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因还以为自己死了。
她大脑像溺水般一片空白，清醒后抓着衣领喘了两口气，然后察觉到周围窥探的目光，宁愿自己已经死了。
徐助理忙上前来，乔因抓着他的手双目无神，喃喃低语：“你也死。”
徐助理脸色惨白，心道等你查出来穿越的事是我圆的谎，姜欲行今天会过来也是我的失误，确实免不了我一死。
门口传来关切的声音：“乔小姐这是怎么了？”
这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发丝雪白，但精神矍铄。她步履矫健地走进来，身后还乌泱泱地跟着十几个穿着实验服的学生，像是刚从实验室出来。
林教授忙上前介绍：“这是我们物院的副院长，吴恩慧女士。”
一直叽叽喳喳的冯安则识相闭嘴。刚编排完人家的学生，他心虚。
“吴院长？”乔因起身要与老妇人握手，神色恍惚：“我？我没什么事，不，我有病……”
她眼神躲闪，不敢看向吴院长。姜欲行就站在吴院长的侧后方，乔因完全不敢想他有没有听到冯安的话，听到了又会怎么想。
话是瞎扯的，刚说出口乔因就意识到不妥，硬着头皮找补：“身体上的小毛病，没什么大碍。”
吴院长变了脸色，劝说道：“乔小姐还是重视起来吧。”
乔因一愣。
紧握住的手被迅速抽走。她低头一看，手掌宽厚有力，是个男人的手。
博士生闫波尴尬极了，他也不知道小乔总刚才怎么就走到他面前了，还伸出了手。
“我们乔总出过车祸，神经压迫到了大脑和眼球，留了后遗症。疲惫的时候就会视线模糊，还不能见强光。今天乔总已经累了一天了。”徐助理一本正经地上前解释，面露悲色。
众人一惊，纷纷表达了同情，并称赞起乔总工作的努力。
乔因顺势拿起墨镜带上，瞬间感觉压力小了很多，仿佛这样姜欲行就看不见她了。她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大家的关心与赞美，并适当流露出丝丝柔弱与力不从心，
徐助理礼貌地致歉：“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乔总公司里还有些事情。。”
“哪里是什么重要的事！”乔因装模作样地瞪向徐助理，像是责怪他多嘴，随即一脸歉意地对众人说：“都是些小事情，不着急的。”
吴院长心领神会，笑容和蔼：“乔总日理万机，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早些休息。”
她很聪明，没有提起明乔集团背调姜欲行的事，还自责的说：“孩子们做了一天实验，一起过来休息休息，没想到打扰到乔总了。”
“哪有，哪有。”乔因随口应和着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她实在不想跟人客套了，总感觉人群中有道致命的目光像索命般紧紧追着自己。
她现在完全无法面对关于姜欲行的任何事情。
“哎！”吴院长遗憾追上去：“乔小姐这就要走了？那个谁，来送送乔总！”
大师兄闫波一愣，正想上前。
“我来吧。”
清冷低沉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姜欲行从人群后走出来，手上厚厚的实验数据一股脑地塞进大师兄手里。
“我本科生，没什么事，我来送吧。”
闫波：……嗯？
吴院长：“……嗯。”
姜欲行上前来，乔因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句“不了吧”如何都说不出口。
怎么还是让他逮住了？
乔因脑海如一团乱麻。
十几个研究生博士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小师弟一把拽住小乔总的手腕，瞬间发出“嘶嘶”的倒吸冷气声。
高高在上的小乔总竟然也不挣扎，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在场的领导都听见了冯安最后的话语，多少猜出了内情，一个个眼观心鼻观口装作看不到。而冯安本人却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像是忽得被点醒，发觉自己闯了大祸。
早已闯下大祸的徐助理想了又想，还是吩咐蠢蠢欲动的保镖们继续暗中观察，不要轻举妄动。
他可不能再犯错了。
在场的大人物都各怀鬼胎，唯独这群整日醉心学术的书呆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消失在走廊里的背影，涨红了脸，不顾众多领导的在场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
身后的窃窃私语都像是耳边的白噪音，乔因乱如麻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处理这些信息，身上也像被抽没了力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说不清是心虚，还是心动。
走过好几个转角，姜欲行一脚踹开楼梯间的门，抓着乔因的肩膀把她按在墙上。
空间狭小昏暗，但门没有关紧。走廊明亮的白光透出一线，落在乔因的半张脸上，她眯着眼偏了偏头，似乎有些不适应。
刚才拉拉扯扯，墨镜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忽然感觉一片阴影，睁眼看去，面前的人一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一只手微微颤抖着帮她挡住那线光亮。
抓着她肩膀的手用力到发白，青筋毕露，却没有给她一点被紧紧按住的不适感。
翻涌的内心就这样渐渐平静下来，慌乱与不安如潮水退散。乔因仰头看去，三年了，她终于再次直视那双眼睛。
“眼睛不好？”姜欲行低声问，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心虚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知道我是谁吗？”他压低身子，炽热的气息几乎要把乔因的脸点燃。
乔因喘了口气，低声道：“姜欲行。”
什么东西从眼前划过，滴落在地板，似乎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乔因诧异地仰头看去，只感觉一片阴影压过来，像一只毛绒绒的大狗般重重把头埋进她的脖颈处，细软的发丝钻进她的衣服里。
开始是衣角，然后腰腹，一双温柔的手小心地触碰着她的身体，最终重重把她揉进怀中，像是在感受这具身体的真实度。姜欲行的身体很热，乔因感觉一张湿漉漉的脸在她脸上蹭来蹭去，他似乎在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真正对上那双发红眼睛，和渗出血色的嘴唇，乔因脸色变得苍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
她甚至说不出口刚编织好的谎言。
良久，乔因看着他的眼睛，干巴巴地说道：“我回来了。”
穿越回来了。
她要咬死这个理由，这辈子都不让姜欲行知道真相。
“电梯怎么还那么多人……”
轻微的谈话声隔着墙传来，楼梯间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几个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抱着笔记本僵硬的站在门前。
“哈，小乔总啊！这是你男朋友？还挺——这么帅啊！”
姜欲行看向乔因，直到她尴尬地点了点头，才微微挪开目光。
“孟主任好久不见啊。”乔因随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客套道。
领头的工作人员客套道：“是啊，好久不见，去年在高薪电子产业招商峰会上见乔小姐代表明乔发言，颇有令尊当年的风范啊。”
乔因身上一僵，只感觉一道可怕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工作人员匆匆离开后，姜欲行捧轻轻捧住她的脸，冷声道：“你回来的，挺早啊。”
……
“就是这样。当年我车祸后眼睛出了问题，看不见了。一时接受不了，才会跟所有认识的人说出那样的话……说我穿越了，就此跟外界断绝了关系，慢慢养病。去年做了手术好点了，但还是见不得过亮的光，很少出门。”
酒店大厅的角落，乔因坐在背光处，拿着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咖啡。偶尔落地窗外闪过耀眼的车灯，就会缩起身子小心眯眼。整个人看起来无辜、柔弱，就像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真正被害惨了的小白花只冷冷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一窗之外，苏臣远远地看着这两个人，神情极淡。他沉默着，仿佛淹没在城市五光十色的夜景里。
他一个人在研究院楼下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那辆说好来接他的车。公交已经停了，打车软件也打不到车。顺着路灯往回去的方向走，就这样不经意看到落地窗后的两个人。
苏臣斜跨着背包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耳边鸣笛声叫卖声嘈杂不休。
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面，是酒店撒落在外面的淡黄色柔光。落地窗外摆放着高大的绿植，他隔着稀疏的枝叶看到了乔因的脸，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乔因一脸恳切，紧紧握着姜欲行的手：“都是我不好，那时候太年轻，容易犯错。”她绝口不提当年穿越的事，咬死“车祸失明”这个新借口，也不管姜欲行信了没信。
“物院的宿舍楼环境挺差的吧，离研究院也远，不在一个校区。回头我就联系你们院长，出资在明乔综合研究院旁边建个高级公寓……”
姜欲行冷冷地打断她，微扯嘴角：“你知道我转专业了。”
乔因讪讪地收回手，“最近负责跟A大的合作，听你们的教授聊了一点，就知道了。”
姜欲行脸色阴沉，风雨欲来。乔因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质问刚才在休息室的事情，一边暗暗咒骂冯安，一边嚅嗫着转移话题。
“不知道你最近缺不缺钱，你知道的，我有很多钱。”
“乔因！”姜欲行变了脸色，目光渗着寒意，原本清冷孤高的人倏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声音冷如寒铁：“你最好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乔因像是也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胡话，揉揉眉心，歪在沙发上。
不要钱的人才最难缠。
大厅角落摆放着顶级钢琴，侍者打扮的长发青年正沉浸地演奏。空间宁静、独特，往来的侍从时刻提供无懈可击的服务。灯带隐藏在山石草木等造景中，打造出和谐的明暗光影。
这是乔因的主场。
乔因身上的淡淡的尴尬与窘迫在悄然散去，她整个人看起来舒展优雅，不经意流露出一种高级感，举手投足是让人无法忽视的从容。
她向不远处的侍者勾勾手指，年轻的侍者走过来弯下身子，乔因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侍者离开去，欢快的钢琴曲很快换成了一首忧郁的《e小调前奏曲》，乐曲缓慢而忧伤，让人不仅联想到阴暗潮湿的下雨天。
乔因沉浸在乐曲中自艾自怜，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车祸失明，亲朋离散”的抑郁人设。
但在姜欲行眼中她却始终如皎皎明月，他看着面前优雅的姐姐，这个人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灼烧他这只必死飞蛾的翅膀。
随口扯个谎，就能轻易地把他丢下，整整三年。
姜欲行垂下眼眸，呼吸悄然加重。不可言说的念头无可抑制地生出心头，如阴暗海底的无数水藻般紧紧将他缠住，一如被欺骗的三年里的日日夜夜。
“助听器，不带了？”
声音柔软，姜欲行却细细一颤。他缓缓仰头，只见乔因探身前倾撩开他细软的长刘海。
“……嗯，做了手术，装了人工耳蜗。”他低垂眼眸，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而脆弱，比乔因装出来的工业柔弱让人心疼百倍。
乔因看着他这纯洁模样，啧啧两声：“都快能扎起来了，走，我带你去剪剪头发。”
姜欲行满心的戾气像是被温水洗去了，忽得变得温顺。无数阴暗念头被悄然压回心底，这是真实的人，真实的乔因，他们还有无限的未来。
乔因牵起帅气弟弟的手，见他温顺地乖乖跟上，心道这孩子可真难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