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是何意？莫不是怕了？”宣旨官不服不忿。
永王只道：“武威西征绝非空喊口号，应付朝廷。而是要绝大食人于西域，永除边患。这就够了。”
“可是……”
“面子之争、口舌之快有何用？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实惠才是最要紧的。”比起远在西境的脸面之争，永王更在意武威的主动退让。毕竟谁敢轻视战争的消耗？
“陛下不是一般人。”宣旨官任职礼部，自然更在意法礼人伦。
永王只问：“你要让圣人违背父命吗？见圣不拜是英宗皇帝给郭元齐的特权，金口玉言、白纸黑字，谁敢不认？”
宣旨官哀叹：“母壮子少，乱家之象。先帝也没想到元齐娘娘敢再嫁吧？”
永王自嘲一笑：“你还年少，不知先帝性情。在我这位三哥心中，所有皇子捆在一起，都不及郭清晏一根手指头。求不得、放不下。三哥若是长寿，大周兴许能换一番天地，再出位女帝也不一定。”
宣旨官被吓得不轻：“王爷慎言！”
“你还知道怕？”刚刚是谁让所有人下不来台的？
“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永王殿下赐教。”宣旨官虚心求教的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
最怕这种热血愣头青，永王叹气归叹气，一国亲王的架子摆得足足的：“说！”
“微臣听闻，祭典第三日主祭九天玄女。这……”
没等宣旨官说完，永王抢先开口：“九天玄女为兵主，掌兵事。大军西征，拜九天玄女祈兵事顺利，有何不对？”
宣旨官拱手：“元齐娘娘自诩谁人转世，其中弯绕永王心知肚明。”
永王还是那句话：“郭元齐是大周国母，英宗皇帝御笔亲封的皇后。李氏宗亲、天下百姓，无不感念其功绩，这便够了。这般于社稷有大功者，就算私德有亏，也无伤大雅。郭清晏自请戍边，这就够了。武威百姓亦是大周子民。武威不止是郭元齐的武威，更是武威百姓的武威。韬略权术下，亦有百姓安康。你狭隘了。”
宣旨官领教：“是微臣一叶障目。”
“大周顽疾，即不因郭元齐而起，更与武威无关。真到那一日，勤王救驾，还需依仗武威军。”永王身在局中，看得透彻，奈何无力破局。只能随时局腐败凋零。
“陛下真同郭元齐有个一儿半女，大周兴许能见到第二位安阳公。”永王不知为何，有感而发。
铁血女帝和宦官乱政，宣旨官竟鬼使神差的觉得前者更好一些。
这边祭神大典还进行的如火如荼，演武场上杀声震天，让见惯了神武军骄横懒散的宣旨官一行久久无法回神。
那边武威西征大食，已开始第一阶段的部署。一道道王令飞出伽乐，飞向西域各处。凡武威治下，不可供|奉伪神，不可传播大食教义，不许传阅大食经文，拆除所有大食寺庙。途经武威的大食人同样不可进行任何宗|教活动，一经发现，按细作处理。
最先向大食教挥起屠刀的，是恒逻斯。忠顺汗卧阑叶任命长子穆特雷为禁断使，烧毁大食寺庙、强迫大食教徒做该宗换派。素叶川西，震荡不断。
不仅如此，卧阑叶单方面关闭前往康居的商路驿站，禁止任何大食人借道而过。一经发现，杀无赦。彻底绝大食于恒逻斯。
至于不愿改宗仓惶出逃的大食信徒，更是一路追杀，宁错过不放过。一时间，康居成了西域大食信徒最后的避难所。
面对此种混乱局面，承天汗奥古尔一面组织安顿流民，一面为卧阑叶的禁断之举找借口。毕竟武威禁断的是大食教，又不是大食人。只要同大食教撇清关系，武威欢迎每一位大食人。
右丞相阿罕所代表的大食军团义愤填膺，将矛头直指卧阑叶，要摘下卧阑叶的人头向至仁主请罪。
一片混乱中，敦伦西亚带着共治诏书，踌躇满志离开。郭清晏封飒秣建之主奥古尔为西方白驼王，共治西域。奥古尔尊郭清晏为东方阿斯兰汗，永奉为主。
长安圣旨来的正是时候，来自法理上的肯定，让西征更加事半功倍。单从共治西域这件事上，奥古尔借着大周的东风，同叔父辩礼时腰板更直了，搅混水时借口都不用想了。
“王爷万安。”宣旨官将养了几日，脸色好多了。
永王摆摆手让他落座：“不在外面看热闹，跑本王这做什么？”
宣旨官关心询问：“有几日没见到景国公，微臣这有一封景国公家书，实在难安。”作为元齐皇后郭清晏的嫡亲侄儿，郭家族长，祭祀大典此等重要的场合竟没现身，实在是有些非同寻常。
“国公爷有要事在身，家书你暂且收好。”永王不欲多说。
宣旨官只关心一点：“微臣还能见到国公爷吗？”
永王没好气道：“景国公有要事在身，不在伽乐。收起你的胡思乱想！”
宣旨官只是平等怀疑每一位领兵一方的节度使。“西境越发不太平，王爷准备何时起身回京？”
永王一想到回京就头痛：“你们先行一步，孤再等等景国公。”
宣旨官觉得：“大食教徒齐聚飒秣建，恒逻斯怨声载道，西境积极备战，王爷尽早东归方为上策。”
永王为难：“景国公独在异域，孤怎能一人回京！”
伽乐事毕，郭清晏一行即刻返程。毕竟出来久了，难免挂心家中。顺便将永王一行带回敦煌，到时或是等候或是东归，主随客便。
返程力求速度，不过城镇，不设仪仗，一人一骑，犹如行军。郭清晏对远客亦没有优待，配置同武威军人无异。
“藩将耶云锦。藩将顾成斐。见过永王千岁，见过王大人。”只见门外走进一女一男，皆身着劲装骑服，挺拔俊秀，精神抖擞。
宣旨官姓王，名玉绦。有些防备的询问说：“两位这是何意？”
为首的耶云锦道：“回王大人的话，王爷命吾等护送两位回敦煌。王爷此行虽非全力行军，但听闻二位的细软有些多，可先行装车送回敦煌。两位大人放心，我们鹰卫定会妥善押送，不出丝毫差错。”
永王好奇：“你们属鹰卫？”
顾成斐自报家门：“在下左都尉麾下千骑校尉，专司护卫依仗。”
王玉绦来了句：“你们鹰卫不是专出细作吗？”
顾成斐解释：“细作暗探归隼房，两者不说泾渭分明，但也各行其是。”
永王问：“隼房何人管辖？”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过冒昧了？
偏偏顾成斐不觉得：“属下不知。准确来说，整个武威恐怕只有王爷知晓。”
这就奇了。“群龙无首，隼房还能运转自如？”永王操心别人的家里事，还挺自然的。
“回永王千岁，我们暗卫都是单线联络，别说隼房主，就是顶头上司都见不着。联络用密文，行动有腰牌。这样就算暴露，也不会牵连无辜。功成身退，亦可转身而去。”
王玉绦没想到：“你是隼房暗卫出身。”
顾成斐低头抱拳，小得意道：“廓州一战立了大功，升调依仗护卫。”
永王想起一件事：“廓州讨击使府那场大火？”
顾成斐恭维说：“王爷明断。”
永王看向耶云锦：“你呢？也是暗卫出身？”
耶云锦摇头：“下官原属神鸟军，因功升迁调入鹰卫，为王爷牵马提裙。”
“看来耶云校尉是立了大功。”王玉绦这话未免有些奇怪。
顾成斐像是没听出来似的，一脸赞同道：“王大人所言极是，当年入凉州，耶云校尉头功一份。要不然怎会破格调入王府，伴王爷左右。”
王玉绦还是那句：“人不可貌相，耶云校尉好本事。”
“这京城来的大人眼睛就是|毒，王大人怎知耶云校尉连夺三年演武魁首？这把神鸟军给神气的，现在想来都气！”顾成斐越是情真意切，王玉绦越是不在。
永王就比宣旨官王大人讨喜多了：“想来军士选拔定不会为女子降低标准。能在先天不足的情况下拔得头魁，定是付出了超出常人想象的努力。吾等男子生来力气强于女子，却还落于下风，是我们该惭愧反省才对。由此可见，在努力面前，天赋不值一提。”
这话顾成斐爱听：“王爷说的是，强者哪分什么男女。只有从不努力、坐井观天的无知弱者才会提出可笑的质疑。”
“这样说来，西境女兵居多？”王玉绦刨根问底。
耶云锦站出来：“回这位大人的话，我们武威军依旧以男兵居多。女兵多在伏火营、弓弩营、医工营、以及棉军。”
顾成斐补充：“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女子生来谨慎心细，好多兵种招新兵都以女兵优先。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通力合作才能百战不殆。”
“天地、明暗、阴阳，相生相补，方为始终。”永王一脸赞同。“只是不知两位是如何从军的？”
顾成斐首先说：“我娘是棉军，我从小跟我娘在军营长大，毕生所愿只有投军报效王爷。”
王玉绦关心：“你父亲呢？”
顾成斐摇头：“没见过。我家是女户，我随母姓。在我们武威，女户遍地，我娘是厉害的人。”
王玉绦看向耶云锦：“魁首校尉呢？”
“下官出身归顺的乌护别部，从小在高昌长大。屯田征兵，择优录取。在武威，得选精骑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从军是耶云锦的不二选择，从未想过其他。
“让两位见笑了，本王在伽乐置办了不少东西。几大箱子又重又笨，烦请二位将这些累赘直接送往凉州。”郭清晏在钱财上从不亏待人，永王也没客气，都快赶上中型商队了。
耶云锦接过清单：“王爷若是不嫌，亦可直接送回长安。”