个什么都不是的下神?别做梦了。”
“那你说说她是谁?”
看热闹的人群议论纷纷针锋相对,却辨不出半点进展。
熙熙攘攘中,对这名字熟悉的,只有易寒一个。
他攥紧手指,指节微微发白,一双黑瞳死死盯住抛在空中的卷轴。
那卷轴殷红如血。
明明和人群隔着很远的距离,易寒却能清晰地看见上面的名字。
毛笔扫过透出水墨印记,他抬眼数了数,最末行的位置格外突兀。
前面数行都是八个对称的文字,只有最后一行的右侧,少了一个字。
那里写着,“振依神君,楚日半。”
没有称呼,只是孤零零的,一个名字,格格不入。
易寒收回视线,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他环顾四周,很想知道,少女究竟在哪。
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人群纷纷散开,正中的锦衣少年快步走向某一处,他抓起少女纤瘦的手腕,温柔举起,轻声道,“日半,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我去!!这谁不心动啊!!”前排的一个小神明拉住身旁女子衣袖激动道,“振依神君那么俊朗,讲话还那么温柔。这好福气怎么不落我身上啊!”
“你就别想了。”身旁女子的神情虽是淡淡的,但眼里却闪着些艳羡的光芒。
“我看她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啊。振依神君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哎,爱情这东西,很难说啊。”
对于普通下神而言,能被至尊的上神看中,选为道侣,简直是天降的福气。
毕竟,通过努力工作熬到上神是不可能的,想要实现阶级跨越,这是最快,也是最现实的捷径了。
众人羡慕的天降福气突然砸到头上,楚日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看起来,既不开心,也不兴奋,只是微微蹙眉,抽回了被抓住的手。
“神君怕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她语气疏离地平静道。
她本来只是被雪玥拖着来看热闹的。
灵浴帮她恢复了身上的伤口,她很开心。
可莫名其妙被人求婚,变成了众矢之的,她就没那么开心了。
被她当众拂了面子,振依却不恼。他只是从少女身旁走到少女眼前,认真道,“你真的不认识我?”
楚日半闻言怔了几秒。
她抬头,正对上少年满含笑意的双眸。
一抹银灰色由她的脑海中闪过。
这个感觉,她认得?
楚日半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神荷日隔岸而立的身影,和点神大会决赛上一闪而过的银灰色骤然重叠。
她望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神君,蓦地出了神。
她见过他,不止一次。
振依俯身,再次抓起她低垂的手,指尖触碰的瞬间,他视线轻瞥过人群角落,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正值神庆日,我在此宣布,我要娶楚日半为妻,众位神友皆是见证。我将与她白头偕老,生死不渝。”
人群处处寂静。
历年来,虽有神侣在神庆日宣布结成一对的习俗,但从未有如此张扬的时候。
在众神面前大肆宣扬挚爱决心的,这还是头一例。
众神看向楚日半的眼神愈发开始变质。
这其貌不扬的平平下神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能把一介上神迷成这个样子?
他们不知。
楚日半更不知。
她的目光越过振依,却终是落在了人群角落里的易寒身上。
如此不该的时候,两人找到了彼此,四目相对。
易寒的目光如寒霜凛冬,夹着冰冷和刺骨的寒意,还有,一抹说不清的底色。
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奋力燃起的火苗,突然被熄灭,只留一缕孤单的黑烟,带着格格不入的孤单。
那种似希望般的绝望,填满了两人之间的层层距离。
楚日半愣在原地,看着他目光闪烁,很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慢慢转开了目光,似不认识她般,冷淡又疏离。
或许,本就不该期待吧。
楚日半用力想挣脱身旁那人的束缚,可偏偏无法脱身。
振依的力量像枷锁,将她牢牢锁在原地。
她张了张嘴,无法出声。
于是,她便只能在僵住的躯壳中,看着面前人群纷纷散去,看着雪玥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看着众神嫉恨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千刀万剐。
可她,只能看着。
“振依神君。”众神纷纷散去,只有云深神君落在最后,有些好奇地凑上前来搭话,“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说通帝君许你提交婚约的。”
“据我所知,之前帝君是给你定下了星韵神女接亲的吧。那位的身份,和你可是十分匹配啊。我听说,她长得也极为貌美,多少神君想和她结亲都被拒了呢。怎么你偏偏……”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振依牵着的楚日半。
客观点说,这小丫头连星韵神女的万分之一都赶不上吧。虽长相清秀,但也只是清秀而已。
振依笑得清浅,“帝君那边,我已同意将金虎兽放到万岩窟镇压妖灵,足以解他多日烦恼。我心磐石,不可转也。我只是想娶一个我喜欢的人,帝君又为何要执意阻拦呢?”
“金虎兽?”云深神君惊讶道,“那不是你最宝贵的坐骑吗?你竟也舍得?”
“为了我心爱之人,又有什么舍不得呢。”他侧头看了眼楚日半,捏着她手腕的指尖又用了些力。
楚日半只感觉身上似有重枷锁般,力量愈发地重。
挣不脱,也逃不掉。
她听着云深神君叹道,“不愧是帝君之子,当真一般深情啊。”
“云深神君,我还有一事要拜托您。”振依上前几步道,“烦请您帮忙选个良辰吉日,让我和日半,能在下月完婚。”
“下月?那可是有些急了。”云深神君摸了摸胡子,沉思道,“寻常上神娶亲,总要筹划个三月有余,才能准备齐全。你这……”
振依道,“我知道规矩,所以才想拜托您,帮忙筹划下。”
他没说原因,可言语间尽是不容否决的威严之气。
云深神君深知这也是个惹不起的,忙着点头就答应了,“好好好,交给我吧。待我选好日子,定来相告。”
他看了一眼振依和他身旁一动不动的少女,摇摇头。
这年轻的神明啊,筹备起婚事来也是如此心急,当真是青春啊。
随着云深神君的离去,这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楚日半便在这样安静诡异的气氛中,被锁在自己的躯壳中,听着别人安排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身旁人略动了两下,她手腕猛地一松,禁锢也随之而解。
“我没答应要嫁给你。”楚日半冷道。
方才身旁之人正色宣誓时,她被定住无法脱身,更无法反驳。
如今解了限制,她却不是能任人随意摆布的傀儡。
振依仿佛没察觉到她话中冷般,温柔笑道,“可是,我要娶你啊。婚约已定,便再无法更改了。”
他眸光闪烁,话音深远,“我说过,你总会同我在一起。”
“何时说过?”楚日半后撤几步,紧盯着他问道。
“很久以前了。你怕是记不得了。”振依拉回楚日半,抬手抚过她腕间的镯子。
原本漆黑的镯身,经过他的触碰,竟骤然变得清澈似水,流光溢彩。
楚日半猛地缩回手。
振依面上依旧是那抹捉摸不透的笑,他开口道,“今日时辰不好。明日吧,我会告诉你一些,你遗忘的事情。”
“我们的初遇,还有,我们的誓言。你会知道的。”
“你我不日便会成婚。这一月的时间,你便不用再去照顾神树了。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别院居住,你安心修养便好。”振依的指尖轻轻划过面前少女的脸,“毕竟,新娘,总要以最美的姿态出现。”
他抬手,随意召出一队人马,簇拥着便将楚日半架到了一座别院。
楚日半被轻柔地安顿进房间,紧接着便有一个接一个的侍女进来服侍她,替她沐浴更衣。
她自小没被人如此对待过,自是难受的紧。
想要反抗,却偏又被振依的力量束着,只能如傀儡般任人宰割。
楚日半第一次直观地,感受了上神的强大力量和至高地位。
他们很轻易地便可以拿捏一个下神的一生,也可以轻易地获得神界全部倾斜的资源和福利。
他们住在下神无法触及的宫殿中,享受着万千下神的服务,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仿佛是这世界中唯一的造物主。
人们常说,世间不公。
最不公的,却是神界。
宫殿中,楚日半独自靠在窗边,听着外面花开花落,一幅寂静平和的好景象。
宫殿外,却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样子。
神庆日之后,天牢难得又迎来了一个囚犯。
寻常神明犯错,或是关禁闭,或是罚历劫,要被关到天牢的,都是极少数罪大恶极的。
如洛苡般,一次收割数条人命,破坏神界和人界平衡,又堕入魔道。
如此数罪并罚,才终是被打入天牢,数年不见天日。
可今日之人,却有些不同。
易寒随天兵压着这犯人入狱,穿过层层牢房,直到最深的角落处,才将他押送入牢门。
这里,是天牢的东南角,与洛苡方向正相反。
易寒看着牢中之人异常平静的模样,突然对他生了几分好奇。
他悄悄问道,“这人,是犯了什么罪?”
正在锁牢门的天兵略带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懒道,“他本来是个管账簿的下神,却不知怎么,和一个看宫门的下神结下了仇,原本两人也就是小打小闹。他被罚抄书数载,那下神被罚下凡轮回。”
“结果,那下神都已下凡历劫数个轮回了,这人还追着他的灵魂杀个不停。那下神轮回十次,他便杀了十回。”
“这不,后来云深上神发现了轮回簿上有些古怪,仔细一查才知道他的罪行,如此不顾天条约束,不知悔改,报复心太重。”
“上神生了大气,这才派人把他缉拿回来,送入天牢,等待最终宣判呢。”
易寒不在意旁的,他只追问道,“如何能找到人的灵魂所在?”
那天兵瞪了他一眼,“难不成,你也有宿世的仇人,也要效仿?我可劝你不要这么干。否则,被关在里面的就是你了。”
易寒默默咽下没说完的话。
他不想找宿世的仇人。
他想找的是,宿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